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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荣宝斋-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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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我们荣宝斋前些日子刚为南张北溥办过画展,登在这儿。”
  “我听说了。”
  “您现在订他的画儿特值,要不了多久润笔就得涨上去,要是有闲钱,我建议您存几张,将来准有赚。”
  “那我就订张大千的了,都要山水,堂幅六尺两幅,再加俩成扇,你算算多少钱。”
  “您这边请……”李山东把客人让到了账柜边,赵三龙“噼噼啪啪”打起了算盘。
  宋怀仁和王仁山一直在边上看着,宋怀仁悄声说道:“经理,您和东家真有眼光,办完画展以后,客人们都开始认张大千了,咱是不是把润笔提上去?”
  “不忙,当初跟大千有言在先,等他放在别的铺子里的画儿卖完了,就只到荣宝斋挂笔单,到那个时候再把润笔提上去也不迟。”
  “这招儿太高了!”宋怀仁表面上赞叹着,心里却很失落:这么高的招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闷闷不乐,借故离开了铺子。
  宋怀仁在琉璃厂街上满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看见额尔庆尼抱着个锦盒走进了一家古玩铺子,他轻蔑地一笑,心想,这老东西又去骗茶喝了。
  古玩铺子的伙计也是这么想的,他一见到额尔庆尼,就不客气地问:“哟,您又喝蹭茶来啦?”
  额尔庆尼的脸一沉:“你怎么说话呢?没规矩,叫你们掌柜的来。”
  “我们掌柜的忙着呢,没工夫陪着您闲聊,您要是想喝口蹭茶,我就给您倒一碗,喝完了赶紧走着。”伙计倒出碗剩茶放在桌子上。
  额尔庆尼大摇大摆地坐下,瞟了一眼茶碗,从锦盒里掏出双耳瓶,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今儿个,让你小子也开开眼。”
  伙计捧起双耳瓶,凝视了片刻,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额大爷,您这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能告诉你吗?叫掌柜的去。”
  伙计放下双耳瓶,将茶壶里的剩茶倒掉,换上新茶重新沏上,满脸堆笑:“先闷会儿,我这就给您叫掌柜的去。”
  操着东北口音的掌柜从后门进来:“哟,额爷,少见啊。”掌柜的直奔瓶子去了,他拿在手里,站到铺子门口,对着太阳仔仔细细地看着。
  额尔庆尼悠闲地喝着茶,眼睛看着大门外,不时和过往的熟人打个招呼。掌柜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处,不满地说道:“额大爷,您蒙我是吧?这宋瓶儿可有砟儿啊。”
  “我说过没砟儿了吗?我说掌柜的,古玩这行玩的就是个眼力,您要是连真货假货都看不出来,还好意思在琉璃厂混?趁早回家抱孩子去。‘掌柜的把双耳瓶放回桌子上,显得犹豫不决:”您别急,我再琢磨琢磨。“
  额尔庆尼把双耳瓶放进锦盒,站起身:“让你白捡一便宜还不要,我找别人去喽。”
  掌柜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赶忙拦下:“别价,额大爷,要不这么着,双耳瓶您先搁我这儿,要是卖出去就算您赚了,要是卖不出去呢,您再拿回去,怎么样?”
  额尔庆尼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想什么呢?我可告诉你,这宋瓶少了二百大洋不卖,大爷我现在就要现钱,要不要我听您一句话。”
  “成嘞,我听您的,现钱就现钱,三儿啊,你现在就带额爷去柜上支钱。”
  伙计赶紧过来:“得嘞,额爷,您跟我来……”
  额尔庆尼拿起了派: “别价,别价,支钱着什么急啊,我说掌柜的,您仔细瞅瞅,可千万别走了眼,回头您再跟我找后账就没意思了。”
  “骂我呢不是?咱是那人吗?吃这碗饭也二十多年了,总不能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让鹰啄了眼吧?再者说了,就算咱走了眼,这行里不是也有规矩吗?谁走眼谁认倒霉,您放心,踏踏实实支钱去。”
  “得,那我可去啦?”
