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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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尚请息怒。这事的确是儿的不是,儿臣难逃管教不严之咎。明日我便派高公公去恭王府上,命他登门向父皇请罪,任由父皇责罚。”
“这又何苦呢,他既然已经忘了朕这个无用的老人,就让他继续忘下去好了,要是你传旨令他来德寿宫向朕请安,倒显得朕心眼太小,稀罕他来请安得不得了。讨来的礼数,受起来也令朕心里别扭得很,还是不要为好。”
“父皇,儿只是一时糊涂,缺少计较,还望父皇秉着一颗慈爱之心,原谅他这回的过失,给他一个负荆请罪的机会,以好让他经过父皇的责罚教训,能够迷途知返,重获父皇的宠爱,儿出镇到云南,一去便是三年,那云南乃是穿乡僻壤,教化不及之地,怕是儿近墨者黑,也沾染了些那里野人蛮民的恶劣习气。这次儿回京,儿臣正要着学士院几位大学士好生监督他用功苦读,重学孔孟之礼,再习圣贤之道。”
“朕这四位孙子里面,恪儿死得最早,剩下的三个,朕最喜欢的还是庆王赵恺,你母后对他也是倍加疼爱,从小他便爱陪伴在朕周围,陪朕说话解闷,哄朕开心。至于恭王赵这孩子,生性孤僻,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毫无半点少年人该有的天真烂漫,也不知道他成天在想些什么。每次看到他,朕心里都觉得很不自在,朕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对这样一个孩子青睐有加,甚至不惜为他动起了越次建储的念头。”
“儿虽然话语不多,也不爱玩耍,但却勤于问学,姿质极美。与讲官商较前代,时出意表,讲官自以为不及。其英武之气,每令儿臣思想起昔日儿臣年少的情形。父皇当年能对儿臣错加厚爱,为何却不能欢喜儿?”
“当年你入嗣宫中,朕偶尔对你过于严厉,甚至责罚时有失公允,你都能面无愤色,坦然承受,仍然能朝夕陪伴朕躬左右,和颜笑面,终日不倦。孔子言:色难。诚哉斯言。而你却能以行动践之。朕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也是朕人生的一大幸事。”
“儿臣侍奉父皇,乃是天经地义。儿臣虽然为伯父秀王所育,却是由父皇所养所教,儿臣能有今日,全仗父皇所赐。”
“在这一点上,儿与你实在相差太远。欲日后入继大统,登上九五之尊,必须才德兼备,缺一不可。有才方能治理国家,抵御外侮,有德方能镇慑众臣,表率四海。恭王之才学姑且不论其高低如何,仅就其德行而言,实在令朕忧虑,在他留守京城、尚未出镇外藩之时,便难得光临德寿宫一趟。他大概是对朕怀恨在心吧,然而即便对朕再有怨愤,也不能废却礼数,罔顾人伦,没有容人之量,怎来服人之德。”
“儿怎敢对父皇怀恨在心?简直是大逆不道。”
“儿怨恨朕也自有他的道理。怪只怪当年朕误听太医皇甫坦之言。皇甫坦入宫之前,原是云游四方的道士,曾于荆南知府李道家中盘桓数日,得见李道之女,唤作凤娘,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叹道:此真天下人母也。后皇甫坦入宫,数次在朕面前极言此女之美貌贤德,朕一时偏信,便为恭王求聘为妃。殊不知,这李凤娘泼辣善妒,喜怒无常,对恭王管束甚严。夫妇两人如同天生的冤家对头,动辄吵架,甚至动手互殴,弄得宫闱不宁,传为朝野笑柄。恭王因为娶了这一门晦气亲事,心里自然不悦,便怪罪于朕这个爱管闲事的媒人。”
高宗继续说道:“虽然朕这个媒人的确有乱点鸳鸯谱之嫌,然而妇人终究是妇人,做夫君的怎能如此软弱,任由一个女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如果做妻子的敢无理取闹,便该拿起鞭子,狠狠地将她抽打一顿,她自然便会老实听话起来。做丈夫的没有德行,自然得不到妻子的敬重,所以李凤娘才敢在恭王面前骄悍跋扈,如此畏缩惧内,在赵姓皇族中,他可称得上是头一个了。虽然,这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你我不便插手。但如果恭王连自己的家务事都处理不好,又怎能安心地将祖宗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基业交到他的手中。说不得,李凤娘便可能是下一个吕雉,下一个贾南风,我大宋江山恐怕不劳金兵过江来取,也自毁于外戚佞臣之手。”
