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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比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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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淮静伫在冰雪暴风之中,双手平稳垂放腿边,只有发丝及衣袖因风势飒飒作响,翻飞似浪。
  将他与外界全然阻隔的风雪,不仅视线,就连声响也听闻不着,暴风圈之内,静俏的骇人。
  他,孤立其间。
  愤怒吗?不,他不懂何为愤怒,他没有这样的情绪,从来就没有。
  然而酝酿在胸口那股吐不出又吞不下的哽塞郁抑,炙燃着熊熊焱火,近乎要灼疼了他。
  那郁抑,又名为何?
  臂上的白虹仍然无动于衷,世上再无任何事物能为他平心静气,一切全都脱了轨——
  而你,是个不会动情的人,她毋需担忧着你会爱上她,造成我与她的困扰,所以她便选择了你。
  因为他不会动情,所以便选择了他?
  我与她是亲密爱侣,只消她螓首一点,她就是我的妻,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相守相伴,永世不分?!她既已有了相守相伴,永世不分的爱侣,又何故来招惹他、扰乱他?!
  凤淮听到凝冰心湖龟裂得难以复原的碎裂声,却也同时听到那原先在冰层上顽皮舞踏的鸟儿振翼飞离的拍翅声……
  只有无心遗落的残羽,缓缓坠入湖心,激起蜻蜒点水般的小小涟漪。
  心湖开了个缺,而将一切耍弄到这般田地的鸟儿却一去不返。
  “凤淮——”
  卷扬的雪圈,透进了心急如焚的呼嚷声。
  一双暖黄的羽翼展臂而来,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风雪未止,两人的衣衫皆因狂风而扬腾,鸰儿的发饰也早教强风给吹得失了踪影,散了束缚的黑发不听使唤地拍打交缠在彼此脸上、身上,像幕摊展开来的薄雾黑纱,模糊了她与他的视线交会。
  “凤淮,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骗你的……”风寒雪冻,让鸰儿连开口都艰难万分,一启齿便有数不尽的飞雪扑面而来,但她仍好生坚持,“他是魇魅,你曾见过他的,记得吗?他是阴界鬼差,专司勾人魂魄!我识得他,是因为他在黄泉助我两回,否则我如何能不饮忘川之水、如何能再循着前世的记忆为你回来?!”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死缠我不放?”凤淮没听进她的解释,只是淡然地又问了一次方才所提的困惑。
  鸰儿好慌,“魇魅不是我心仪的人!你不记得他也无妨,但你要信我,我所认定的夫君,只有你!”
  凤淮默不作声,未歇的风旋将两人困在其中,风势甚至有加大加剧的迹象。
  鸰儿的身子原本就较寻常人轻巧,凤淮周身漫扬的猛烈风势几乎要将她卷向天际,若非她攀附着凤淮,她必定随风吹起,此时的她,双足构不着地,像件掠在竹竿上的单薄衣裳,狼狈翻腾。
  “你允了多少人承诺?又背离了多少誓言?方才那句话,又同多少男人说过?”凤淮陡然开口。
  冷风,呼呼地吹啸着,和着那句听似漠然、实则伤人至极的冷语,钻进了骨血之中,沁人心肠,让她浑身一股寒颤。
  “是你说要白头到老,也是你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为你回来,而你,却拒我于心门之外,使我徘徊、让我旁徨……”鸰儿咬紧下唇,好苦好苦的笑在唇边漾开,“我与魇魅,没有任何承诺,在我心里只有一句誓约,那是你给我的——”
