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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生命的两极-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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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作为人,他们也像生活在全世界各地的所有人一样,期待更为美好的生活,向往过上更加幸福的日子。他们的愿望需要发泄,他们也巴望着有朝一日真正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们真的不晓得怎么做才能迎接到这样美好的未来。于是他们就只好求助于傩仪这样一种自古流传下来的形式。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安顺屯堡一带的老百姓喜欢地戏,年复一年,年年都像过节一般地 
  欢乐,就那么有限的几堂戏,历经几百年而不衰落,世界上都恐怕没有几个剧种有这么强盛的生命力。 
  原因何在?就在于他们内心深处的许愿的心态,在于他们内心永远存在的祈盼吉祥避邪驱灾的精神需求。 
  到了过大年的日子,到了稻谷扬花季节,到了哪家、哪一个寨子表演傩戏的那天,他们呼群结伴地赶了去,不仅仅是去看个热闹,不单单是为了娱乐。而是伴着强烈的许愿心理,带着内心深处的祈盼,带着美好的愿望。 
  跳过一次地戏,看过一次地戏,热闹过那么一回,他们就会很高兴,就会感觉到这一年很有希望、很有盼头,心情也格外的舒畅。反之,这一年如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跳成地戏,他们就会觉得深深的遗憾和不安。一旦在这一年中遇上了大小灾祸,或是屯堡里出了意外,诸如山洪暴发、房屋倒塌、哪家的娃娃突发疾病猝死等等,分析原因时,总会有人叹息说,只怪今年没有跳成地戏。遂而马上就会有人附和,并且大声地说,明年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安排一堂地戏来跳了。 
  地戏是明朝的军队调北征南的时候带进贵州安顺一带来的,这一点看来是没有疑义的了。但是,随着对傩文化深入的研究,人们发现,早在朱元璋调北征南之前,贵州山地的古代先民中,就有冲傩还愿的仪式存在。于是乎,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是古代夜郎国就存在的傩仪影响了地戏呢,还是地戏影响了原本有的傩仪。 
  我感到这个问题其实不消多争论,用小说家的想像就能解决。 
  傩戏面具 
  在前面的行文中,我已经提到,在文化大革命中偷偷看“跳神”的一小节文字。但仍得实事求是地说,尽管即使在那种年头,地戏也没有灭绝,但是毕竟是在那样特殊的年月,决没有人公开地谈及“地戏”或是“跳神”的。在我插队的十年岁月中,也有人大起胆子悄悄地跳过,结果被公社干部发现了,硬是被拖去办了“学习班”,还陪着专门骗人钱财的“迷信头子”挨了斗。 
  事情奇就奇在这里,一旦说要跳地戏,恢复传统的民间娱乐形式,马上就有人将苦心冒险保存下来的面具献出来。 
  有了原始的面具样式,早就缩手不干了的能工巧匠又挺身而出,重新雕出式样各异的种种面具,供寨邻乡亲们选用。 
  当地人把这一类面具称作“脸子”或“脸壳”、把雕脸子的汉子称为“雕匠”。随着出访法国和欧洲,傩戏大盛,一时间,雕匠顿时也跟着声名远扬,大受欢迎,被四乡八寨的老百姓请了去,酒肉款待是不消说的。他们也便纷纷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尽力创造着新的品种和样式。于是乎,用白杨木、丁香木雕刻而成的丑鬼、道人、女将、小军、忠臣良将等等千奇百怪的脸子就在方圆数百里内的村村寨寨传了开去。 
