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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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
炀帝建迷楼,宫女无数,多不得进御。有侯夫人者,忽自缢于栋下。臂悬锦囊,左右取进,得自感诗三首。其一曰: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其二曰: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其三曰: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
又妆成诗云:
“妆成多自恨,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又遣意云:
“秘洞遍仙卉,雕房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
又自伤云:
“初入承明日,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寒春入骨清,独卧愁空房。跚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平日所爱惜,自待却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此身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亦可伤。悬帛朱栋上,肚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帝见其诗,反复感伤。往视其尸,曰:“此已死,颜色犹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许廷辅曰:“朕面遣汝择后宫女入迷楼,汝何故独弃此人也!”乃令廷辅下狱,赐自尽。
☆世庙宫人
世庙宫人张氏,恃貌不肯阿顺。匿闭无宠,早卒,殓于宫后。宫制,凡殓者,必索其身畔。得罗巾有诗,以闻上,上伤之。以宫监不早闻,杖杀数人。诗曰:“闷倚雕栏强笑歌,娇姿无力怯宫罗。欲将旧恨题红叶,只恐新愁上翠蛾。雨过玉阶天色净,风吹金锁夜凉多;从来不识君王面,弃置无情奈若何。”
南宁伯毛舜臣在南京留守时,被命洒扫旧内。见别院墙壁,多旧时宫人题咏,年久剥落,不可尽识。其一署云:“媚兰仙子书”,末二句犹存,云:“寒气逼人眠不得,钟声催月下斜廊。”
字画婉丽,当时风神月思,亦足想见。
☆杜牧
太和末,杜牧复自侍御史出佐江西宣州幕。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及闻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
湖州刺史某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凡优姬娼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乙复候其意。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合,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乙如其言。至旦,两岸观者如堵。迨暮,竟无所得。将罢,舟舣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鵶头女,年十余岁,牧熟视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姥曰:“他年失信,复当如何?”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尔所适可也。”母许诺。因以重币结之,为盟而别。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殊未敢发。寻拜黄州、池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于墀,乞守湖州。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则已十四年矣。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三子。牧既即政,亟使召之。其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同往。牧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曰:“其词也直,强之不详。”乃厚为礼而遣之。因赋诗以自伤,曰: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吴氏女
城之西有吴氏女,生长儒家,才色俱丽,琴棋诗书靡不究通,大夫士类称之。其父早世。治命宜以为儒家室,女自负不凡。
永嘉郑僖,字天趣,客于洪氏。一日媒妪来,言女家久择婿,难其人。洪仲明公子戏欲与郑求之,郑辞已娶。媒妪欲求郑诗词达于女氏,郑戏赋《木兰花慢》云:
“倚平生豪气,切星斗,渺云烟。记楚水湘山,吴云越月,频入诗篇。菱花剑,光零落,几番沉醉乐风前。闲种仙人瑶草,故家五色云边。 芙蓉金阙正需贤,诏下九重天。念满腹琅笫榇苏啬辍s腹夹牛瑠鸾垦薮伞A烊√煜愕谝唬莺崂窭秩А!
翌日媒来,言吴族见词,莫不称美。但母嫌官人已娶有子,女意不然。因出其和词云:
“爱风流儒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书窗,慵拈针线,懒咏诗篇。红叶未知谁系,漫踌躇无语小阑前。燕子知人有意,双双飞向花边。 殷勤一笑问英贤,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唤醒当年。叠叠满枝梅子,料今生无分共披仙。赢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过数日,女密令吴妪来观。妪致女命,虽居二室亦所不辞。且嘱郑托相知之深者,开导母意,玉成其事。郑托吴槐坡者往说,其母终不从。
