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孩子-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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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疲劳……我爸爸的工作就是向人们宣传,你们在发烧,像你们这样生活下去会累倒的。我爸爸的工作了不起吧?所以他经常不在家,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家庭。”
“……行了吧你!”长颈鹿小声嘟囔着,用睡袋把身体裹好,“那边有风吧?小心别感冒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到里边来吧。”
刺猬没过来,而是把后背靠在大楠木上,笑嘻嘻地继续对优希说:“我妈也赞同我爸爸的观点,支持我爸爸的行动。革命活动需要资金是吧?为了给我爸爸筹集活动资金,我妈从早到晚在工厂里劳动,星期天还到建筑工地去打工。所以,他们从小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并不觉得害怕。而且,我妈只要一回家,就把我抱在怀里。我妈就是不撒香水儿也香着呢,是她身体的香味儿。当然她身上也有汗味儿,那是劳动以后出的汗。于是呢,我妈就带我到澡堂去洗澡。那是女澡堂。我妈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洗头,浑身汗味儿的妈妈变成了浑身香皂味儿的妈妈……”
长颈鹿烦躁地说:“你没完啦?”
刺猬马上说:“长颈鹿的爸爸妈妈也特好!”
优希从刺猬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仿佛被怪念头缠住了似的异样的光。
刺猬不顾一切地说下去:“长颈鹿的爸爸在县政府工作,将来准能当县长。他来看长颈鹿时,总是给他带很多文具来,而且还给别的孩子送礼物。长颈鹿的妈妈是香川市第一美女,但一点儿都不骄傲。医院开运动会时,还来义务服务呢。见谁摔倒了,马上就把谁抱起来,弄一身泥土也不在乎!”
“去你妈的!”长颈鹿实在忍不下去了,他把睡袋团成一团朝刺猬砸过去,然后扑到刺猬身上,和他扭打在一起,边打边叫着,“我爸爸拿什么来了?我妈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还什么弄一身泥土也不在乎!我拉了拉她的裙子,她就打我嘴巴!”
“别打了!”优希大声叫着。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长颈鹿紧紧地卡住刺猬的脖子,继续叫着:“你不是说你跟你爸爸没见过一面吗?什么革命家!你妈去什么建筑工地,别胡说八道了!穿着超短裙,抹着口红,连医生都想引诱到她的酒吧去!还什么香皂的味儿呢,香水儿撒得那个多,从我面前一过,熏得我直头疼!”
“……不是……”刺猬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长颈鹿怒容满面,却哈哈大笑着:“你我有那么好的父母吗?你我都是没有父母的!什么样的父母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咱们自己,什么都没有……”
“快松手!你想把他掐死啊!”优希从洞里钻出来,用手摇晃着长颈鹿的肩膀,她发现长颈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我们只能到别的世界里去!那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污浊的痕迹,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我们要在那个世界里从零开始……”
长颈鹿从刺猬身上下来,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精疲力竭地靠在洞穴旁边的山坡上。
优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洞穴前边虽然有大楠木和许多树挡着,雨水不会直接落下来,可是从各个方向吹过来的风,扬起密集的水沫,很快就把他们的衣服打湿了。
刺猬躺在大楠木和洞口之间的草地上,嘟嘟囔囔地说:“没用啊,没用!”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哪儿都去不了。就算去得了,什么都不会变的……”
长颈鹿抬起头来,语气强烈地说:“不是说好了要去吗?不是都准备好了吗?”
刺猬躺在地上摇摇头,他已经满脸是雨水了:“长颈鹿,实际上你也不相信吧!你身上的皮肤能变得平整如初吗?我也一样,一辈子都会怕黑的,不管我跑到哪里去,这个臭毛病都会纠缠着我!”
“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害怕,我怕跑到哪儿都一样,我真的好害怕……我们商量了多少次,跑吧跑吧,结果只是说说而已。哪儿都没去成。后来又决定带着她走,还说只要有她在,我们就能得到拯救……其实,心底里肯定有别的想法。还说为了说服她,推迟出发的时间……也许这只不过是为不可能出发找个借口……说穿了吧,就是找借口。所以我说,没戏!什么获得新生啦,不可能啊!”
“讨厌!你讨厌!”长颈鹿捂上了耳朵。他从优希身边挤过去钻进洞里,把蜡烛吹灭了。周围立刻变得漆黑,刺猬发出一声尖叫。
“你干什么呀?快把蜡烛点上!”优希大声对长颈鹿喊道。
刺猬躺在地上急速地喘息着,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好黑呀……让我出去……”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优希大喊:“快把蜡烛点着!别弄出人命来!”
