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孩子-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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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楼梯口通过时,优希发现了坐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上的长颈鹿和刺猬。看到优希那欢天喜地的样子,俩人脸上立刻充满忧愁,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优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没理他们就要走过去。
两人飞奔下楼。长颈鹿一边观察着护士值班室的动静一边问优希:“嗨,跟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优希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俩。
“逃出医院,一起去旅行怎么样?”刺猬说。
两人说得非常认真。
优希犹豫了。但是,如果不把他们的话当做玩笑,将会成为自己精神上的巨大负担。
优希笑着拒绝了:“不行啊,我还想去爬神山呢。”说完头也不回地回自己的病室去了。
病室里,蝮蛇在做俯卧撑,美洲貘在跟布娃娃讲她的幻想,蜉蝣照样在那里写她的“遗书”。不知为什么,优希觉得好像松了一口气,她静静地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
2
第二天上午,雄作和志穗前来接优希临时出院回家。优希做好回家的准备来到食堂的时候,看见父母正在跟护士们打招呼。父母的情绪比优希刚住院时好多了。
“工作成绩又上去了。”雄作在优希对面坐下,高兴地说,“总经理常来电话表扬我,照这样干下去,我们营业所还要重新取得西日本的第一名。现在就等咱们优希出院了。”
“是啊,怎么样?”志穗询问着优希的近况,态度比以往亲切得多。
在食堂里谈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护士来叫雄作和志穗去见医生。
雄作笑着站起来对优希说:“谈你出院的事。”
“真的没问题了吧?”志穗有些不放心地又叮问了优希一句,也站起来跟着护士走了。
优希坐在食堂里等了一会儿,就觉得坐立不安起来。她走出食堂,朝诊疗室走去。进去当然不合适,于是就在门外转来转去,等着父母出来。这时,门开了,土桥从里边走出来。
看见优希,土桥吃了一惊,但马上眯起眼睛说:“你父母正在跟主任谈你出院的事呢。”
优希被土桥看见自己在诊疗室门前转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下该跟你分别了。”土桥的声音里含着感情。
优希抬起头来。土桥隔着游戏室的玻璃门看见里边没有人,推开门,扭头对优希说:“今年夏天,我也要离开这个医院了。”说完走了进去。
优希不知不觉地跟着土桥进了游戏室。游戏室里铺着绿色的地毯,墙壁粘着泡沫塑料,孩子们打闹的时候即使撞在墙上也不会受伤。孩子们在游戏室里画画儿、玩儿橡皮泥、演木偶剧,据说这些活动都有利于治疗。游戏室的一角摆着两个一米见方的敞口的浅箱子,箱底铺着白色的沙子,叫“箱庭”,孩子们在里边玩儿过家家,据说也有利于治疗。
这些游戏优希也都参加,但由于心里没有高兴的事,从来没有投入地做过。当她把小房子的模型摆到“箱庭”里的时候,总觉得内心的感情就要表现出来,于是慌忙关上感情的闸门,随便摆摆就算了事,甚至扔下模型溜走。
土桥把手伸进“箱庭”,轻轻地翻弄着里边的沙子,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到国外去学习了。”
优希看着土桥的后背问:“那,您不去爬神山了?”
“嗯,大概去不了了。”土桥回头看着优希,脸上显出迷惑的表情,“真的……你觉得现在就出院好吗?”
优希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土桥的笑容显得有些焦躁:“想出院,的确是你亲口说的……可是,我觉得你还没有敞开心扉。出院,是你真正的愿望吗?”
话说得诚恳而亲切,就像多年的友人。尽管如此,优希还是没有放松警戒。
土桥看出来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是想追问你,我能力太差……我觉得你在接受心理辅导和检查的时候,只说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就这样出院,我实在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实愿望……我有点儿担心。如果我一直在这个医院工作呢,不管怎么说也能帮你一把,可是,连日本都不在了……我放心不下。”
土桥扭过头去看着“箱庭”,手上的沙子从指缝间渐渐滑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能你觉得心里的烦恼跟我说了也没用。其实呢,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说出来,就会轻松得多。心里的烦恼变成语言从嘴里吐出来,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把烦恼留在心里,小烦恼会慢慢变大,不知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受不了,甚至无法冷静地对付……但是,如果能跟一个人把心里话从嘴里说出来呢,就能跟他一起客观地看待那个烦恼,找到最现实的处理办法……”说完抬起头来看着优希,眼睛里充满着期望。
优希感到不安。那眼神好像要来敲开她的心扉,让她暴露心中的秘密。
优希避开土桥的目光,冒出一句:“烦恼……我没什么烦恼。”
优希想立刻走开,可双脚不听使唤,一个声音在诱惑着她:“说出来吧,也许真的会轻松起来,也许真的能得到拯救呢……”
但是,优希马上从那个声音的诱惑中摆脱出来,不行!说出来只能使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说出来只能是被人轻蔑,被人看成肮脏的东西……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土桥有些灰心地说。
优希涌到喉咙的话失去了冲力,退了回去。土桥打住话头,突然难为情地笑了笑,拍打着手上的沙子说:“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反对你出院。你出院以后,像以前那样好好生活,是我们当医生的最大愿望。”说完就从优希身边走了过去。打开游戏室的门的时候,土桥回过头来,用催促的口气对优希说,“到食堂去等着吧,你父母很快就要出来了。”
优希低下头,看着土桥脚下的地板问道:“谁都有一个那样的人吗?”
