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萤火虫-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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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底下的步子却从没停过。仙道从体育馆旁边绕过去，沿着小路走，穿过一个花圃，几许矮树，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水泥地的球场。
仙道脑中轰轰作响的各路思维蓦的全部停止下来。一时大脑清楚干净得不得了。仙道总觉得站在这处看人打篮球的一幕场景分外的熟，然而，无论如何是想不起了。
看着依然破旧的篮架——依然？仙道只觉得自己心里哪儿少了一块，虽是有规有律的跳着，就是觉不出生命的欢欣来。
这时有一只篮球滚到了自己脚下，场内的孩子们打着呼哨，请他帮着捡一下。仙道犹豫着拿起来，突然有某种感觉充斥着自己的身体，各个部位自动自发的作用起来，拍球，带起，微微停顿一下，眼神往右看，身体向左运球，越过那并不存在的对手，然后，跳起，灌篮！
习惯性的扫视场内——习惯性？仙道只看到那几个小子的惊讶和崇拜神情。然而记忆中，是不是还曾经有人为这个球欢呼过？如潮的掌声，沸腾的观众，他们叫着的是谁的名字？“仙道！”“仙道！”……
伴着加油声而来的，还有什么？那样凌厉的目光，是谁在瞪着我？为什么我是那样的……怀念着那个目光？
难以形容的绝望从仙道心中升起，仙道无法抗拒那山一般压向他的悲伤情绪。现实和梦境交错着叠合。——我不是从来没有学习过篮球的吗？
为什么我能清晰忆起，当那凌厉目光被伤心填满了的样子？
为什么我会因为他的悲伤而感觉难过？
为什么……我会感觉，我亏欠他那么那么多？
看见蕴涵了各样感情的清澈眼睛，属于谁？属于谁？
听见有谁压抑着小声哭泣的悲伤声音，谁在哭？谁在哭？
……
告诉我，我，到底，失去过什么？
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如破碎的树叶一般随风飘落的凄美音符：“……别难过，别难过，没原因，有结果。……事到如今你不肯亲我，那么至少肯定我；……请看，我漂亮的坚持，别忘记我。别忘记我！”
仙道顺着太阳的影子奔跑起来，用自己最高最快的速度。
再拼命的奔跑也会有停下来的时候，仙道用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谁？谁可以告诉我，要用多快速的奔跑才能去除这悲伤的绝望的难过？
仙道的喘气声，被海边汹涌澎湃的海涛声狂卷而去，留下冰冷空白的意识，在冷冥的空间里无处可去，不停的回荡在耳边，比潮水的声音还轰然作响：老天啊！我究竟错过了什么？让我拥有了几乎所有一切，却仍然这样的不满足？
不满足啊。因为即使拥有了众人的尊敬，父母的赞赏，和别人到４０岁才能挣到的金钱，却，从来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幸福感觉！
仙道在晚上睁大眼睛看着夜。厚重的窗帘掩盖住了一切光线。他不喜欢光，有光的时候他睡不着。然而完全的黑暗也不是总能帮助睡眠。
他清楚听见时钟一秒一秒走过的声音。滴答，滴答，不快半分，不慢一秒，就缓缓的走着，不动声色的走着。他不知道黑夜是不是有帮助听觉的作用，那种白天再也听不到的声音，如今听来，清楚之极，惊人得刺耳。
是他听到过的最残酷的自杀的声音。
当人们出生后，那时间一秒一秒的走着，硬是推着人们一步一步走向衰老，走向死亡，走向遗忘。
遗忘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遗忘掉。
无力亦无从抗拒。
时间流逝。生活在喧闹的日子里，人们的心，从来没有沉默过，从来没有安静过。争着抢着，惟恐别人看不到似的，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出类拔萃。
于是从来就没人听到，那催促着的声音。
谁又能否认，自然死亡不是另一种自杀呢？很慢很慢的慢性自杀罢了。
最痛苦的死亡方式——因为永远没法主动解脱。
遗忘掉一切，掌握着不属于自己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一点一点清楚明了的知道，自己一个人，正在走向死亡。
只有一个人。
这死亡，或许，八十年后会来；或许，明天就来，我躺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安静等待，他将我带走。
拥有了所有别人羡慕的一切又能怎样？我所有最想要过的东西，对我而言最不可少的东西，全在那么多年前被自己亲手毁掉！
现在的生命里，剩下什么，拥有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仙道想着今天彩子告诉他的故事，有关他的故事，一个真正的“仙道彰”的故事，仙道笑得惨然。那真的是他所做过的事情吗？为了一个那样可笑的理由，赶走自己最爱的人！
是谁对他说过：年轻真好？年轻的时候，那样无知，那样莽撞，那样……不懂得珍惜！
我的生命，我的热情，凝固在那么久前的某一年，叫做永恒，决不会变。
他在无边的黑暗中，闭上眼睛。
耳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那声音无助的在没有穷尽的空间和时间中飘荡，无限绝望。
彩子，我是认真的。
那样的认真过。
仙道的嘴唇在黑夜中无声的翕动，仿佛是在给他面前某个并不存在的人说话。
枫，我答应过你。天黑的时候我会想你的。
没有你的日子里，天天天黑。
一直。永远。
（全文完）
番外：长大
跟随人流走向机场出口，仙道不经意的抬头间，看到黑色的头发，停留在来去的人群之中。是那种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漆黑，在流动的各种发色间又完全的静止着，出奇的惹眼。
那一瞬间，彻底呆掉，脑里全体细胞所有神经都停止了运作。完全的空白后是核弹爆发般的激狂，那些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刻意掩埋了的情绪感觉，带着子弹的呼啸声汹涌而来，澎湃到让人无比心酸。
仙道开始奔跑，朝着人群中的那个亮点，那是永远不会移动的目标，对着他，全力奔跑。
枫啊，这么年来，你好不好？
记忆中的色彩鲜活起来，复苏、伸展，带着温润的四月气息。那些明亮的激扬的岁月，在那一瞬间，全部回来！
有破碎的图象在头脑里旋转跃动，浮现在清醒的空白意识中。晴朗的冬日里，有谁在温暖的阳光下朝着他走来，擦肩过去；人潮涌动的体育馆出口，他在等着谁从其中出来；初夏的黄昏中，看着谁，在简陋的篮球场上认真的重复练习；……