  “走您的,没事儿过来喝茶。”
  额尔庆尼跟着伙计奔里院去了,掌柜的不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二百大洋就卖啦?哼,到了这个岁数还是生瓜蛋子一个,怪不得受穷呢。”
  额尔庆尼喜气洋洋地抱着二百块现大洋从古玩铺子出来的时候,正好和闲逛了一圈儿圆来的宋怀仁打了个照面儿,宋怀仁站住了,他目送着额尔庆尼渐渐远去,心里嘀咕着:看样子这老东西是发财了,刚才他卖什么了?宋怀仁出于好奇,走进了古玩铺子。
  宋怀仁是个有心的人,虽说他学徒是在南纸店,可架不住二十多年一直都在琉璃厂混,对古董也算在行。宋怀仁仔细看了看额尔庆尼拿来的那个双耳瓶,大致明白了他的路数,但宋怀仁没有吭声。
  倪瓒的《溪山雨意图》辗转到了王仁山的手里,不过,王经理可不是自个儿搞收藏,而是有个老客户一时拿不出货款,希望用这幅画来抵。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并不亏本,长期合作的老客户,人家有难处,也该帮一把,可这幅画的真伪成了问题,掌眼的几个人意见不一,让王仁山做起了难。
  《溪山雨意图》挂在荣宝斋的北屋里,王仁山已经好几天愁眉不展了。张幼林手里拿着报纸推门进来:“仁山,战事结束了。”
  王仁山回过神来:“结束了?”
  张幼林坐下,神情忧虑:“政府和日本人签订了《塘沽协定》,中国军队撤到延庆、通州、宝坻、芦台一线以西、以南地区,这些地区以北、以东至长城沿线为武装区,实际上承认了日本对东北、热河的占领,同时划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等于华北的大门也对日本人敞开了。”王仁山听罢,长叹一声: “唉!这几个月在山海关、热河、喜峰口都白打了……”
  王仁山还没说完,伙计把额尔庆尼带进来了,张幼林站起身:“呦,额爷,您来啦。”
  额尔庆尼拱拱手:“张先生,今儿个我请您,咱们奔鸿兴楼。”
  张幼林感到纳闷:“您……请我?”
  额尔庆尼看见了墙上挂着的《溪山雨意图》,他顾不上回答,走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问王仁山:“王经理,这画儿您收下了?”
  王仁山苦笑着摇摇头:“还拿不准呢。”
  “这就好,这就好。”额尔庆尼不由分说,拉起张幼林就走。
  在鸿兴楼里,额尔庆尼要了一桌子菜,张幼林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干吗呀?额爷,您是捡着金元宝啦?不行不行,今天这顿饭还是我请您吧。
  额尔庆尼的脸一沉:“张先生,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吃过您多少回了,我自个儿都记不清了,什么时候我在街上碰见您,您都没让我空过手,哪回不给个三块五块的?张先生,今儿个这顿饭我请定了,您要是不给我这面子,我就一头撞在这桌子角儿上。”
  张幼林赶紧摆手:“别价,今儿个挺高兴的,干吗说这个?行,听您的,让您破费了。
  额尔庆尼的睑上这才有了笑容,他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闭上双眼,陶醉地咀嚼着:“这地方儿,我可有十年没进来啦。”
  “还是当年的味儿吗?”
  额尔庆尼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换厨子啦。”
  “早就没过去讲究啦,您当是皇上在的时候呢?”
  额尔庆尼又夹了一筷子鳝鱼丝:“还是皇上在的时候好哇!”
  张幼林心里一琢磨,马上就明白了:“我说额爷,您八成儿是淘换了件古董给卖了吧?要不然怎么这么高兴?”