有周姓者,妒郑之成,挟财以媚母。母惑之。郑闻其事,复赋前腔寄云:“望垂杨袅翠,帘试卷,小红楼。想琼珮敲霜,鸾妆沁粉,越样风流。吟怀自怜豪健,洒云笺,醉里度春愁。有唱还应有和,纤纤玉映银钩。 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约寻芳,蜂媒才到,蝶使重游。梅花故园憔悴,揖东风让与古梢头。况是梅花无语,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云:
“看红笺写恨,人醉倚,夕阳楼。故里梅花,才传春信,先认儒流。此生料应缘浅,绮窗下雨怨云愁。如今杏花娇艳,珠帘懒上银钩。 丝萝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莺老花残,翠嫣(蔫)红减,辜负春游。蜂媒问人情思,总无言应只低头。梦断东风路远,柔情犹为迟留。”
郑观所和两词,才情标致,益不能忘。再赋诗云:
“银笺写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敛翠蛾。须信梅花贪结子,东风着意杏花多。翠袖笼香倚画楼,柔情犹为我迟留。何时共箇鸳鸯字,吟到春风泪欲流。”
吴氏和云:
“慈亲未识意如何,不肯令君画翠蛾。自是杏花开较晚,梅花占得旧情多。残红片片入妆楼,独倚危阑觉久留。可惜才高招不得,红丝双系别风流。”
书词尚多,不能悉载。及母氏纳周之币,女号泣曰:“父临终命归儒士。周子不学无术,但能琵琶耳。我誓不从之!”因佯狂,掷冠于地。母怒,殴之至再。发愤成疾,病且笃。母始大悔,惧逆其意,即以定礼付媒氏还周,而女病已无起色矣。因以书遗郑曰:“妾之病实为郎也。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末复缀一绝云:
“青衣扶起髻云偏,病里情怀最可怜。已自恹恹无气力,强来纤手写云笺。”
临终泣谓青衣梅蕊曰:“我生为郑,死亦为郑。我死后,可以郑郎诗词书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及卒,郑为文祭之,复作悼亡诗云:
“相见愁无奈,相思自有缘。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诗篇。玉珮惊沉水,瑶琴怆断弦。伤心数行泪,尽日落花前。”
又一绝云:
“诗写新笺几往来,佳人何自苦怜才。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莺唤不回。”
后郑召箕仙,得一词云:
“绿惨双鸾,香魂犹自多迷恋。芳心密语在身边,如见诗人面。又是柔肠未断,奈天不从人愿。琼销玉减,梦魂空有几多愁怨。”
郑感之,再调《木兰花慢》云: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来杀诗人兴。更落花无定,挽春情。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语流莺。 玄霜著意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病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酲。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后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吴氏之母,痛忆之甚,亦死。
☆建康龙生
洪武中,有龙生者,本建康人。远祖仕宋,为京官,从隆祐孟太后南迁,留家江右。子孙蕃衍,世守诗书。生行第八,早慧,六岁能诵诗,九岁晓属对,作五七言绝句,诗皆可观。生有姑适祖氏者,特爱生,生往来姑家甚熟。祖有异母兄弟,同居各爨。兄殁,惟嫂陈氏,及二子三女存。长女次女皆适人,惟幼女在室,绝有姿容,长生三岁。生虽少年,颖敏而驯谨,不好弄,且善伺人意。故祖氏一家,闻生来,莫不欢喜。女亦视生如弟兄,不复回避。女母闻生姑称生聪敏好学,深欲婿生。女亦眷眷属目。
祖中庭植凤尾一株,已百年。生吟啸其侧,女窥无人,出就生凤尾下,谓生曰:“老母闻令姑说子聪明,欲以我结好,我亦愿为子妻,第未审子父母之意然否?”生应曰:“得子为配,足慰平生。”因指凤尾誓之曰:“若余事成,开花结子;事若不成,根枯叶死。”誓毕散去。生盘桓祖氏,大小悦之,女尤敬慕,尝亲捧茶与生。生取茶戏曰:“茶已吃矣,不患不成。”家人闻之,亦不问也。
女家贫,未尝有缯纩之饰,粉黛之施,而荆钗裙布无垢污,下至足缠亦洁白如雪。兼之赋性和柔,女红尤为一族冠。二嫂酷妒之,女不较也。生重其为人,伉俪之念益切,会生姑与陈妯娌参商,阳为从臾,阴实阻之。故生父母犹豫,而女与生俱不知也。迁延岁月,生既冠,去事举子业,女家踪迹稀矣。然女念生未尝去怀,惟母知其情。喻之曰:“我又遣人往彼谈汝姻事,早晚当有定议,汝勿忧煎,自损容貌。”逾时生至,虽主姑家,而意在于女。留数日,二嫂俱归宁,女独纺小楼上。楼下一深巷通后园,巷半砖砌磴道以登。生从园中还,闻女纺声,径奔女所。女见生来,喜气溢面,辍纺叙礼,与生对坐,且纺且谈。因以己年庚告生,使生推算,卜其谐否。又与生活家事甚悉。生感其意,口占一诗赠之。诗曰:
“曲栏深处一枝花,秾艳何曾识露华。素质白攒千瓣玉,香肌红映六铢纱。金铃有意频相护,绣幄无情苦见遮。凭仗东皇须着力,向人开处莫教差。”
女不甚读书,识字而已,语生曰:“子宜解说,俾我闻之。”生一一敷绎其义。女笑曰:“他日得侍房帏,子必教我,我虽愚暗,久当能之。”生日:“以子慧心,学之易易。”因代为答诗曰:
“深谢韶光染色浓,吹开准拟倩东风。生愁夕露凝珠泪,最怕春寒损玉容。嫩蕊折时飘蝶粉,芳心破处点猩红。金盘华屋如堪荐,早入雕栏十二重。”
生复缕缕为详诗意。女曰:“尝闻子才调敏捷,今观信然,使我倾仰弥切。”因目生久之曰:“子决非庸人,后当贵显,我欲以蒲柳之质为托者,非有他也。以父早亡,母年渐老,长兄书写公门,次兄陷身吏役,二嫂悍恶,子所深知。但得远离凶犷,获托丝萝,子纵无官,不为命妇,亦不失为士君子妻。万一流落俗子手中,有死而已。惟子念之图之。”生自初悦其貌,不料其志识若此。自是拳拳婚议,惟恐蹉跎。
俄而女兄果以吏败,家事亦落,生父母遂无意缔盟。生私作长歌一篇寄焉,歌曰:
“我昔正髫年,笑骑竹马君床边,手持青梅共君戏,君身似玉颜如绵。爱我聪明耽笔砚,鸑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