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着喧嚣着，告诉他，嘴角的温热气息，是谁曾经亲过的地方；面颊有些凉，是谁的泪水曾经打湿过的地方；背部痒痒的，是谁坐在单车后座曾经靠过来的地方……
仙道大口喘着气，在拥挤的人潮中狂奔穿梭。
枫，事隔五年之后，我来找你了！带着清白的足以配得上你的身家！
你肯来接我，是不是也代表着，你肯原谅我？
五年后再见，相对的两个人，伫立无言。
静静对视了五分钟，流川忽而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仙道手足无措，只好跟着他。谁知流川竟将他带回到候机室里，仙道满腔疑问，也只好径自忍耐。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流川仍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仙道试探着开口：“流川……”
流川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想说什么，神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漂亮的眼睛和昔日一样清亮。仙道反而益发不安，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
流川的语气中隐隐有了笑意：“为什么说这个？”
仙道愕然的抬起头来，流川的神情坦白之极，并无故弄什么玄虚。仙道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现在回想以前，自然知道，平静的说着什么为了流川好的那些话的自己，才是最自私的，因为不愿作出牺牲，所以自以为是的做了决定，甚至从没问过，流川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流川缓缓的开了口：“何必说些话呢！我能体谅的。”（如果你可以不要用现在那种感激兼崇拜的肉麻眼光看着我的话）
“然而，仙道君今日会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心中的负疚感吧，和曾经做错过什么的罪恶感。其实是没必要的呀！我能理解你当年的选择，也懂得你今天来的目的。所以，你可以不必说什么了，就此请回吧。机票我买了在这里，行李也可以不用出机场了，飞机会在一个小时后起飞，请进隔离舱吧。”
莫名其妙的才下了飞机又坐上飞机，仙道到现在仍不敢相信，以前敢爱敢恨的热血少年，今天竟可以面不改色心平气和的说着这样绝情的话。飞机已经起飞，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与他终身幸福密切相关的人，仙道痛苦的把头埋进手里。绝望的潮水冲刷着心尖，那是他一直呵护着流川的地方。
或许流川他说的没错吧，自己更多的是抱着赎罪的态度来到这里，现在的他不会需要这个的吧！但是，难道说，以前那么浓烈的感情，到现在，竟连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了吗？
美国。流川接到彩子打来的电话。听筒那边笑意浓浓：“枫，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彩姐，我找不到更好的面对他的方式了。”
“两个太过直接的孩子！都是自己心爱的人啊，难道你们一直都找不到一种良好的沟通方式吗？”
流川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想以前和仙道的纠缠，床上一直是他们表达情绪最多的场所，伤痛的、嫉妒的、爱恋的，在一次次的肢体交合中分毫不差的被表达。抚摩变成最常用的抚慰方式，而爱情一词，也被浓缩到最原始的行为语言。而其他的，还有什么呢？
对方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轻的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两个星期后的夜晚，流川在自己的家门口见到仙道。那人兴致勃勃的宣布：“我是来留学的，看在同乡的份上，你也该照顾一下吧？”
流川心烦意乱，不知道如何是好，转身向屋内走去，却被仙道拉住了胳膊。仙道盯着流川的眼睛，似乎想一直看到流川的心里去。仙道静静的说道：“其实我们，你和我，还有所有人，都是因为无法好好沟通而产生的受害者。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流川有些怔呆，仙道表情中的温柔之色更浓，柔声说道：“闭上眼睛。”接着轻轻的亲了亲那暌违已久的嘴唇，不敢太深入，害怕流川发怒，然而仍是辗转的舔遍每一处纹路，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仙道温和的笑了，将嘴唇靠在流川的耳旁，轻和但却郑重的许下诺言：“我爱你呀！枫。”
如今的仙道已经不会再害怕许下诺言，因为他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生活。用和流川分离的代价换回的自由，现在，是他回报流川的时候了。
黑暗里只能看到流川白皙的面孔若隐若现，长长的眼睫在面孔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清澈的眼睛藏在暗影里，简直美得邪乎。优美的轮廓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容貌，水晶样眼眸平静无感，仙道有些失望——他怀念少年时流川看向他的炙热眼神，那种眼神曾提醒他，他确实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回想以前的青葱岁月，和流川在一起的日子才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存在。无数相同的冷漠面容中，流川是例外的那一个。少年的灰暗生活中，他的出现，照亮了自己的生活，也点燃了自己的热情，让仙道知道生命可以不止为别人而活，让他知道他也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不是整日在父母决定下微笑的人形玩偶。所以，当飞扬在天空四际遮住眼睛心灵的岁月尘嚣一一沉淀，他可以站在流川面前，镇定微笑，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那些青涩无措慌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