孝宗赵面色凝重,高宗的话堪称语重心长,思虑深远,让他无从辩驳,他也禁不住产生了一丝动摇:难道赵真的不该被立为皇太子?难道越次建储真的是一个错误?太上皇如此明确地反对立赵为皇太子,我是否还应该一意孤行呢?好在立皇太子一事不用太着急,兹事体大,宁缓一年,不急一日。孝宗赵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给庆王赵恺和恭王赵多一些时间,听其言,观其行,然后再做定夺。高宗也知道孝宗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想当年自己在确定孝宗和恩平郡王赵谁为皇太子之时,也曾犹豫徘徊了二十五年之久。因此,面对孝宗的左右为难、难作取舍,他也不便多言。
夜幕渐次拉开,露出闪烁的星辉,如坠在夜神之裙上的珍珠,遥向唱和。晚风含露,带来飕飕的凉意,远山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提着灯笼侍立在水天境界长廊上的内侍们正翘首以盼,但却又不敢开口请求两位圣上回驾,生怕扰了两位圣上游湖的雅兴。几只大雁低鸣着从皇城上空飞过。
孝宗道:“父皇,夜色转凉,湖上风寒,不如就此回舟。父皇龙体倘有微恙,儿臣死罪。”
高宗道:“也好,回舟上岸吧。”
于是,孝宗重拾船桨,水面溢起无声的波浪,一叶龙舟,在苍莽夜色下,向着灯火阑珊的水天境界徐徐驶去。龙舟上的两位皇帝,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没有再说话。
【12】
时间:亥时整(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十点整)。
地点:无名山庄,灵犀别院。
宁心儿临睡前,犹在念叨着:“我的生日,他还记得吗?”
【13】
时间:子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地点:丞相府。
高宗携同庆王赵恺步出丞相府大门,高宗笑容满面,这次拜访一如他所期望,圆满至极。
第二日 皇子争宠
这一日是二月初十。
这一日,皇历上写道:申命互禄,癸命进禄,喜神西北,福神西南,财神正东。宜安床、动土、挂匾、会亲;忌嫁娶、远行、安灶、祭祀。
【1】
时间:辰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七点四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灵犀别院。
宁心儿从一场酣睡中醒转,她睁开眼睛,带着些初醒的茫然。早春温暖的阳光透过占据半面墙壁的落地纱窗照射进来,铺满地面和床衾。金色的阳光像一群无声的精灵,在升腾、在飞舞,无处无时不在将欢乐传播。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时间的更迭演进如此顺畅而流,难免让年轻的宁心儿产生恍惚的错觉。她试图把昨晚所做的梦给想起来,但是徒劳无功,无论她怎么努力,却始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她确信是做过梦的,只是那梦曾经出现过,现在又消失了,就像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她不免有些遗憾,有些惆怅。等她放弃将梦从遗忘之川唤回的努力之后,这才注意到满屋子如鲜花般怒放的阳光。她于是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觉得自己正处于世间最温暖的包容之中,刚才的遗憾和惆怅也一扫而空。她甚至向着确实而又虚无的阳光露出甜蜜而美丽的笑容。
她侧耳倾听,房间外面安静得出奇,整个山庄也是安静得出奇,只有隐约的几声鸟鸣。平时的这个时候,山庄里可都是热闹得很。她心里开始隐隐觉得不安,再从窗户眺望西湖,只见湖面上已是大小船只密布,诸色画舫云集。白堤上人头攒动,有行色匆忙的担夫,有步履悠闲的游客,与平时所见的景致大同小异。宁心儿寻思道:“莫非山庄里的人都出门去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反而越想越恐惧,急忙披好衣裳,推门而出。
宁心儿一出门,看见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她的心方才稍微安定了些。
两丫鬟恭声问候道:“小姐起床了?”一边说一边会心地相视偷笑。
宁心儿问道:“你们笑什么?”