  有了脸子,讲究的地戏班子,喜欢攀比竞争,遂而就逐渐配齐了包头的黑布或是黑纱,黄花背旗野鸡翎,大红绣花的背板和水红上衣,浅绿的战裙,黑底绣花腰带,甚而至于扇袋、香包、银铃铛、竹骨扇,一应齐全,披挂整齐。 
  有了配备齐全的行头和五颜六色的“脸子”,就可以演地戏了。 
  开演地戏,封箱的“脸壳”在开箱之前,必须得依照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点蜡烛烧香,供滴血雄鸡。进了场,还须“扫开场”,演出之后还得“扫收场”,连带着祭土地,给村寨上的家家户户招财进门,所谓“日落黄金夜落银,牛成对来马成群”。并保佑全屯堡的良民百姓平安富足,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此重大的场面和活动,岂能不造成声势和影响?只消哪个屯堡的地戏一开锣,四乡八寨都有人赶了去凑热闹,就如同城里人看灯会、庙会、逛小吃街的心情一样。 
  安顺的地戏如同出土文物一般扬名于世界。在乡间的地戏纷纷扬扬越闹越红火的那几年中,安顺附近的黄果树瀑布、犀牛洞、天星桥和龙宫等等引起世人瞩目的景点,正被有计划地辟为西线风景区,吸引众多省内外、国内外的游览者。先是那些被一股一股西洋风吹得晕晕乎乎的美术界人士对“脸子”发生了兴趣,其中一些颇有见地的美术家们被那些返璞归真的“脸子”所吸引,忽觉得那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宝贝嘛!于是乎仿造者有之,受此启发举一反三运用于砂陶、雕塑、绘画创作中有之,很快地携自己的美术新作冲向世界艺坛的也有之。 
  最大量的,则是在全国各地的旅游景点,都能见到各种各样的“脸子”在出售。满街比比皆是,四处泛滥。这一现象,究竟是喜是忧,我也说不清了。 
  屯堡景观 
  地戏的话题还可以说上几遍,比如说地戏与日本北上川市鬼剑舞的关系,比如说“脸子”上的画法有什么讲究——不过越往下说越说不完,干脆我就打住,让有研究兴趣的人去深挖细探罢。   
  罕见的屯堡奇观(6)   
  随着地戏的名声越来越大,去屯堡看地戏的人越来越多,屯堡的景观也开始引起世人的注意。人们对屯堡的历史、对屯堡的文化、对屯堡的生存方式、民俗信仰,都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除了地戏,屯堡还有其他几种民间的艺术样式。前面我提到过的,在白喜场合有人在唱歌,就是一种样式,在当地叫作唱书。传说洪武年间最初在屯堡住下来的“京”族老祖宗们 
  ,看到附近村寨上的少数民族在那里喝酒唱歌、边歌边舞,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他们相比之下十分枯燥,格外想家。于是就将在家乡学过的说唱词,凭记忆记录下来,边哼边唱,自娱自乐,逐渐地形成了唱本。再根据唱本上的内容,改编成地戏来演。 
  和唱书形成对照的,就是当地的唱山歌。可以说,一到贵州,最早吸引我的民族风情,就是唱山歌了。贵州的少数民族,无论人口多少,居住在水边还是山地,几乎每一个民族都有唱山歌的传统。依照他们的说法是,见子打子,见什么就唱什么。唱情歌的时候,更是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本领的时候,随机应变,越是能唱的小伙子和姑娘,越能得到情人的青睐和众人的尊重。 
  屯堡一带的山歌,具有江南民歌的韵律和色彩,但已经吸收了贵州少数民族山歌的活泼、多变、奔放、自由自在的特点。 
  这种既有江南风味,又和当地特色融合的文化现象,随处可见。 
  我第一次深入了解的一个屯堡村寨,叫作“放鸽哨”。乍一走进寨子,看到村边的小桥流水,看到村子中央的池塘,看到房前屋后的竹丛,看到房屋的门洞,还有呈明显江南格调的四合院,里头有朝门、堂屋、厢房。院子里有水井,包括门窗上雕刻的花纹图案,我久久地站在那里,恍然感觉自己走进的是江浙一带的村庄。 
