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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黑色裂变-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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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找不到转移话题的机会,心中暗暗着急。恰在这时,家老来报,说有宗室老少十余人在府门外求见。嬴虔冷冷回答:“让他们回去。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家老出去后,孟坼谨慎的小声问:“敢问太傅,是否我等干扰了宗室会聚?”嬴虔淡淡笑道:“我素来不在家中见族亲和臣子,他们应当知道。”此话一出,等于告诉三人他们应当告辞了。西弧勉力笑笑,“我等久坐,也该告辞了。”嬴虔立即站起身来拱手道:“未完之事,来日官署计议。恕不远送了。”
  三人悻悻出来,你看我,我看你,摇头叹气,半日无话。来到西弧府中,孟坼沉吟道:“仔细想来,我倒觉得公子虔大有文章。”白缙叹息道:“有何文章?连我等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明白是卫鞅一党。”孟坼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君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公子虔素来是个强硬坦荡的人物,若真如你言,铁心赞同新法,还不将我等严词训斥一通?岂容我等静坐一个时辰?想想。”西弧猛然拍掌笑道:“着啊!如何便迷了这一窍?今日秦人,谁不谈新法?公子虔回避,明白便是有疙瘩!只是,只是不便于说罢了,对么?”白缙高声笑道:“顿开茅塞!对,是这个道理。”
  三人同声大笑,觉得心情特别舒畅。西弧吩咐摆酒,三人便开怀痛饮起来。
  孟西白三家虽说不是宗室贵族,然而却是百年功臣贵族。虽说他们有功劳不怕除籍,但他们家族百余年来与宗室贵族相互通婚结亲,形成了盘根错节的血缘网络。这些宗室贵族中的无功受禄之辈,和他们的家族可是荣辱相连,这些“贵疲”求他们帮忙设法,他们岂能坐视不理?再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视卫鞅为异类,眼见他气焰大长,今后也很难重用他们这些贵族,心中又岂能安宁?想来想去,他们觉得先找嬴虔探探风向最好,如今对风向有了如此判断,岂能不开怀大笑?
  整个四月,流言飞走,怨气弥漫。勤劳宽厚的国人庶民本来拥戴变法,对新法令的奖勤罚懒从心底里赞同。但是,在漫天飞走的流言怨气面前,也觉得新法过于严厉。象私人打架要惩罚苦役,路边倒点儿柴禾灰要砍掉三根手指,量地亩时每步超过六尺要砍掉四个脚趾等等,宽厚勤劳者也觉得大不方便。谁都有无心之错,可是新法令连改正错失的机会都不给你,一旦有错就行刑制裁,轻则苦役,重则刑治,不死便伤,一生都要留下耻辱的烙印。心念及此,老实人也觉得胆颤心惊,纷纷跟着埋怨起来,竟是忘记了新法将对他们带来的根本好处。
  朝野山乡,底层上层,穷疲富疲士疲贵疲们第一次有了自发的共鸣。他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对新法骂骂咧咧,对左庶长卫鞅恶毒诅咒。老实人不自在,疲民们不服气,各种怨气便漫无边际的流淌开来,一时间,新法竟是陷入人人侧目千夫所指的尴尬境地。
  三、老秦世族顶风仇杀
  进入五月,正是农家大忙的时节。
  渭水平川的农夫们,一边要收割大麦、小麦,一边还要种下谷子、豆子、荞麦,同时抽空在菜园栽下夏葵菜。这时,人忙、地忙、牛马忙,整个田畴一片紧张活跃。但令人揪心的是,这个季节也是私斗最高发的季节。争地、争水、偷盗庄稼、抢劫牲畜、催讨债粮,以及趁着忙乱报复仇家等,无一不是大起争端的茬口。每逢五月,各国间的战争也都基本停止,官府都全力以赴的督导农事,解决各种突发的争端和私斗。秦国的五月,更比东方国家紧张。以实际而言,秦国还是井田制,八家一井,共用水渠水井。非但井内八家有争地争水和承担公田劳力多少的纠纷冲突,而且井与井之间也经常有争地争水的冲突,牵扯两井十六家,动辄便发生大规模械斗。再者,秦国的村落氏族制还相对完整的保留着,一有冲突便是全村出动,如同一场小型战争。但最重要的还是民风使然,对私相血斗习以为常,甚至引以为荣,经常会因为小小争端而大打出手。
  所以,秦国的五月,历来是内部最繁忙最紧张和最混乱的时候。
  卫鞅其所以将第一批法令选择在三月底四月初颁布施行,目的之一,也想对五月大忙的混乱产生震慑作用。有了新法,再加上新任命的拥戴变法的县令,应该是比往年稳定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大规模的混乱与暴力械斗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那样突然和暴烈。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场大规模的私斗仇杀,恰恰发生在赫赫大名的郿县!
