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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荣宝斋-第16章

小说: 荣宝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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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掌柜的姓陈,可那不是摆设吗?谁不知道茂源斋实际拿事儿的是您庄先生啊。”
  庄虎臣不想再解释,他转了话题:“蒋先生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到了一个多月了,我住在江浙会馆,有工夫到我那儿喝酒去,我还得在京城住阵子呢。”
  庄虎臣有些奇怪,试探着问:“蒋先生,平时您一到京城都要在琉璃厂各家铺子走一走,这次怎么不声不响呢?”
  “怎么没去?琉璃厂我转了好几次,各家铺子都转到了呀!”
  “去茂源斋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蒋志文想了想,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想起来了,茂源斋我是没去,因为你们陈掌柜和账房先生去会馆找过我。”
  “陈掌柜和账房先生找过您?我怎么都不知道啊?”庄虎臣很惊讶。
  蒋志文四下看看,见没有熟人,凑近庄虎臣小声说道:“庄先生,您不提我还忘了,陈掌柜找我是核实一下上次我们成交的那批湖笔的进价,唉,陈掌柜这个人,心眼儿太多,他怀疑庄先生您从中得了好处……”
  “天地良心,咱们谈价钱从来一是一、二是二,这方面您蒋先生最清楚啊。”庄虎臣显得很严肃。
  蒋志文摊开双手:“说得是呀,我对陈掌柜说了,这批湖笔是大路货,靠的是薄利多销,我给谁的价格都是一样的,庄虎臣就是想从中拿好处也不可能,我说了,陈掌柜,这就是您外行了,庄虎臣如果想拿好处,他也不会在湖笔交易上做手脚,这么说吧,他倒腾几块古墨就行,这里面水就深了去啦,而且银子挣得神不知鬼不觉。”
  “陈掌柜怎么说?”
  蒋志文有些为难,他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庄先生,我说了您别生气,陈掌柜说,哦,原来如此,看来我得查查墨的进价了。”
  庄虎臣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几下,他一声不吭,扭头便走。蒋志文在后面喊着:“庄先生,庄先生,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您别往心里去……”
  陈掌柜正坐在茂源斋前厅的太师椅上吸水烟,庄虎臣气冲冲地走进来: “掌柜的,我有话要说。”
  陈掌柜摆摆手:“有事儿一会儿再说,你先带伙计们到库房倒腾一下宣纸,这两天天气潮。”
  “不行,我现在就得说,不然我心里堵得慌。”庄虎臣站着没动。
  陈掌柜拉下脸来:“好好好,你说!”
  “掌柜的,我在茂源斋干了几十年了,干的怎么样,您心里有数儿,我心里也有数儿,您要是信不过我也没关系,和我明说,我走!可您不能在背后坏我名声!”庄虎臣显得很激动。
  陈掌柜一掂量,心里就明白了。他站起身,走到庄虎臣身边,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哦,虎臣啊,看样子你是见了蒋志文了,这里面……恐怕是有点儿误会,你别听他瞎捣鼓,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陈掌柜又耍起了老把戏。
  “别价,咱还是把事儿搞清楚再说,湖笔的账您是核实了,下面就是进墨的账,您也就势一块儿查清楚,我呢,先回家歇着,随时等您的信儿。”说完,庄虎臣义无反顾地走出了茂源斋。陈掌柜追出来,说了些什么,庄虎臣一概没听见。
  松竹斋里,林满江正在整理货架子,庄虎臣阴沉着脸走进来。林满江迎上去,试探着问:“虎臣兄,今儿个是怎么啦,跟谁生气呢?”
