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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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耀武一路行来,一路砍伐,七七四十九式伏虎剑法翻来覆去地使了三遍,这才到得无名山庄的大门。
大门高约六丈,气势宏伟,正门和左右边门此刻均严丝合缝地紧闭着。门上有楼,楼顶铺造铜瓦,屋脊上为青铜铸就的飞龙舞凤和展翅天马。
常扬威心下先有三分怯,道:“看这大门,便知道定非寻常人家。”
曾耀武冷笑道:“你怕了?你算哪门子的催命双鬼?胆小鬼罢了。”曾耀武对青铜兽头门环视若未睹,而是抡起拳头便朝门上砸去,拳头击打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曾耀武连击数拳,木门依然紧闭。常扬威不愿再遭曾耀武嘲笑,也抡起拳头砸起门来,边砸边喊:“刑部办案,速速开门。”这两位也是练过武功之人,一双铁拳的劲道委实不小,轰隆隆的捶门声,百步之外的人也能听到。两人又砸了好半晌,拳头也砸得颇有些疼痛,渐渐觉出些无趣和无聊来,这才听到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脚步声听来十分悠闲,仿佛也并不急着来应门。脚步声在门后停下,问道:“来者何人?”
曾耀武大声吼道:“老爷我叫了半天你没听见?刑部捕快,有要紧公务,赶快给老爷开门。”说着抡起拳头又在门上重重地砸了几下。
终于缓慢开启的却是边门。甫露出一条缝来,曾耀武便已赶过去狠狠地一把将门推开,大步跨进门里,常扬威随后跟进。那应门的是一个年轻门童,十三四岁的年纪。他见到两位威风凛凛的捕快,也并不惊慌,而是饶有兴致地将他们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刚才就是你们两位砸门?”
“不是你两位爷爷还能是谁?”
门童冷笑一声,道:“你二人可知罪?”
“娘娘的,一派胡言。你两位爷爷乃是当今刑部的带刀捕快,从来只有老子问别人的罪。谁敢问老子的罪。”说着,便扬起手掌,预备将门童掴翻在地。
常扬威急忙阻止住曾耀武,道:“曾兄且慢动怒。这门童只是个孩子,曾兄开山连环掌的威猛却是武林共知。你一掌下去,这孩子必定非死即残。我见这门童谈吐不俗,且容他先把话说完。”
“小门童,先饶你不死,说,你家爷爷何罪之有?”
门童背着双手,仿佛根本不知道在这片刻间他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昂着脑袋,神气十足地道:“第一,既欲问门,为何不叩门环?难道你们是蛮夷戎狄,不懂我中华礼仪?第二,我还尚未请两位进门,你们便强行闯入,身为捕快,理当知法守法,怎能如此擅闯民宅?”
曾耀武冷笑一声,道:“区区门童,也配教训本官。老爷就是不懂礼仪,老爷就是擅闯民宅,你又能把老爷怎么样?少口罗唆,尽麻利些,快去把你家主人叫出来,跟我们到刑部走一趟,免得耽误了你两位爷爷的工夫。”
门童摇了摇头,道:“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曾耀武道:“我管你什么地方!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府上,老爷我也是这般说话。”
门童不仅摇了摇头,还叹了口气,道:“好叫两位长长见识,此处乃是无名山庄,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无名山庄。两位的脾气可实在是发错了地方。”
常扬威忍不住道:“你一个小小门童,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还不赶紧去通报你家主人,再在这里耍嘴皮子,乱讲大话,惹得这位曾大人动起真怒,要赏你一拳半掌的,我可就冷眼旁观,不再相劝了。”
这时,门童不仅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还露出一副极度惋惜的表情,用圆嘟嘟的手指指点着二人,数落道:“你们两个好不知死活。要是让孟叔知道你们刚才用拳头狠命捶门,而且还不请自入的话,他非把你们的手砍下来不可。”
曾耀武大叫一声,道:“哎呀呀,娘娘的,真是反了,本官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把本官的手砍下来。”
门童拿手朝前方一指,道:“孟叔来了,你何不自己问他去。”
曾耀武便看见一个驼背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地朝自己走来,老人满脸皱纹,头发灰白,看上去足有一百五六十岁。走路摇摇晃晃,全靠着一根拐杖的支撑,才没有摔倒在地。他走得如此之慢,令人有一种他不是在走近而是在走远的错觉。
曾耀武瞧得老头的形状,大笑道:“就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还想砍我们两个的拳头?”常扬威也仰头长笑不止。
老头走得虽然很慢,但终于还是走到了两位捕快跟前。他抬起昏黄的双眼,问门童道:“我听到刚才有人捶门,人呢?”
门童指了指两位捕快,道:“就是这两位。”
老头冷冷地扫了两位捕快一眼,冷冷地道:“老夫乃是本山庄的管家,刚才就是你们两位捶门?”