可是,长颈鹿既不去点蜡烛,也不吭声。
优希朝刺猬躺着的地方伸出手去:“不要紧的,我们都在这里呢。”
优希首先摸到了楠木的树根,然后顺着喘息声和汗臭味儿,摸到了正在抱着睡袋浑身发抖的刺猬。
优希安慰他说:“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嘛,知道吗?我在这里呢,不要紧的。”优希摸索着把手伸到刺猬的身子下边,一使劲儿把他抱起来,拖着他往洞里退。退到洞里以后,优希抱着他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安慰他:“刺猬,刺猬!知道吗?这里不只你一个人,还有我呢!别害怕,别害怕。”一边叫着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
“喂!长颈鹿!把火点着,求求你了!”优希对长颈鹿说。虽然看不见,但优希知道长颈鹿就在身边。
可是,长颈鹿没有去点火,而是小声说话了:“我身上有烫伤的疤痕。”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穿着衣服当然看不见,脱了衣服就知道了。我身上都是圆圆的小伤疤,就跟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所以我的外号叫长颈鹿。哦……”长颈鹿的话一时中断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是我妈用烟卷儿烫的……”说到这里,长颈鹿又沉默了。可以感觉到他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三岁开始记事儿的时候,就已经到处都是了。比起没有伤疤的地方来,黑红黑红的,老伤疤是凹下去的,新伤疤是凸出来的。我觉得奇怪,用手去摸,我妈就打我的手。我妈平时不抽烟……我爸爸讨厌烟味儿。我奶奶嫌我妈做的菜不好吃骂我妈的时候,我爸爸站在我奶奶一边的时候,我爸爸不回家的时候,我爸爸和我奶奶都不在的时候,她就抽烟。好像我四五岁的时候她抽得最多。平时我弄坏了什么东西她是不生气的,她是攒多了算总账。没收拾玩具的份儿,摔了盘子的份儿,炒洋葱没吃完的份儿,一件一件地都用烟卷儿给我烫上记号。烫伤的地方一碰皮就破,流黄水儿,这时我妈就再用烟卷儿烫我,说是给我消毒。还说什么长大了伤疤就没了,长大成了好人,自然就消失了……”
“谁都不知道吗?”优希战战兢兢地问。
“谁都?”长颈鹿不解地反问道。
“比如说你爸爸……”
“我爸爸当然知道。”长颈鹿好像在笑,“你想,三岁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是伤疤了,他还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他不制止呢?优希想问,但话卡在喉咙口没说出来。她自己也有相同的经历。
长颈鹿的笑声里带着哭腔,在洞穴里回荡:“倒是我妈制止了我爸爸……他工作上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家就打我。他命令我把玩具收起来,我去收拾吧,他又嫌我收拾得不好,伸手就打。我说我这不是正收拾呢吗?他骂我犟嘴,抬脚就踢……我妈拦住他,他又骂我妈教育得不好,转身又打我妈。我吓得哭着承认错误,他照着我的脸就是一拳,把我的牙都打掉了。可是,他高兴的时候也带我去游乐园,带我去看棒球比赛。在别人面前,他也总是笑着夸我多么多么可爱。我真想让爸爸一直对我这样,可惜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他是碰到一点儿不满意的事就发脾气。全家一起去动物园玩儿,挺高兴的事儿吧,就因为我妈上厕所的时间长了一点儿,马上脸就沉下来了,看着我哪儿都别扭,不是打就是骂……”
优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奶奶不是跟你们一块儿住吗?你奶奶就不管你爸爸吗?”
长颈鹿笑了,笑声里仍然带着哭腔:“哼,我挨打的时候,我奶奶不是回她自己的房间,就是去做饭。奶奶只看得见我受宠的时候,看不见我挨打的时候。不是看不见,是不看。”
优希眼睛发热,差点儿叫出声来。
长颈鹿接着说:“快上小学的时候,我爸爸跟我玩儿摔跤,我踢了他的腿,他马上就跟我急了,抓住我的脚脖子抡起来转圈儿,转着转着他没抓住,一下子把我甩了出去,结果头部受了重伤。昏迷中听见我爸爸在我耳边一个劲儿地说,你从楼梯上滚下来了,你从楼梯上滚下来了……等到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送进了医院。我奶奶见我醒过来了,就在我耳边小声说,楼梯,是你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别说了!优希想大声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了呀!医生不但看见了我头部的伤,还看见了我身上的伤疤。我听见我妈对护士说,我药物过敏,那是温灸【注】的时候用艾绒烧的。其实,只要仔细看看,就能看出那不是艾绒烧的。但是好像谁都看不出来似的。谁都看不见我的伤,看不见我……所以,我还以为这伤疤算不了什么,还以为只要是小孩儿,谁都有呢。哪知道上学以后,我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同学们都把我当怪物,老师知道了也不管。我身上的伤疤,大人看不见,孩子才看得见呢。……看得见吗?你看得见吗?”长颈鹿说着打着了打火机。
【注】指用温热作用刺激耳郭以治疗疾病的方法,有温经散寒、疏通经络的功效,多用于虚证、寒证、痹证等,温灸的材料可用艾条、艾绒、灯芯草、线香等。——欧阳杼注
洞里亮起来。优希看见对面的长颈鹿手里拿着打火机,爬到洞穴深处,把蜡烛点着了。
“你看,蜡烛点着了!”优希对刺猬说。
刺猬正躺在优希的膝上,蜷曲着身子发抖。听优希这么说,微微睁开眼睛,紧张的表情逐渐缓和了下来。
长颈鹿钻到洞外,背向优希他们,站在那棵在暴风雨中岿然不动的大楠木前,开始脱他的长袖T恤衫。因为衣服是湿的,脱起来很困难。他脱掉上衣,又脱掉牛仔裤,飞溅的水沫打湿了他的皮肤。
刺猬从优希的膝上坐起来,大放悲声:“长颈鹿!别这样!”
长颈鹿好像没听见似的,又毫不犹豫地连短裤都脱了:“刺猬,把蜡烛拿过来!”
“刺猬!”
“别制止我!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长颈鹿的声音在颤抖。
刺猬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爬到洞穴深处,把蜡烛拿到了洞口。长颈鹿伸平双臂,让优希他们看自己身上的伤疤。只见他的后背、腰部、屁股、大腿,到处都是烟卷儿烫的伤疤。五六十个小圆疤,就像一个个烙印,深深地印在长颈鹿身上。
不知道内情的人猛一看没准儿还真以为是艾绒烧的呢,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在两个小屁股上,疤痕形成两个对称的圆圈,分明是故意烫的。世上竟有用烟卷儿在自己幼小的儿子的屁股上烫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