  “满江兄,麻烦你转告一下张家,就说我想好了,愿意到松竹斋来,当个小伙计也行!”听到这话,林满江喜形于色:“虎臣兄,我就知道你会来!”林满江正要拉他到后面坐坐,庄虎臣却转过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牢房里,霍震西懒得搭理这新来的小兔崽子;张幼林呢,也算知趣,尽量不惹这位动不动就想把他宰了的西北汉子,俩人相安无事地度着日子。
  那天下午,张幼林刚睡醒,他爬起来,正在舒坦地伸着懒腰,霍震西斜躺在稻草地铺上,百无聊赖地投过来目光,脸上满是嘲弄的表情:“喂!你小子胎毛还没褪干净,怎么也进来啦?”
  “他们说我杀了人。”张幼林回答得满不在乎。
  霍震西蹦了起来:“什么?杀人,就你还敢杀人?他妈的你不说实话我捏死你!”
  霍震西恶狠狠地盯着张幼林,他最见不来那种满嘴里跑舌头的人。
  “有个泼皮无赖找我的茬儿,朝我扑过来,我闪开了,他脑门磕在台阶上,就这么死了。”
  “我说呢,就凭你,再给你几个胆子也没胆量杀人。”霍震西坐回地铺上,心想,原来也是个受冤屈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再看张幼林的时候,目光和语调中都有了些许的柔和:“我说,看你穿戴像是个少爷,你爹是干什么的?”
  “在琉璃厂开南纸店的。”
  “你这点事儿好办,让你爹花点儿银子把死人家属的嘴堵上,再给衙门里的书吏使些好处就行了。”
  “大叔儿,您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张幼林好奇地看着霍震西,这是目前他最想知道的。
  霍震西突然又露出一副凶相:“你管老子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就你话多是怎么着?给老子把嘴闭上。”
  “您这个人真没意思,动不动就翻脸,我不跟您说话了。”张幼林也生气了,他索性转过身去,把后背留给了霍震西。
  霍震西本是遭人陷害入狱的,一想起这事心里就窝火,不过,也犯不上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他挪了挪身子,语调有了明显的缓和:“谁让你没大没小的?那是你该问的吗?”
  张幼林没吭声。
  霍震西又问:“琉璃厂我经常去,你家那南纸店叫什么字号?”
  张幼林仍然没吭声。
  霍震西怒了:“老子和你说话呢,耳朵里塞驴毛啦?说!”
  “我不和您说话,您这人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我懒得理您。”张幼林毫不掩饰对这位大叔的不满。
  霍震西狠狠地举起了拳头:“我看你小子又欠揍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张幼林转过身,静静看着他:“大叔,您忘了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老子记不清了。”这小兔崽子曾经说过什么,霍震西早忘了。
  张幼林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过,您要是欺负我,我就趁您闭眼睛睡觉的时候把马桶扣在您脸上,除非您不睡觉。”
  霍震西举着拳头的手犹豫起来:“你想把屎尿扣在我脸上?他妈的,你怎么能想出这种阴招儿来?谁教你的?”
  “没人教,自己琢磨的,谁让我打不过您?要是我再大个七八岁,哼……”
  “你能怎么样?”
  张幼林瞪着霍震西:“我把您的门牙打下来!”
  霍震西自找台阶地放下了拳头:“行,小子,你有种,老子不揍你,省得别人说负小孩儿。”
  “您怕了?怕我用马桶扣您?”张幼林的话里颇有挑衅的味道。
  “懒得和你小孩子计较,老子怕过什么?”霍震西闭上了眼睛,心想,这小兔崽子,还甭说,有那么点儿意思。
  都一处饭庄内的一个雅间里,张李氏和张山林坐定,他们来早了,庄虎臣还没到,林满江在门口迎着。
  张李氏叹了口气,自然又提起了儿子的事:“山林呀,你说幼林这事儿可怎么办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虽说出息不大,可我还得指着他续香火,幼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你大哥呀……”张李氏的眼泪又下来了。
  “您别着急,这件事儿我琢磨好几天了,要说难也不难,就是得花银子打点呗,要是搁在以前手头儿宽裕的时候,那不算什么,可眼下咱家生意不景气,实在没有银子啊。”张山林说的是实情。
  张李氏擦了擦眼泪:“山林,咱家的情况我知道,照理说我房里的事不该让兄弟你操心,可老爷子留下过话,张家兄弟不得分家,是穷是富都得在一起过,所以这件事还是得由兄弟你来操持,眼下幼林在大牢里度日如年,咱总得想点儿办法不是?”