  直到我在街巷间走久了,看得更细了,我才逐渐发现了这些屯堡中和江南水乡的一些不同之处。比如江南水乡的民居,往往称之粉墙黛瓦,那一片片瓦都是黑颜色的。而在屯堡,虽然也有盖瓦的房子,但大多数房屋,盖的都是页岩石板,大大小小,铺盖得错落有致,远远望去,既是白花花的一片,但又不觉得枯燥,那有弯有斜、有竖有横冰纹般的纹路,映衬在青山绿水之间,别有一番情趣。被不少外国人称之为中国典型古城堡的屯堡村寨,既保存着明清两朝的遗风,又融合着西南和江南各自的特色,非常耐看。 
  至于过大年的时候,家中不许扫地,说是怕把财宝扫走了;五月端午,要吃粽粑,挂菖蒲;生了娃娃,要吃满月酒;等等等等生活细节,则同我们孩提时代经历过的几乎一样。只是讲究的程度不同,江南一带渐渐淡化了的民俗,在屯堡却还完整地保存着。要说差别,最有代表性的可以说是体现在伙食上,今天的屯堡人,已经和所有的贵州人一样,特别爱吃辣,辣子豆腐、辣子鸡、糟辣椒炒肉片,已是安顺屯堡人的名菜,可以说是无辣不成菜了。 
  奇特的风情,悠长的历史,古朴的艺术,别致的生存环境,构成了罕见的屯堡景观。这就是我曾经生活了整整21年的那一片乡土,时常在梦境中萦绕不去的山地。把它写下来,也算是我一份心意罢。 
  (2001年9月)   
  九寨沟之旅(1)   
  叶田修完高三的学业,结束了一次又一次考试,我们决定要到九寨沟去。 
  九寨沟,九寨沟,近些年里,画报、影视、光碟、文字,不知对它的风光有过多少报道了。还有那些已经去过的游客,他们眉飞色舞的渲染,更对这一旅游资源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致整天迷恋于电脑和影视片的叶田,一听说九寨沟,也欣然答应同往。 
  于我来说,80年代初期,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这一次便不想再失去了。那一回因为从成都去九寨沟,需要两天路程,还得防备泥石流冲毁路基;那一回还因为叶田年幼,家中无人照顾,我得尽初为人父的责任。如今,一晃十七八年过去了,叶田已成长为一个大小伙子,而我也已年近五旬,再错过机会,又一个十七八年过去,我就爬不动山了。 
  那真是山啊,车过都江堰,进入羌族聚居的汶川,成都平原就被逐渐地抛在身后,川西北的山势就逐渐地险峻起来。山野也变得好看起来,变得如文人们喜欢形容的充满了诗情画意。山间公路旁,一条水流湍急、浪跳波笑的江河始终伴着我们。一问,才知这水就是大名鼎鼎的岷江。 
  但行一声呼,高峡出平湖。 
  过了茂县,山路弯弯,盘旋而上,翻山越岭爬去的,正是石大关。我想石大关该是“十大关”的谐音罢,车到高处,俯首望去,细细一数,嗬,曲里拐弯的险道,还不止十处。 
  海拔明显地高上去,不仅人不适,进口的丰田车也像在喘息着爬行。我请郝师傅停车,他挂上最高一挡,车子直驰而去,一直爬到悬崖边的弯道上,才把车子停下。 
  这是拐上悬崖的高原公路,风似要把人掀翻。我站在路边,放眼望去,不由一阵骇然,陡峭的山崖如同被巨斧劈削一般,直达水波涟漪的一个巨大的海子。稀奇的是,在山脚下还是激流汹涌的岷江,流经海子,却变得温顺、驯服,偃沫息珠,仿佛一下子凝铸于宽大的河谷之中。周围雄峻伟岸的座座大山,一座一座全像被巨斧劈削过一般,挺起玄武岩钢灰色的胸膛,任凭温情脉脉的碧水抚慰着自 
  己粗蛮的身躯。海子口上,平静的岷江水悠然而至,软如绿缎般平滑地伸展而去。 
  风吹来,我不由打一个寒噤,回身问郝师傅,这是什么地方? 
  “叠溪海,”郝师傅说,“1933年,松潘大地震震出来的海子,远近闻名。” 
  怪不得景观如此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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