  关中平原的渭水北岸有一座城堡,是郿县的县城。郿县东距栎阳六百余里,西距陈仓三百余里,正在渭水平原西部的最肥沃地段,是秦国最有名的大县。但是,郿县的赫赫大名,并不是仅仅因为地处沃土,在地利方面,郿县毕竟还不如关中东部更为宽阔平坦,还稍逊一筹。郿县的威名,在于它是秦国的“名将之乡”。秦穆公时代的三大名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都是郿县人。孟西白三族的嫡系虽然居住在都城栎阳,但郿县留下的旁支家族在百余年间繁衍生息,也形成了庞大的势力。三族鼎立,几乎就是大半个郿县。郿县的其他人口,很大一部分却是陇西戎狄贵族的后裔。秦穆公时,担心戎族死灰复燃,便接受了大谋略家由余的主张,将戎狄上层贵族一律迁到关中定居。顾忌到戎狄部族狂野好武,其他地方无力制约,便将大部分安排在了这个赫赫名将之乡、具有浓厚尚武之风的郿县,和老秦人花插杂居。百年过去,这些戎狄贵族虽然变成了农人庶民,但桀骜不驯的品性和剽悍好斗的风气却没有丝毫的减弱。在郿县的二百多里地面,他们和孟西白三族一直恩怨纠葛,私斗不断。小至邻里斗殴,大至举族大打,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
  新法颁布,郿县人倒是紧张了几天。但旬日之间,嘲笑和怨气便大长起来,两大势力均对新法嗤之以鼻,聚相议论,大是不满。戎人族长醉醺醺的大笑,“不让男人打架么?那就象不让女人生崽儿一样!”孟族老族长孟天仪则微笑着对族人们说:“当年,老祖先就是打出来的硬汉子。戎狄野种就认打,越是打得痛快,他们越服气。怕甚新法?没事儿。秦国再变,还能翻得过穆公的老规矩?”
  五月二十三,郿县终于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民间战争。
  孟族聚居的九个村庄都在渭水北岸,分别叫孟一村到孟九村。人们将这一带叫孟乡。孟乡的土地方圆大约三十多里,有一条引渭水渠贯穿了九个村的土地。孟乡九村旱涝保收,全靠了这条大水渠。这水渠是秦穆公时的贤臣百里奚主持修建的,叫百里渠。因为大将孟明视就是百里奚的儿子,孟族就是百里氏的后裔,所以历代秦公都特许郿县孟族聚居在百里渠两岸。那时侯,关中西部是秦国的核心地带,都城雍州便在郿县西边百余里,这条大渠是秦国在春秋时代修建的唯一水利工程。百里渠干渠全长大约不到四十里,流出孟乡地段便东西分流为两条支渠,向西的支渠伸展到雍城,向东的干渠伸展到武功。孟乡处在总干渠地段,分流渠口便在孟九村的田野中。戎狄移民都住在东支渠两岸,大约也有八九个村庄,常常因用水和孟乡恶斗。郿县官府虽有渠吏,但也无法制止孟乡在天旱时堵渠强行截水水,更无法制止戎狄移民聚众抢水。今年夏天,恰遇干旱,土地不灌溉便要干种,干种就要大大减收,这是农家谁都懂得的道理。
  这时候,水比黄金还贵重。
  五月二十三的深夜,麦收刚完,月明星稀,孟乡人便堵住了干渠通往东支渠的渠口,除了给西支渠放过去一股细流外,全部将渠水引到孟乡各村的小毛渠中。按照官府规定和民间用水习俗,灌田历来是先下游,再上游。往年虽然也遇天旱,但渭水河道水量并不减少,孟乡人还不甚着急。今年忒怪,旱得倒未必有往年严重,渭水河道的水量却是大大减少,虽然说不上干涸,也是看得见河槽大石了。不知哪里传来的流言,说秦国变法有违天道,上天要大旱三年!孟乡人着了急,便抢先动手堵了干渠截水。