  她的手被冻得发红发疼,握得再牢也感觉不到任何力劲,凤淮却迟迟未施子援手,任她无助自救。
  风狂无情,雪雾弥漫,终于迫使她无力的十指松放——
  即使在同一瞬间,凤淮骤然伸出手反握住她的纤腕,但他所握到的,却只是她鲜黄宽大的衣袖。
  裂帛声响起,强风扯断了两人唯一的牵系,鸰儿的身子被卷入窜奔的云龙里,没有痛嚷尖叫,只有那句最终的誓言,清朗明亮——
  第十章
  崇吾之山,南山在结匈东南,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其为乌青赤,两鸟比翼,相得乃飞,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世称比翼之鸟。
  大雪覆盖的山头,白茫茫一片。
  残缺的黄绸碎布紧紧收握在凤淮修长的五指之间,奈何黄绸的主人却让那场甫歇止的风雪给吹滚得好远好远……
  扯落的黄绸,好似被折断的羽翼,而折翼的鸟娃娃瘫躺在冰天雪地间,一动也不动。她已失去人形,恢复为好小好小的禽鸟,在大雪纷飞间更显可怜。
  相较于凤淮的静伫原地,魇魅的举动便多了些关怀体贴,他走近鸰儿,探探她的鼻息,之后却做出了一个不合乎关怀的动作——他满意地点点头。
  “该办正事了。”魇魅双臂一展,粗长的铁链无中生有,沉亮有声。
  “你要对她做什么?”凤淮移形换位,转瞬之间来到魇魅面前质问着他。
  “勾魂呀,藉你之助,我才能在生死簿上所载的时辰内将她收起,感激不尽。”魇魅说得轻松。
  下一瞬,勾魂锁链穿透鸰儿凡躯,再收回时,一道介于半白半透的精魂已被缚锁双腕牵离了肉身,小脸上满是惊慌,菱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魇魅笑道:“小没良心的,别怪哥哥我这回不近人情,我也不想像锁着犯魂一样地锁着你,而是依你现在的情况,必是走得不甘不愿,但我又非得带你这条魂魄回去,只好委屈你了。”
  凤淮蹙起淡眉,直觉反应地挡下了魇魅的去路。
  “你这世也叫凤淮吧?”魇魅朝他揖了揖身,“打扰你这么些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可以安心,从今以后她不会再来纠缠你,因为她再没机会了。”
  魇魅虽覆着面具,但凤淮就是瞧得出来他正在笑,而且笑得狰狞。
  “什么意思?!”
  “这第三回的孟婆汤,她非喝不可,我不会再助她胡作非为,只要消除了两世记忆,她记不超过往种种,对你对她都是好事。”魇魅勾魂链一扯,鸰儿的精魂便随之而动,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不断朝凤淮投以可怜兮兮的求助眸光。
  “两世记忆?”
  “你没听说?小没良心的没对你吐实?”魇魅明知故问。
  “我只听过她前世尚是一株树木之事。”淡眸落在鸰儿脸上,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喔,原来她只挑这段说,而没将她更蠢的那段往事全盘托出呀?”魇魅逸出笑音,瞥望了鸰儿一眼,“无妨,是‘人’的那世也好,是‘树’的那世也罢,她都该学着死心,缘深缘浅都是命中注定,任谁也强求不来。小没良心的,你说是不?”
  见鸰儿目光含怨,魇魅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你现下心里所翻腾的爱恨嗔痴,在饮下孟婆汤后,又能记住多少呢?”
  “她回来寻我,并非单单如她日前所言的那般?”凤淮问道。
  他早先便觉得鸰儿话里漏洞百出,若她只曾是株单纯的树,于情于理皆犯不着为他如此牺牲,但……若再加上一世的纠葛,一切便再清楚不过。
  魇魅耸耸肩,“你还是别知道太多,毕竟你早已是个不再拥有往世记忆的全新生命,是她太傻太痴太放不下,妄想能守着信约,再续前缘,如果每条离世的魂魄都像她一样,那天下岂不大乱?”
  “我与她的往世,是什么关系?”
