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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胭脂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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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天鹰藏在身后的手指触到了那枚石棱,便用力扳了下去。没有丝毫机簧转动的声响,亦没有一星半点呼啸破风之声,上方的星辰浮海图上,每一颗星辰都炽亮起来,发出纯净得令人震颤的白光。
  如一场流星雨落在这石室中。
  躯体重重跌倒在地,一声惨叫在狭壁间回荡,越荡越烈。猎天鹰虽然眼睛被炫花,却依然听得出来那不是李歆慈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他勉力揉着眼睛,霍然发觉李歆慈不知何时已侧滚开数尺,恰恰闪避过暗器的笼罩范围,而倒在地上,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的,竟然是李赤焰。
  猎天鹰这一刻确实怔住了,他可以确定李歆慈必然是在自己开启机关以前就闪开了,而李赤焰为什么扑过来?
  李赤雷扑过去拉起李赤焰,同时一甩手,一支乌黑的小镖向李歆慈射去。李歆慈翻滚间,乌镖从她身侧擦出一朵血花。这雷鸣镖是李赤雷的看家功夫,轰轰雷鸣声,在光影之后才如潮水般涨满石室。
  李歆慈嘶叫着跃起,李歆严向她奔来,叫道:“姐姐!”
  李歆慈见他空着手,而李赤帆又拔出了洞箫,吼道:“你小心!”便把手里的剑扔过去,李歆严接剑在手,一边转身一边挽了个剑花,似乎要去格开李赤帆的兵刃,然而这剑竟在半途古怪之极地掉了头,从他胁下骤地刺回去,正中李歆慈的胸膛。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太多太密,以至于猎天鹰全然模糊成一片。直到身下石隙咯咯开启,他才想起来这最后的逃生通道打开了,然而这时,李歆慈发出的惊怖之极的号叫,让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李歆慈双掌合握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身,盯着李歆严,整张面孔都一阵阵地涨红着。
  李歆严紧抿着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中是近乎狰狞的冷静与一瞬间的空茫。
  “为、什、么?”
  李歆慈一字一字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似乎是那剑在舌尖上刻出来的,每一字出口,便是更多血沫子顺着剑身涌出。
  “莺莺。”
  这个名字从李歆严唇间吐出时细润无声,仿佛只是周围人在那一瞬间的幻觉。
  “咔!”剑尖在李歆慈的指尖断裂,没有了剑的支撑,她瞬间倒在了地上。这倾斜的地板,让她自然而然地向猎天鹰滚了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怵目的血迹。
  此时那通道口终于开启,猎天鹰刚刚将一只脚探入,胸膛便被李歆慈撞了个正着,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他伸手去挡,可臂间虚弱无力,竟然推不开她。
  而李家众人已是抢上前来,猎天鹰一时无别的手段,只得抱着李歆慈一起滚入通道中。
  通道口“轰”地一声合上,在最后的火光消逝以前,猎天鹰看到一截血迹斑斑的剑被石板夹断,断剑紧贴着猎天鹰头皮崩射而去。“啪”的一声,他浸入了刺骨冰寒的水中。
  这刺激让他浑身肌肉都乍然收缩又乍然松弛开,臂间松软,李歆慈无声无息地坠下。
  猎天鹰屏着呼吸勉力游出水面,大口喘息着,此时沉入水中昏迷不醒的李歆慈,想必正在渐渐窒息而死。
  他伸展肢体随水漂动,喘息着摸了摸内衣的口袋,那里藏着一根胭脂色的丝绦。
  几个月前他从那肿胀的指尖费力地解下来,立誓一定会为她报仇,如今她的仇人已死。只是莺莺,却还是活不过来了。
  三个月前他立誓杀了李歆慈时,有种孤愤之情……这几乎只能称为妄念。没想到她竟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然而她算是自己杀的么?还是该算在李歆严头上?
