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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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复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公田悉令吏种秫稻。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其词曰:
归去来兮,园田荒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停尊。引壶觞而自酌,盼庭柯以怡颜。倚南窗而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而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忄妻,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其将入,抚孤松以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而绝游,世与我以相遗,复驾言兮焉求。说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上春,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扁舟。既窈窕以穷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奚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义熙末,征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潜尝往庐山,弘令潜故人庞通之赍酒具于半道栗里要之。潜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兒舆篮舆,既至,欣然便共饮酌,俄顷弘至,亦无忤也。先是,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寻阳,与潜情款。后为始安郡,经过,日日造潜,每往必酣饮致醉。临去,留二万钱与潜,潜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尝九月九日无酒,出宅边菊丛中坐久,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归。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著之。
潜弱年薄官,不洁去就之迹。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所著文章,皆题其年月,义熙以前,则书晋氏年号;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与子书以言其志,并为训戒曰:
天地赋命,有往必终,自古贤圣,谁能独免。子夏言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四友之人,亲受音旨,发斯谈者,岂非穷达不可妄求,寿夭永无外请故邪。吾年过五十,而穷苦荼毒,家贫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僶俛辞世,使汝幼而饥寒耳。常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兒子。此既一事矣。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罔罔。
少年来好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廕,时鸟变声,亦复欢尔有喜。尝言五六月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意浅识陋,日月遂往,缅求在昔,眇然如何。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恨汝辈稚小,家贫无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弟兄之义。鲍叔、敬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他人尚尔,况共父之人哉!颍川韩元长,汉末名士,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氾稚春,晋时操行人也,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汝其慎哉!吾复何言。
又为《命子诗》以贻之曰:
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为虞宾,历世垂光。御龙勤夏,豕韦翼商。穆穆司徒,厥族以昌。纷纭战国,漠漠衰周。凤隐于林,幽人在丘。逸虬挠云,奔鲸骇流。天集有汉,眷予愍侯。于赫愍侯,运当攀龙。抚剑夙迈,显兹武功。参誓山河,启土开封。亹亹丞相,允迪前踪。浑浑长源,蔚蔚洪柯。群川载导,众条载罗。时有默语,运固隆污。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惑。孰谓斯心,而可近得。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于皇仁考,淡焉虚止。寄迹夙运,冥兹愠喜。嗟余寡陋,瞻望靡及。顾惭华鬓,负景只立。三千之罪,无后其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卜云嘉日,占尔良时。名尔曰俨,字尔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厉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奚待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潜元嘉四年卒,时年六十三。