“什么?”
“可以跟他说心里话的人……”
“你是指我吗?有啊。”
“谁?”
土桥想了想说:“啊,我老婆吧。”
“您跟她什么都说吗?不装假,不隐瞒,从生下来到现在的事,您都跟她说吗?”
“当然不是什么都说……有了烦恼的时候,一般都跟她说。”
优希抬起头来:“什么烦恼?”
“嗯……各种各样的烦恼。”
“如果您太太说不想听您说那种难以叫人理解的烦恼,您怎么办呢?”
土桥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那……那就不说呗。”
“您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没有过。”
“结婚以前,您跟谁说呢?”
“……跟朋友吧。”
“跟朋友什么都能说吗?”
“啊,什么都能说。”
优希盯着土桥:“骗人!”
“不是骗人……”
优希向土桥跨出一步:“难道您不觉得把那种让人听了感到残酷的烦恼说出来是罪过吗?如果对方质问您,为什么把这种话说给我听?您怎么办?”
土桥含糊了:“这……虽然我现在不能马上回答你这个问题……”
“那不是白说嘛!”优希生气了,“那您就不必那么轻松地说让我找人说什么心里话!”说完推开土桥,走出游戏室。
土桥一把抓住优希的手腕:“关于这个问题,再谈谈好吗?”
优希甩开他的手:“不管把多么残酷的事说出来,您都觉得别人能接受吗?”
“当然,人跟人不一样,可是……”
“要是不管听了多么残酷的事都能接受,那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感觉!要不就是只用耳朵听听而已,根本没往心里去!如果真的能跟当事人一样用心接受下来,肯定受不了。现实中就有这么残酷的事!”
土桥暖昧地点点头:“这我不敢否认。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用心去体会对方的烦恼,确实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谈到现在,优希觉得土桥总算说了一句还算中听的话。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什么样的烦恼都能用跟我同样的心情接受下来的话,我也许会把保守到现在的秘密向他和盘托出……可是,他肯定不能为我做什么,到那时,我可能会粗暴地指责他,无情地伤害他的……”
“的确,找到一个跟自己用同样的心情接受烦恼的朋友,是非常之难的。不过,如果有人愿意听你倾诉心中的烦恼,单单说出来也是一种解脱啊。比如,跟我们医生谈谈,我们都是在相当程度上受过训练的。要是你觉得方便的话,下次的心理辅导时间谈谈好吗?”
优希对土桥的话已经不感兴趣:“我可不愿意让人把我的烦恼当笑话听!”扔下这句话,优希扭头回食堂去了。
优希跟父母到达柳井港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了。
在车上,在船上,雄作高兴地说着:“原来还对这个医院半信半疑呢,没想到还真把咱们优希的病给治好了!暑假,全家一起到东京旅游去!”反反复复不知说了多少遍。
志穗还是有些不放心:“星期一开始进行出院前的疗程,别松劲儿,好好按医生的要求去做!”虽然这样叮嘱着,脸上的表情却一扫往日的灰暗。植根于美好希望的欢快心情,从内心深处表露出来。
跟往常一样,他们先去姥姥家接弟弟聪志。志穗已经把优希就要出院的事告诉了娘家。姥姥和舅妈迎出来,左说右劝,非让优希到家里坐坐不可。
优希观察了一下雄作的表情。优希知道雄作在姥姥家有自卑感,她不想刺伤父亲的自尊心。可是,今天的雄作跟往日不同,优希就要出院的喜悦使他忘了跟岳母家的自卑情结。他高高兴兴地对优希说:“要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去坐坐吧。”
为了在爬灵峰的问题上得到父母的支持,优希很痛快地答应道:“好吧,到姥姥家去坐一会儿。”说完就笑着从车上下来奔向姥姥。
在姥姥家喝着红茶、吃着甜点心,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舅舅也开完会回来了。优希一家又被留下吃晚饭。从附近的寿司店叫了外卖,两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起寿司来。吃饭的时候,姥姥和舅妈不只一次对优希说:“说是哮喘病,你们看,一声都没咳嗽。”
优希虽然知道这是高兴的话,但每当她们说起,优希都感到心慌意乱,也只好故作高兴地说:“我已经好了,都该出院了。”
志穗、雄作和别的大人们,听了优希的话都开心地笑了。志穗一到娘家,平时那严厉的表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显得活泼可爱,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
这天,大家谈了许多优希不知道的姥姥家的往事。人们连说带比划,逗得优希也不禁笑出声来。
舅舅是个性格外向而又粗心的人,他也不管雄作还要开车,抓着啤酒瓶子,劝了一杯又一杯。雄作一旦谢绝,他就哈哈大笑着说:“还没变,还是那个小里小气的男子汉!”
姥姥和舅妈只好苦笑。志穗什么都不说,收拾起杯子盘子就到厨房去了。雄作笑了笑,低头不语。
聪志受到两个家庭相聚的热闹气氛的感染,又叫又闹,格外高兴。优希按住到处乱跑的聪志,给他擦去流出来的鼻涕,往他嘴里塞好吃的东西。聪志的鼻子不通气,呼哧呼哧地响,平时爱吃的东西他也说不想吃,优希觉得好为难。
旁人看上去优希真是个好姐姐,其实优希是拿弟弟当做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