  不知为何,李歆严虽然在为莺莺报仇,猎天鹰却并不觉得这少年情深可嘉。他一剑刺入李歆慈胸口时的表情,让猎天鹰有种莫名寒意。有一个这样的弟弟,甚至让他觉得李歆慈很让人同情。这时,他有种十分荒诞的冲动,想沉下水去捞她起来,然而这冲动终究只是在脑子里忽闪了那么一瞬,便又按捺了下去。
  这念头如此荒唐,何况他也没这力气了。他的四肢、肺腑和头脑已经僵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辰昏睡过去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清醒过来的。只觉得醒来后,四肢无一丝力气,而丹田中也无一丝真气,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般,身子仿佛是用纸糊成的一个壳。而在他视野中,有极小的一点儿光闪动着。
  水流在他身下向那光明处涌去,已不复墓室深处那般寒冷,也浅得多。
  他努力了很久,才能挪动四肢往前爬了一步,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才能爬出第二步、第三步……他突然抓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一缩手,再细瞧去,发现那是一只露出水面的脚。
  他瞪着这只脚好一会儿,才敢凑近,隔着清透的水,他看到那张面孔,非常陌生,然而残留在鼻翼、发际的油膏却让他认了出来。
  “李歆慈!”
  没想到她的尸体也漂到了这里……
  不对!
  他想起方才捏到脚的感觉,那分明是有弹性的皮肉,决不是一个死了的人。他不由得探过去试试鼻息,全然没有。此时贴近了看,李歆慈的五官明晰地呈现在他眼中,连一根一根的睫毛都悉数可数。他先是一怔,在水下泡了一夜,就是活人也该面色青紫或苍白了;而这洞中如此昏暗,她的面孔为何明亮至此?他再细看时,却瞧出李歆慈的表情极其地安适与松弛,便仿佛正沉睡的婴儿般,而那绯红色,竟不是肌肤的色泽,而是一层离肤而出的淡淡光华。
  “玲珑无垢,元婴真身!”
  猎天鹰的心情难以名状,细细品咂下,竟是几分嫉妒与不甘。
  他骤然想起那年娘亲死后,他发誓要练成高强武功,为娘亲报仇雪恨。他久闻普陀山为“南释”一派的正宗,浮兰大师乃百年不遇的高手,因此一路乞讨而去。然而在山脚下,他一时饥火难耐,偷吃了一个馒头,便被几个火工头陀围住殴打。幸亏那院子里有个小女孩跑出来,耸着鼻子呵斥着:“别打了,打死在院子里好臭的,快赶出去!”他这才捡了一条命来。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骤然灵光一闪,隐约浮现李歆慈第一眼看到自己呆在灶膛前时的表情,尽管是易了容的,然而她却还是轻微地耸了下鼻子……难道……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了……
  他绝了再上山求教的念头,后来机缘巧合加上勤奋苦练,也有了一身不弱的武功。天下间富户珠宝,尽成予取予求之物,从前的经历虽不曾淡忘,然而年纪渐大,心肠也磨得硬了,早已知道不可逆转的恨事,少想不想,才能活得自在。
  这李歆慈,总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吧,却已练成这只在传说中才有的南释一派顶尖绝技。而他童年颠沛流离,直至少年时才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高深武术,在武技上,只怕是一世也无望成为顶尖人物。这样一想,心中隐隐作痛,那平素压下去的万千感慨,一并都翻腾起来。
  他此时有种极度的渴望,这渴望令他从空荡荡的丹田中勉强引出一脉气息来,指间的名门宝剑被真气灌注,伸延出极短的一段,不过三寸,然而已足够一挥而下,断去她的头颅。
  据传这“玲珑无垢”之术修炼到最高境界,便可化为元婴真身,从后天转先天,无人无我,绝一切伤害,水火、饥渴、刀刃……然而这名门宝剑,乃上古神兵,他不信这元婴真身连名门亦不能损伤。
  果然锋芒沉下,李歆慈喉头皮肤上,已微微裂开。