宗彧之,字叔粲,南阳涅阳人,炳从父弟也。蚤孤,事兄恭谨,家贫好学,虽文义不逮炳,而真澹过之。州辟主簿,举秀才,不就。公私饩遗,一无所受。高祖受禅,征著作佐郎,不至。元嘉初,大使陆子真观采风俗,三诣彧之,每辞疾不见也。告人曰:“我布衣草莱之人,少长垄亩,何枉轩冕之客。”子真还,表荐之,征员外散骑侍郎,又不就。元嘉八年,卒,时年五十。
沈道虔,吴兴武康人也。少仁爱,好《老》、《易》,居县北石山下。孙恩乱后饥荒,县令庾肃之迎出县南废头里,为立小宅,临溪,有山水之玩。时复还石山精庐,与诸孤兄子共釜庾之资,困不改节。受琴于戴逵,王敬弘深敬之。郡州府凡十二命,皆不就。
有人窃其园莱者,还见之,乃自逃隐,待窃者取足去后乃出。人拔其屋后笋,令人止之,曰:“惜此笋欲令成林,更有佳者相与。”乃令人买大笋送与之。盗者惭不取,道虔使置其门内而还。常以捃拾自资,同捃者争穟,道虔谏之不止,悉以其所得与之,争者愧恧。后每争,辄云:“勿令居士知。”冬月无复衣,戴颙闻而迎之,为作衣服,并与钱一万。既还,分身上衣及钱,悉供诸兄弟子无衣者。乡里年少,相率受学。道虔常无食,无以立学徒。武康令孔欣之厚相资给,受业者咸得有成。太祖闻之,遣使存问,赐钱三万,米二百斛,悉以嫁娶孤兄子。征员外散骑侍郎,不就。累世事佛,推父祖旧宅为寺。至四月八日,每请像。请像之日,辄举家感恸焉。道虔年老,菜食,恆无经日之资,而琴书为乐,孜孜不倦。太祖敕郡县令,随时资给。元嘉二十六年,卒,时年八十二。子慧锋,修父业,辟从事,皆不就。
郭希林,武昌武昌人也。曾祖翻,晋世高尚不仕。希林少守家业,征州主簿,秀才,卫军参军,并不就。元嘉初,吏部尚书王敬弘举王弘之为太子庶子,希林为著作佐郎。后又征员外散骑侍郎,并不就。十年,卒,时年四十七。子蒙,亦隐居不仕。泰始中,郢州刺史蔡兴宗辟为主簿,不就。
雷次宗,字仲伦,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隐退不交世务。本州辟从事,员外散骑侍郎征,并不就。与子侄书以言所守,曰:
夫生之修短,咸有定分,定分之外,不可以智力求,但当于所禀之中,顺而勿率耳。吾少婴羸患,事钟养疾,为性好闲,志栖物表,故虽在童稚之年,已怀远迹之意。暨于弱冠,遂托业庐山,逮事释和尚。于时师友渊源,务训弘道,外慕等夷,内怀悱发,于是洗气神明,玩心坟典,勉志勤躬,夜以继日。爰有山水之好,悟言之欢,实足以通理辅性,成夫亹亹之业,乐以忘忧,不知朝日之晏矣。自游道餐风,二十余载,渊匠既倾,良朋凋索,续以衅逆违天,备尝荼蓼,畴昔诚愿,顿尽一朝,心虑荒散,情意衰损,故遂与汝曹归耕垄畔,山居谷饮,人理久绝。
日月不处,忽复十年,犬马之齿,已逾知命。崦嵫将迫,前涂几何,实远想尚子五岳之举,近谢居室琐琐之勤。及今耄未至惛,衰不及顿,尚可厉志于所期,纵心于所托,栖诚来生之津梁,专气莫年之摄养,玩岁日于良辰,偷余乐于将除,在心所期,尽于此矣。汝等年各成长,冠娶已毕,修惜衡泌,吾复何忧。但顾守全所志,以保令终耳。自今以往,家事大小,一勿见关,子平之言,可以为法。
元嘉十五年,征次宗至京师,开馆于鸡笼山,聚徒教授,置生百余人。会稽硃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监总诸生。时国子学未立,上留心艺术,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车驾数幸次宗学馆,资给甚厚。又除给事中,不就。久之,还庐山,公卿以下,并设祖道。
二十五年,诏曰:“前新除给事中雷次宗,笃尚希古,经行明修,自绝招命,守志隐约。宜加升引,以旌退素。可散骑侍郎。”后又征诣京邑,为筑室于钟山西岩下,谓之招隐馆,使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次宗不入公门,乃使自华林东门入延贤堂就业。二十五年,卒于钟山,时年六十三。太祖与江夏王义恭书道次宗亡,义恭答曰:“雷次宗不救所疾,甚可痛念。其幽栖穷薮,自宾圣朝,克己复礼,始终若一。伏惟天慈弘被,亦垂矜愍。”子肃之,颇传其业,官至豫章郡丞。
硃百年,会稽山阴人也。祖恺之,晋右卫将军。父涛,扬州主簿。百年少有高情,亲亡服阕,携妻孔氏入会稽南山,以伐樵采箬为业。每以樵箬置道头,辄为行人所取,明旦亦复如此。人稍怪之,积久方知是硃隐士所卖,须者随其所堪多少,留钱取樵箬而去。或遇寒雪,樵箬不售,无以自资,辄自搒船送妻还孔氏,天晴复迎之。有时出山阴为妻买缯彩三五尺,好饮酒,遇醉或失之。颇能言理,时为诗咏,往往有高胜之言。郡命功曹,州辟从事,举秀才,并不就。隐迹避人,唯与同县孔觊友善。觊亦嗜酒,相得辄酣,对饮尽欢。百年家素贫,母以冬月亡,衣并无絮,自此不衣绵帛。尝寒时就觊宿,衣悉夹布,饮酒醉眠,觊以卧具覆之,百年不觉也。既觉,引卧具去体,谓觊曰:“绵定奇温。”因流涕悲恸,觊亦为之伤感。
除太子舍人,不就。颜竣为东扬州,发教饷百年谷五百斛,不受。时山阴又有寒人姚吟,亦有高趣,为衣冠所重。义阳王昶临州,辟为文学从事,不起。竣饷吟米二百斛,吟亦辞之。百年孝建元年卒山中,时年八十七。蔡兴宗为会稽太守,饷百年妻米百斛,百年妻遣婢诣郡门奉辞固让,时人美之,以比梁鸿妻。
王素,字休业,琅邪临沂人也。高祖翘之,晋光禄大夫。素少有志行,家贫母老。初为庐陵国侍郎,母忧去职。服阕,庐陵王绍为江州,亲旧劝素修完旧居,素不答,乃轻身往东阳,隐居不仕,颇营田园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