  张山林试探着问:“咱爸的那两张书画能不能先拿出来救救急?”
  “你又来了,我告诉你,这绝对不行,我答应过咱爸,就是再难也不能卖,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郑家的一半儿,我们根本没权利卖。”张李氏的语气很坚决。
  “我不是说卖,咱能不能把书画送到当铺先押点儿银子?”
  “那也不成。”
  张山林气急败坏起来:“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你儿子还在大牢里,过几天一开堂,闹不好就判个监候斩,你这当妈的要是看得下去,我倒也没什么。”张山林气哼哼地站起来,刚要往外走,林满江陪着庄虎臣进来了。
  大家寒暄几句,堂倌上了菜,张李氏端起酒杯:“今儿个咱们是欢迎庄先生,大家要喝得尽兴,这杯先干了!”
  四人碰杯后一饮而尽,林满江又一一满上。
  庄虎臣端起酒杯对张山林说:“张先生,以前我在茂源斋时……做过一些对不起张先生、对不起松竹斋的事,想起这些,我很后悔,也希望张先生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以前的过失,虎臣今天给您赔罪了!”
  张山林也端起了酒杯:“庄先生,此一时彼一时嘛,过去的事儿不提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来,我先干了。”说罢张山林干了一杯。
  “张先生能不计较过去的事,虎臣感激不尽,大伙不计前嫌,拿我当朋友,我庄虎臣今后一定尽心尽力!”庄虎臣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李氏站起来:“来,咱们为了松竹斋,举杯!”
  “且慢!”庄虎臣放下了杯子,他看了看各位,说出了一句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话,“松竹斋很快就不复存在了。”话一出口,张李氏、张山林和林满江顿时部愣在那儿了,半晌没人搭腔。
  一溜儿山来噢哟哟两溜儿山,
  脚户哥哥我出了嘉峪关,
  大羊离开了羊群了,
  满山里跑集的羊羔没吃的奶了,
  脚踩上这大路哟,心里把你牵……
  牢房里,霍震西背靠着东墙,坐在地铺上深情地唱着他故乡的民歌“花儿”。霍震西进来快三个月了,也不知道弟兄们和家里人都怎么样了,他惦记他们。
  ……每日里牵,夜夜的晚夕梦见,
  指甲连肉离开了,我离开了你,
  把鸳鸯活活地拆开了,
  一溜儿山来噢哟哟两溜儿山,
  脚户哥哥我出了嘉峪关……
  霍震西的嗓门大得出奇,整个刑部大牢的走廊里到处回荡着他那气势豪放、感情炽烈又饱含着沧桑感的歌声,张幼林听得如醉如痴,他以前听过古筝、琵琶,听过京剧、鼓曲,还没听过西北民歌,没想到这随口唱来的民间小调,韵律竟然这样的凄婉、动人心弦。其他牢房里的犯人们也开始大声叫起好来:
  “爷们儿,唱得好!再来一段儿!”
  “兄弟,要天天有人来上一段儿,咱就不出去啦,这大牢住得挺舒坦……”
  “霍兄,会唱京戏吗?给咱来一段儿,我听你这嗓子唱花脸儿挺合适……”
  刘一鸣拎着鞭子急忙走过来:“嘿!嘿!老霍,干吗呢你,起哄闹事儿是不是?”
  还没等霍震西回答,张幼林扬起脸来看着刘一鸣:“大叔儿,他唱得真挺好的,大伙儿都爱听。”刘一鸣挥了挥手:“一边儿待着去!小兔崽子,这儿轮不到你说话。”他瞪着霍震西:“老霍,把你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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