  只是猎天鹰的剑却也凝在了那里。他盯着她的面孔,一时心中万千念头纷纷纭纭,手臂战栗。他与此女本有刻骨之恨,杀了她理所当然,若是没有方才那一小会儿的念头与感慨,本是全然不需犹豫。然而此时,竟觉得自己的理由并非她做过恶事,而是嫉恨她得到了自己不能有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一叹息,想道:“她在占优势时,给过我一对一决斗的机会,我也给她一次吧。”
  剑已缩回指上,他却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得苦笑不止。
  他从没有觉得世上有所谓“公平”可言,更不觉得在自己占十足优势时,予敌人可乘之机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然而眼下,他却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猎天鹰一面苦笑,却还是一面拖着李歆慈往洞外爬去,他又想道:“李家那小子不知是怎么说服了自己的叔叔们,合力来谋杀姐姐,若是李歆慈没死,养好了伤,找回去……她又是华山陈家未过门的媳妇。”
  他突然想象着李歆慈到陈家搬来救兵,惩罚背叛自己的弟弟和叔叔的情形。
  如今江湖之中,华山陈,金陵李,蜀中刘三家并峙,数年前李歆慈许嫁陈家,又为弟弟聘娶了刘家女儿,这三家便隐隐有合力瓜分天下之势。若是因为此事陈李二家决裂呢?若是李歆严也向妻子娘家求援呢?
  这想法可真令人兴奋。
  猎天鹰突然间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方才的沮丧一扫而光,拖着李歆慈的动作近乎温柔,就这么一脸笑容地钻出山洞,迎面便是一团久违的艳阳。阳光下被阴雨涤尽的林木与空气,都明澈之极。虽然那些草叶边缘上,都带了渲黄的衰败之意,然而这一派景象,却还是那么地赏心悦目。
  第四章
  “莺莺!”
  那嘴唇嚅动着的形状,仿佛一个烙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永无穷止地回放着。而那两个温柔无限的吐息,便似一句最为恶毒的咒语。
  “不!”
  这一句当时没来得及出口的反驳,却也久久地,一直在她舌尖上打滚。
  “不,不是,不是我,不是……”
  身躯终于有了知觉。一点一滴的,从钝重到锋利,从遥远到切近,痛楚只用了极少的时间,便席卷了李歆慈的全身。那些痛提醒她忆起之前的恶斗——被猎天鹰那把奇异的软剑穿透的右肩;大腿上被枪头扎到的伤口;胸膛上被李歆严刺入的创伤;李赤雷的飞镖在肋下拉开的口子……林林总总数之不尽的刮伤,倒是微不足道了。
  这不计其数的痛楚发作起来,让李歆慈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李歆严又是谁,她只想大声哀求什么人让自己干脆地死掉。
  这痛楚令她如盲如痴,直到唇上有湿布沾润后,她才发觉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这感觉更令她恐慌,因为自从十岁以后,她再没有过这种经历。她想睁眼,却是连这动作也不能,那人举止轻柔地把温湿的布挤进她嘴中,她品出油腥味,似乎不仅仅是水,竟是肉汁。
  是谁?
  李歆慈希望那人说一句话,然而那人却没有如她所愿,给她喂了些肉汁以后,便离开了。
  又被喂过两次肉汁后,她注意到面上的暖意,似乎是躺在太阳地里,还能感觉到身下压着细草。痛楚虽然依旧,丹田中却能勉强搜罗出一些真气,引气运转周身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却立即被直射的骄阳晃得紧闭。
  她忆起师尊当年说过,元婴真身若是大成,醒转后所有痛楚都能愈合,气脉至清至洁,几成不死之身。只是她初窥门径,能保住这条性命,已属不易,武功似乎还没废掉,就更该庆幸了。
  这时那人又过来,只是她已经预知,便闭了眼,等他走后,她微微启了道缝,在睫毛晃动中窥到一个背影……
  是他?猎天鹰!
  一时百味杂陈,怔愣了好一会儿。
  等太阳将落时,猎天鹰又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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