  “那已不重要,驮负着往世记忆,是她的错,该忘的、要忘的,还是别往心头上搁,到头来仍是空、空、空呀。”
  魇沉的嗓,随即吟唱出看透世俗的曲词——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歌声甫歇,笑声便起,都是出自魇魅之嘴。
  “你也毋需去探索前世的你是否违背了与她订下的誓言,那些都过去了。”
  鸰儿试图挣脱沉沉铁链,逸出无声喃语的唇,一开一合地唤着凤淮的名,即使叫不出声,凤淮却抬眸凝望她。
  是你说要与我白头到老……也是你说在天愿作比翼乌,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为你回来,而你,却拒我于心门之外,使我徘徊、让我旁徨……
  凤淮曾以为,自己是被人背叛、被人违誓的那方,殊不知,背弃誓约的人竟是他。
  她守着承诺,很傻很傻地守着承诺,甚至以为入世成为连理枝、比翼鸟,便真能如愿以偿,只可惜,他忘了前世种种,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
  誓言易许,却难守终。
  “少了小没良心的纠缠,你终于可以恢复奢望许久的宁静。”魇魅兀自说着,忽略凤淮此时肃然的神色。
  凤淮记起那日她娓娓陈述着转生为树的那世,也是这般呼喊着他,每道声音只要离了口,便化为氤氲的失落及恐惧……
  如今,他听不到她泣血的哀鸣,却将她的无助看得一清二楚。
  “将她留下。”
  “什么?”魇魅一脸惊愕。
  “我说,将她留下。”凤淮一字字缓缓重复,语声清浅,但清晰。
  鸰儿的表情比魇魅更显骇异,愣愣地眨着圆眼,若非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凤淮,她几乎要误以为那句话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是我听错,还是你说错了?你不想回归以往恬然自得、平静无扰的生活?”魇魅问。
  他当然想。
  世人皆怕孤单,他却反其道而行,不仅不怕,更能乐在其中,他向来享受孤单,享受雪山之巅独存他一人的静谧。
  他不怕孤单,她却怕。
  他也知道,留下鸰儿,只是留下一个以破坏他安宁为任务的嘈杂雀鸟,他必须忍受有个人随时随地出现在他眼前;忍受她在耳畔的嘀嘀咕咕;忍受她老是捧着笑颜要与他分享;忍受她大刺刺地共享他的房子、他的床:忍受她像只饿极的母狼,将他啃咬得不成人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忍受得了那些,也无暇深思,想留下她的话语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呵,先前我或许还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地通融,但这回可不成。”魇魅的声音转柔,添了些疼惜,“因为有个魂娃在等待着鸰儿入世轮回,进而妊娠怀胎,产下那魂娃,让她得以重获新生。我必须为那魂娃安排最好的人世出路——一个衣食无缺的显赫家世、疼惜她的爹娘族亲、视她为珍宝的体贴夫婿、平安顺遂且富贵圆满的一生,将世间最好的全都给予她,而且在所不惜!”
  即使见不着魇魅真实面孔,也能猜想他现下的神情是恁般温柔似水。
  “为何挑中鸰儿为母?”这是凤淮百年来首次唤出她的名字。
  “早在千年之前,那魂娃就该藉她之腹出世,却因为鸰儿的愚蠢而连累那魂娃一并断气,这是鸰儿亏欠她的,总是要还清的亲债。”
  当年,鸰儿自缢身亡,却不知她已怀胎月余,一尺白绫,一尸两命。
  “况且我有恩于鸰儿,向她讨这笔恩情并不过分。小没良心的,你说对不对?”魇魅连讨恩的方式也一并用上,足见他对那魂娃的重视程度。
  “我……”鸰儿无声的唇瓣嗫嚅。
  “我不会准许。”凤淮开口。
  魇魅含笑地望着凤淮平伸右臂,白虹云烟缓缓在掌间成形。
  “嘿,想跟鬼差抢人?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难道你就打算拿那把已死的蚀心剑来抢?”魇魅发出魍魉沉笑。
  白虹云烟虽在,却只剩空壳——它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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