曾耀武道:“正是我们两个。糟老头,听说你很生气,你一生气就会把我们的手给砍下来,是不是啊?”他和常扬威对望一眼,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老头耐心地等到两位捕快笑完之后,这才说道:“老夫不想砍你二位的手。”
曾耀武道:“看你人虽然老糊涂了,但还不算傻,知道惹不起咱两位爷。”老头道:“老夫不想砍你二位的手,可是你二位呢,会跪下来求着老夫把你们的手砍掉。”
曾耀武可不信邪,他将双手伸出,阴声怪调地道:“本官双手在此,留着也没什么大用,求老大爷你大发慈悲,将它们砍了吧,就当是做善事积阴德。哼,本官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这份狗胆。”
老头冷笑,门童不语,常扬威却是吓了一大跳,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曾兄,你的双手……”
曾耀武一听得常扬威的语气如此急切惊恐,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看之下,几乎魂飞魄散。只见两只手乌黑发亮,如新涂了一层油漆,手掌大如磨盘,手指粗如莲藕,与保持原状的手腕相较而观,显得格外诡异突兀。更可怕的是,自始至终,他对双手的剧烈变形竟然毫无感觉,仿佛那双手并不属于他,或者那双手隐瞒着他而独立变化。
出于谨慎,常扬威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形状与曾耀武别无二致,顿时浑身一软,站立不稳,险些倒在地上。
曾耀武喉咙发苦,眼神注视着虚空,以干涩嘶哑的嗓音问道:“怎么会这样?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在问谁?问人还是问己?问天还是问地?没人知道。
门童答道:“谁叫你不按规矩敲门呢。如果你肯稍微屈尊一下,叩门环叫门,就一点麻烦也不会有。可你偏要拿拳头砸门,殊不知,门上早涂满了剧毒。这就是你该得的报应。而且,光你的手肿还没算完,用不了多久,你的胳膊也跟着肿。剧毒在你的体内急速扩散,三日之内,你会肿得像一头大象那般巨大。那时,你就将像一个充足了气的大气球,只要拿根针往你的身上随便那么一戳,便扑地炸开来,五脏六腑爆得满地都是,连棺材钱都省了。值得两位庆幸的是,这种死法其实并不可怕,因为直到死的那一刻,你们都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哎,英年早逝,不亦悲夫。”
孟叔道:“凡人难免一死,只在朝夕而已。你们还是节哀顺变,赶紧回去准备后事,给自己办一个体面些的葬礼!”
曾耀武和常扬威不约而同地跪在孟叔面前,哀声恳求道:“求老人家饶命。”
孟叔慢悠悠地挪开些位置,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两位官老爷。老夫可受不了这般大礼。”曾耀武和常扬威膝行而前,追跪在孟叔跟前,道:“老人家,老菩萨,老神仙,老佛爷,老太爷,老祖宗,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小的们的狗命。小的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孟叔头朝着别处,道:“你们所中乃是仙人酵之毒,此毒天下无药可解,求我也是白求。”
两人哪里肯信,只是磕头不迭,哀求连连。
孟叔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夫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保全二位性命。只不知道两位官老爷可能依得?”
两人大喜,仰头道:“请老先生指教。”
孟叔道:“事到如今,唯有丢车保帅,舍小就大。速用利刃将双手砍掉,断绝毒素往体内流窜之路。双手虽失,性命可保。两位官老爷意下如何?”
两人对望一眼,又急又怕,道:“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
孟叔点点头,道:“上天入地,询古问今,舍此别无他法。”
曾常两人虽然在江湖中闯荡多年,也经历过无数险恶阵仗,断人肢体乃至取人性命的事也颇做过几起,但要眼睁睁地把与自己朝夕相伴多年的双手切掉,终究难以下定决心。
常扬威痛骂曾耀武:“都怪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害得老子的手平白无故地要被砍掉。你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做娼妓。”
曾耀武回骂:“娘娘的,你凭什么骂老子?门是你自己要捶的,老子又没求你捶。”
“你奶奶的要是不先捶,老子怎会跟着捶。”
“老子爱捶就捶,关你屁事?”
“你害得老子手都没了,还敢说不关老子的事?”
一场大骂,两人谁也不肯住嘴。
孟叔大吼一声,让他们安静下来,厉声道:“两位再勿犹豫。若再迟疑,等毒素扩散到手臂之内,到时恐怕就得连手臂也一并砍去。”
门童在一旁帮腔道:“因为两位是捕快,又是因朝廷公务而来,所以孟叔才会网开一面告诉你们这个救命的办法。若是一般人,孟叔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前几天,有几个江湖鼠辈擅闯无名山庄,就中了这仙人酵之毒,后来都活活胀死,尸骨无存。”
曾耀武一咬牙,大叫一声,道:“好,砍就砍。”他伸手想拔刀,可那肿胀不堪的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连刀柄都握不住,更遑论将刀拔出了。
孟叔道:“我早说过,你二位会来求我把你们的手砍掉的。”
曾耀武和常扬威长叹一声,道:“也罢,也罢,求老人家把我二位的手砍去吧!”
孟叔拄着拐杖,挺胸而笑。门童也附和着孟叔一通狂笑。苍老的笑声和尖脆的笑声混杂,听得曾常二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寒而栗。
孟叔止住笑声,正色道:“公子起床了没有?”门童道:“已经起来了。”孟叔咦了一声,道:“今日公子倒是起得早。”门童道:“公子正在紫竹园里和吕大师下棋呢。”
孟叔道:“怪不得呢。那咱们可要小声些才好,以免吵到三公子。要不然,他棋下输了,又要把账赖在咱们头上。”
曾常二人见这一老一少只顾闲聊,全然忘了他们的存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想发火而且照道理也应该发火,然而在此性命攸关的时刻,言行举止却又不得不加倍地小心谨慎。二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是吉是凶,他们甚至已经被剥夺了参与自己命运的权力,只能神经高度绷紧,无奈地等待着宣判。
曾耀武颤声唤道:“老人家,那毒素怕是快到俺的手臂了吧?”
孟叔将满是皱纹的脸转向跪在地上的曾常二人,适才笑容的残余使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愈加混乱不堪,如同一块巨石新投入本已被春风吹皱的湖水。由此,这张老迈的脸看上去和蔼了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慈祥。孟叔道:“老夫不为难你们了。二位官老爷起来吧。老夫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