梵天之眼-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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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好了,休息一下吧!”高志华牧师指着一块突出的石头说道。
李畋坐在石头上,看了看身边,却发现连刚才若隐若现的小路也找不到了,他实在不知道高志华牧师说的“好了”是什么意思。
高志华牧师却没有坐下,而是饶有兴趣地走到那棵红子树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在茂密的枝丫间发现了几簇挂在枝头的红子果,那是去年的果实,幸而没有被鸟儿啄食,也没有被风吹落。如黄豆般大小的果儿一簇簇长在一起,红艳艳的,煞是好看。高志华牧师小心地从枝头取下,递给李畋:“李先生,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品尝一下吧!”
李畋接过,看着这些可爱的果子,不忍下口:“这是什么果?”
“当地人叫它红子果,其实,它的正式名称应该是火棘,常绿灌木,属蔷薇科。春夏开花,果实初为绿色,秋天成熟,由橙色到火红色,经久不凋。可食,也可酿酒。”高志华揪了几颗丢进嘴里。
李畋学着高志华牧师的样子品尝了几颗红子果,果然是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李畋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某段时间里,就是这种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红子果拯救了他的生命。
“我们走吧!”高志华牧师说,“钻过这片杂草就快到了。”
李畋看了看眼前这片茂盛的杂草,一脸疑惑。
“小心被草划伤。”高志华牧师提醒道,并示范性地钻进草丛,先用双臂将杂草摚开到两侧,然后再迈步向前。
李畋学着高志华牧师的举动,只听得杂草的毛刺勾挂着衣服纤维的声音时断时续。好不容易穿过了这一片杂草丛,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坡上是低矮的青草,仿佛绿绒绒的地毯一样,李畋的心情一下变得舒畅许多。
沿着草坪没走多久,就有一排房舍在远处的林间隐约可见。
“就要到了。”高志华牧师说。
李畋的脚步顿时感到轻快了好些。
然而,当离那房舍越来越近的时候,李畋却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坏了。一群形容枯槁、奇形怪状、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动物出现在视野中,他们或立、或坐、或卧,个个无精打采。
“他们都是麻风病人。”高志华牧师说。
麻风病人?李畋大吃一惊。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麻风病是不治之症,病人遭到唾弃,被人们赶出寨子。很多人曝尸荒野,成为野猪、野狼的食物。现在,住在这里的病人至少可以吃饱、穿暖,而且还有条件医治他们化脓的伤口。”高志华牧师说。
柏格理牧师在石门坎建立麻风病院收治麻风病人的事,李畋很早就听说过。可是,他不知道高志华牧师带自己到麻风病院干什么?
几个麻风病人看到高志华牧师,有人嘴里吆喝着什么,麻风病人们纷纷起身走了过来。李畋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好在那些麻风病人在距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围拢成一个环形人墙,不再走近他们。
高志华牧师用苗语对他们说着什么。李畋一句话也听不懂。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麻风病人从后面挤出来,这个麻风病人的长相更是奇特。浑身瘦骨嶙峋,一双黑黑的赤脚,骨节粗大,五趾分得很宽,脚上面支撑着皮包骨头的双腿,一件破旧的青布短裤,裤长刚刚及膝,用一根草绳胡乱地捆扎在腰间,上身穿一件对襟青布衫,没有系扣子,更准确地说是衣襟上没有了扣子,裸露的胸脯上肋骨根根可数,脖颈前突,头发上面结了厚厚的泥垢,还沾挂着几根枯草,一对招风耳大得出奇,眉间的皱纹像核桃皮一般,眼窝深陷,眼袋下垂,瞳仁浑浊无光,嘴唇薄,下颌尖而前突。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他的鼻子,鼻梁短而低小,如果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到鼻梁在哪儿,两只椭圆形的鼻孔仿佛是贴在脸上一样。从正面猛然一看,整张脸好像是从头颅上面凹陷进去。稍稍侧过目光看去更是吓人,整个头颅俨然是一轮大半个弯弯的月亮。他形容猥琐地走出人群,站在距高志华有七八步远的地方。
“阿月,你跟我过来。”高志华牧师用苗语说。
高志华牧师将阿月带离人群,走到草坪的边缘。高志华牧师先在草地上坐下,示意李畋也坐下。李畋坐在高志华牧师身边。
“坐吧!”高志华牧师对阿月说。
听到高志华牧师的吩咐,阿月就势坐在离高志华几步以外的地方。
“阿月,再给我唱一遍那首歌好吗?”高志华牧师说。
李畋听不懂高志华牧师在说什么。
阿月点点头,放开喉咙。
阿月唱的那支歌很长很长,虽然李畋听不懂歌词,但却能感受到那神秘的旋律。是的,神秘。那样的旋律只能用神秘二字来形容。那歌声,时而高亢明亮,时而低沉呜咽。高时直指云端,低时徘徊深谷。婉转低回,苍凉悲怆。急转时,或从低谷冲天而起,或从九天垂直而落。没有任何过渡,突兀而诡异。也许是因为阿月的鼻子长的特殊,声音里杂入一种特别的音质,让歌声显得愈加沧桑、凄凉。歌曲的结尾也没有任何征兆,就是那么不合情理地戛然而止,让人的心无端地悬在半空,仿佛随时都会落下,却久久不能落下。
阿月唱完,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志华牧师。
“这歌唱的是什么内容?”李畋用英语问高志华牧师。
“这是一首奇怪的歌子,既不是苗语,也不是彝语。在石门坎,没有人听得懂这首歌,包括阿月本人。阿月是在一个神秘的部落里学来的。在这方面,阿月很聪明,也可以说是天才。能把一首自己听不懂的歌完整地唱出来,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我们不会只是来这里听一首歌吧?”