  额尔庆尼的话匣子打开了,他显得很神秘:“张先生,不瞒您说,我额尔庆尼算是时来运转啦!有人上赶着和我合伙做古董生意,还甭说,真赚了几笔,就说那回吧,琉璃厂东头不是新倒手了一家儿古玩铺子吗?掌柜的是个东北人,听说这主儿跟日本人勾着发了财,板上钉钉是个汉奸,这种人不坑白不坑,我弄了一个假宋瓶儿卖给这小子,他玩古董还俩眼儿一摸黑呢,咱挣了两百大洋不说,这也算是抗日了。”
  张幼林听罢,皱起了眉头:“额爷,干这事儿您可得留神点儿,万一让人家看出来,可不好下台阶啊,我劝您……”
  额尔庆尼打断了张幼林的话:“看出来?没那么容易,干这活儿我手底下有人,那活儿干的,个儿顶个儿是高手,就说那个宋瓶儿吧,整个瓶子都是假的,唯独瓶底儿和年款是真的,别说是这生瓜蛋子,您就是把当年造瓶子的人给请来,也保不齐给蒙了。”额尔庆尼往张幼林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张先生,您屋里挂着的那幅倪瓒的《溪山雨意图》,跟您实说吧,就是我们那作坊里出来的,您可别上当……”
  张幼林的心头一热,他看着苍老的额尔庆尼,感慨万千:“额爷,谢谢您了,来,咱们喝酒……”
  宋怀仁路过煤市街日本嘉禾商社的门口,身穿日本和服的商社经理大岛平治从大门里走出来,用生硬的汉语殷勤地打招呼:“宋先生,你好!”
  “哎哟,这不是大岛先生吗?咱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宋先生,你的,进来坐坐。”
  “坐坐?好啊,坐坐就坐坐。”宋怀仁随大岛走了进去。近来日本人的势力膨胀,宋怀仁正想和日本人套点儿拉拢呢。
  两人在会客室坐定,宋怀仁问道:“大岛先生,我听说你们商社最近又添新业务了?”
  “是的,宋先生消息很灵通,鄙商社增添了收购贵国古玩字画的业务,今后还要请宋先生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说一声。”宋怀仁满口答应。
  “据我所知,贵国文物造假的历史源远流长,古玩字画行里充斥着大量的赝品,这项业务的风险很大。”
  “当然,这叫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玩儿古玩字画可不能瞎玩儿,否则有多少赔多少。贵商社得有个掌眼的,哦,掌眼的就是鉴定的意思,是真是假一看就明白,还得说出道理来,不瞒您说,有这种本事的人,如今可是越来越少了。”
  “宋先生就是这种可以掌眼的人吧?”
  宋怀仁听大岛这么说,不觉心中一喜,顺口就吹上了:“那倒是不假,您去琉璃厂打听打听,我宋怀仁在这行里也是个泰斗了,哪家铺子收进什么贵重的古玩字画,都得请我过去掌掌眼。”
  “那太好了,今后少不了要麻烦宋先生……”
  这时,宋怀仁透过门帘看见了额尔庆尼。额尔庆尼穿着件做工考究的长衫,迈着四方步慢慢踱进来。正在看书的商社副经理雄二勇夫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中国雇员迎上去:“这位爷,您是卖东西呢,还是买东西?”
  额尔庆尼一副京城大爷的派头,他打量了一眼雇员:“买东西我就不上你们这儿来了,我们中国什么没有啊?你们日本都有什么值当我买的?”
  “那您是卖东西了?”
  额尔庆尼点点头:“对喽,家里东西太多,摆着又占地儿,大爷我得腾腾地方,这么说吧,就算是我们家清出来的破烂儿,搁在日本也够进博物馆的资格。瞧见这个没有?仔细喽喽……”额尔庆尼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龙勾放在柜台上。
  雇员拿起来看了看:“哦,看着倒像是东周古玉。”
  “行啊,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告诉你,这是周天子的服饰带勾,少说有三千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日本岛上还没人呢,也就是有几只海王八在那儿晒太阳。”
  “您打算卖多少钱?”
  “给你个便宜价儿,一千大洋,少一个子儿我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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