  下游的戎狄移民在田头渠口眼巴巴守侯了半日,不见渠中一滴水花。戎狄族长虎茅大起疑惑,支渠漏水也不能一干二净啊?决口也该有个响动啊?巡渠女人没有回报,便分明是还没有水!但是,孟族毕竟是大族,也不能无端寻衅,事情要先弄确凿。于是,虎茅便派出六十余名精壮男子沿渠道上巡,查看究竟,迅速回报。
  四更时分,巡水队伍一直走到总干渠口,才发现是孟乡人堵了渠口。戎狄丁壮不由大怒,呼喝一声便上前开挖渠口!守在干渠口的孟乡百余名壮汉岂能容得?头人一声口哨,便抡起手中锄头、铁耒和棍棒扑将上来拦截,于是开打。混斗半个时辰,戎狄巡渠人寡不敌众,死了六个,人人带伤,只得逃回去报信。
  戎狄族长虎茅一见抬回来的六具尸体,怒火中烧,长发都竖了起来,大喝一声:“吹号聚兵!给我上——!”顿时,凄厉的牛角号呜呜的响了起来,一长两短,响彻夜空。这是戎狄人的死战号角,是发动全体精壮上阵的特殊信号。刹那之间,各个戎狄村落骚动起来,男女老少一齐出动,举着猎刀、匕首、棍棒、锄头,竟是呼啸而来。族长虎茅带领一百多名有马有刀的丁壮勇士,呼啸一声,向西方孟乡狂风暴雨般卷去。随后的一千余人喊杀声大起,跟在马队后面呼喝怪叫着蜂拥西来。
  一场惨烈的缠斗在总干渠外的田野上展开!
  孟族九村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千余人集结在渠岸背后,摆成了一个大方阵凭险防守。孟西白三族是老秦人,青壮年多数从军征战,在家耕耘者多是老人、妇女和少年。戎狄人则是两丁征一,尚留有一部分精壮人口。两族相遇,各自都有引以为荣的尚武传统,加上新仇宿怨,竟是分外眼红,比两军肉搏更为惊心动魄。戎狄的先锋马队一个猛冲便越过渠岸,杀入孟西白的老少阵营。担任“总帅”的孟族老族长一声呼哨,渠岸后的老少们呼喝四散。戎狄马队的大半,竟扑进了刚刚挖出来的陷坑!围上来要斩尽杀绝戎狄骑士的孟族老少,却被陷坑外面的马队狠命阻拦劈杀,搅做一团,恶斗起来。后来的戎狄人也蜂拥呼叫,拼命冲上干渠大堤,和守在渠堤上的孟族老少们混战起来。
  一时间呼喝遍野,惨叫不断。孟族人虽然多是老少女人,但却有老秦部族的阵战章法,总是十余人一个圈子,里外护持,相互照应着群斗戎狄。戎狄虽则多有精壮,还有数十骑士,但却历来是单个冲杀狠斗,竟是显不出优势。双方混战撕缠大半夜,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混战的人群终于踩跨了干渠大堤。
  “哗——!”大水卷着数尺高的浪头,扑向两岸死死纠缠狠斗的人群!
  “快——!跑——!”孟族“总帅”嘶声大喝。
  “啊——!吹号!扯啦——!”虎茅举着弯刀拼命吼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酣斗撕扯的人群,你挡着我,我绊着你,抱在一起的又害怕放开对手反遭暗算,竟是死死揪住对手不放……及至泥水大浪猛烈卷来,想要喊一声也来不及了!大水淹死的,泥巴呛死的,掐压窒息死的,受伤流血死的,尸横遍野,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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