“当然。这首歌非苗非彝,你找的人也非苗非彝,难道你不觉得两者有什么联系?”
“您的意思……”李畋似懂非懂。
“我的意思是:泰戈尔勋爵委托你寻找的石门奇女很可能就在阿月到过的那个神秘的部落。阿月早就对我说过那个部落的事情,他对很多人都说过。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只有我相信。我早就想让阿月带我去找那个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部落,现在你来了,正好是个机会。”
李畋终于明白了高志华牧师的用意。牧师的思路是对的,他想。但看着眼前的阿月,他心里不免存有疑虑,阿月还能找得到那个地方吗?
“阿月还能找得到那个地方吗?”李畋情不自禁地把心里面想的话说了出来,而且脱口而出,说的是汉语。
“我能找到!”阿月用汉语肯定地回答。
听到阿月的话,李畋吃惊不小。阿月居然听得懂而且能说汉语!
注一:轿夫隐语,贵阳地方,轿夫们抬轿为了不惊动坐轿人,遇见路上有特殊情况时,后面的轿夫被轿子遮着看不见,就由前面的轿夫用隐语报告,后面的应答。比如遇见路滑,前呼:“把紧”,后应:“站稳”;遇见陡坡,前呼:“陡下莲台”,后应:“你去我也来”;路上有刺,前呼:“青蓬绕顶”,后应:“抬官过省”;将上坡,前呼:“山神土地”,后应:“各打主意”。
注二:高志华(Reginald Heber Goldsworthy,1895~1938),英国传教士。1921年来石门坎传教,1938年4月5日被暴徒杀害,葬于石门坎。墓碑楹联—神将赐以木铎,人竟宿于石门。
注三:柏格理(Samuel Pollard,1864~1915年),英国传教士。1887年受基督教“西差会”派遣,来到中国,成为中华基督教循道公会西南教区牧师。1904年到石门坎传教、办学。1915年9月16日染沙门氏菌属伤寒病故。葬于石门坎。
注四:塞缪尔·波拉德,柏格理的英文名字“Samuel Pollard”的音译。
注五:拉蒙,苗语的音译,意思是苗王。
注六:撒旦:希伯来文satan的音译,意为“抵挡”。谓专事抵挡上帝而上帝为智谋。在犹太教、基督教《圣经》中为魔鬼之名。在《旧约圣经…约伯记》中,撒旦亦为上帝众侍者之一,司职对他人进行种种考验,以视其是否因无端遭受加害而抱怨上帝并不再信奉上帝。
第二十一章 部落
三月的石门坎,已经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桃花红,李花白,还有蓝的,黄的,粉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自由自在地开着,漫山姹紫嫣红。
天上飘着小雨,山间绕着雾气。
这是一个适于写诗的天气,但对于爬山者来说,这样的天气的确糟糕透了。
李畋大口喘息着,他已经感觉体力不支。抬头看看四周,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
“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李畋问。为了方便共同交流,他们说好都讲汉语。说英语,阿月听不懂。说苗语,李畋听不懂。三个人都能听懂的只有汉语。
“没有名字!乌蒙山太大了,像这样的山峰数都数不清。石门坎人把山叫坡,离寨子近的,就顺口叫做对门坡、背后坡之类的。像这远离村寨的,谁还管它叫什么!”走在李畋前面的高志华牧师操着生硬的汉语回答。
李畋看看耸立在眼前的这座高山,主峰越看越像一只硕大无朋的蟠桃。“这条路太难走了,硌得脚疼。”李畋说。
他们脚下的这条山路虽然看起来并不十分陡峭,甚至可以说比较舒缓,也相对较直。但路上全是小如鸡蛋大如拳头的乱石。脚下总是不得踏实,一步一滑。
“这不是路。很多年以前,这里原是一条小溪,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干枯了!”走在最前面的阿月身上背着一个诺大的布包,把干涸说成干枯。
李畋这才注意到,这的确不像一条路,而是一条碎石沟,一直绵延到大山深处。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李畋停下脚步,喘息着。
阿月回头:“不行!一停下就爬不上去了。咬咬牙,翻过这道沟!前面有一口井,我们到井上再歇。”
一说到井,李畋觉得嗓子里干得难受。可惜的是这雨太小,像雾似的飘着。如果雨再大点,他真想张开嘴巴让雨水润润喉咙。“还有多远?”李畋艰难地抬脚。
“快了!就在前面,看到有两棵长在一起的松树就到了,井就在松树旁边!”阿月边走边说。他知道自己的病会传染,所以始终和高志华牧师保持十几步远的距离。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几年前他误打误撞发现的。当时,他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患了麻风病,阿爸阿妈和哥哥姐姐先后死去。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却被村里人赶出寨子。绝望至极,他一个人漫山遍里地乱走,希望遇到一头野猪,或者干脆是一群狼,让它们把自己吃掉,一了百了。他像发了疯似的,专往深山老林里去。后来,他居然没有死。再后来,他不想死了,他要回到寨子里去。他发誓,哪儿人多他去哪儿。要么让别人把自己打死,要么就让所有的人都得上麻风病!再后来,他幸运地遇到高志华牧师。高牧师送他去了山上的麻风病院。他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大家同病相怜,谁也不会嘲笑谁。而且有吃有喝,还给治病。所以,他心里认准高志华牧师是自己的恩人。只要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