“奴婢是替小姐高兴。”
“我有什么事好值得高兴的?”
丫鬟道:“奴婢不能说。孟叔交代过,等小姐起床后,奴婢们侍候小姐洗漱梳妆,其余的事情,过一会儿小姐自然便知道了。”
宁心儿道:“故弄玄虚,古里古怪。”又问道,“三公子呢?”
丫鬟答道:“公子想必还在酣睡,未曾起来呢。”
宁心儿咬牙道:“这个懒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贪睡,无可救药。”她生起气来。今天是她的生日,三公子却依然如往常一般,早睡晚起。“他肯定早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实在可恨,罪大恶极,我定轻饶不了他。”在丫鬟为她梳妆之时,她气呼呼地说道。
两个丫鬟在她背后又掩嘴哧哧偷笑。她在镜中看得分明。“你们还好意思笑,就算公子忘了,你们也该提醒一下他才是。人家一年才过一次生日,可不想连个祝寿贺喜的人都没有。”
丫鬟也收起笑容,施礼道:“奴婢们给小姐祝寿。祝小姐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宁心儿依然闷闷不乐,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忘记她的生日,不在乎她的生日,但唯独有一个不可以,永远只有他,绝对不可以。
梳妆已毕,孟叔求见。叫他进来。
孟叔手举纯金托盘,托盘上却只是一块洁白的丝巾。孟叔道:“老奴给小姐请安。”
宁心儿道:“孟叔,请安就请安,拿条白色丝巾来,有何用意?想请我上吊不成?”
孟叔道:“小姐折杀老奴了。老奴斗胆,敢请小姐将这丝巾蒙住双眼,老奴要带小姐去一个地方。”
“岂有此理!孟叔,我看你何止是斗胆!你就快赶上常山赵子龙,浑身都是胆。这种无礼的要求你也说得出口。凭什么要我蒙住双眼?难道我是贼,要防范着我不成?”宁心儿本来就心情欠佳,这下正好将怒气撒在孟叔身上。
孟叔似乎早已料到宁心儿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他不慌不忙,赔着笑脸道:小姐请息怒,就算老奴胆子比常山赵子龙还要大上许多,也不敢故意来招惹小姐生气。老奴之所以有此不情之求,其实乃是出于公子吩咐。
“公子?公子在哪里呀?他不是还在丧尽天良地睡大觉吗?边流口水边做他的春秋大梦。他怎么吩咐你呀!难道他托梦给你不成。”
“是公子昨天就吩咐下的,老奴只是奉命行事。”
“就算是他吩咐的也不行。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叫我把眼睛蒙住,我偏不,我才不稀罕他要你带我去的地方呢。”她虽然心里很想去,但嘴上却不服软。
孟叔老眼毒辣,早猜到宁心儿的真正心思,他朝两个丫鬟使一眼色,两丫鬟心领神会,对宁心儿好一番哄骗怂恿。
宁心儿不经哄,道:烦不过你们,那就去吧。那地方远吗?
孟叔道:不远。
不远是多远?
就在这山庄之内。
山庄内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我无不烂熟于心。蒙住我的双眼,岂不是多此一举?
老奴敢打赌,老奴要带小姐去的地方,小姐却从来未曾见过。
好,我倒真要看看,这山庄里面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