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的两极-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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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以后,我回到上海居住。年年有机会去杭州,竟然对西湖有了一股迷恋之情。仿佛那醉人的湖光山色,是我的一位“情人”,不去会一会她,不在春光秋色里泛舟湖上一番,心里痒痒的,总像欠了她什么一般。
年年去杭州,年年在湖畔散步,年年在赞叹西湖之畔的景物时,都要谈到雷峰塔,说起西湖三塔只剩了六和塔、保俶塔,唯独不见了雷峰塔,实是可惜。说起1924年9月25日下午,雷峰塔忽然倾圮,引得以鲁迅为首的一批“五四”文化人阵阵欢呼。他们是把雷峰塔视为压迫人的法海和尚的象征,封建恶势力的象征的。以至我还特地去看了一趟雷峰塔的遗址,只见一片破砖荒草,很难想像昔日雷峰塔的雄姿的。
今年里,我是第四次去杭州了,一次是在早春时节,一次是在非典刚过的6月中旬,第三次则是在盛夏7月。第四次去,我一点也不嫌多。正是金秋10月,典型的小阳春时节,秋阳明丽,徜徉于新辟的南山路上,和风轻拂,游人的脸上都有着自在的神情,湖面上弥散着淡淡的雾岚,使得西湖的景致更带了几分委婉秀丽。波光涟滟的湖面上,有游船在阳光下悠然来回。西斜的太阳移到南山顶上了,给偌大的西湖撒下了一片碎银般的光芒,有点烁人的眼。
我抬头望去,雷峰塔那么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初夏来的那一次,我已和妻儿上过新落成的雷峰塔,这回来,不想登塔了,只想远远地瞅一眼。不料这一看,感觉却比登临塔楼还要好。我陡地想起了四个字:“雷峰夕照”。在西湖十景中,平湖秋月、三潭印月、花港观鱼、断桥残雪、苏堤春晓、南屏晚钟、柳浪闻莺、曲院风荷、虎跑问泉,我不唯独无缘一见雷峰夕照的传统美景嘛!我预感到今日将有幸一睹金秋里的雷峰夕照,不由欣欣然走进了湖畔新辟的闻莺阁茶室。
时近黄昏,南山路上的游客已渐少渐稀,原先的欢声笑语,也为灯光树影里对对情侣的喁喁细语取代。茶室里只剩不多的几位茶客,我们选取了一个最佳的座位,坐在廊亭里,眺望着湖光山色,顿觉心旷神怡,美不胜收。南山的山峦在夕照之下,如同画笔几抹淡淡的勾勒。挨近南山西巅的夕照,已成了柔和的橘红色,浑圆浑圆的,分外悦目地映衬着雷峰塔的金顶。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落日渐渐地害羞般地隐入南山的怀抱,那返照却仍不甘示弱地射入云层,云空之中,缕缕彩霞映着荡漾的湖光。顿时,塔影、波光、晚霞、夕阳组成一幅艳丽媚秀的画卷。刹那间,夕照隐入山后;也几乎是在同时,灯光勾勒出的雷峰塔又映入我的眼帘。南山脚下,湖畔的亭台楼阁,也一一忽闪忽闪亮了起来。
金秋的雷峰夕照,为西湖璀璨的夜景取代了。哦,此时此刻,我才恍然顿悟,为什么世人给雷峰塔编织了那么多美丽的传说,为什么雷峰塔的倒掉和修复,会引来那么多人的关注。
(2003年11月)
第八部分
宁波的水
我们是在雨天里出发去宁波的,这是不是预示着,从一开头,我就要写一篇《》。
在车上,望着车窗外的滂沱大雨,我说真是不巧,我第一次到宁波,天气就不好。同行的上海人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有的还说:“怎么可能……”
是啊,他们中间到宁波次数最少的,也有两次了。我想告诉他们,我有整整二十一年生活在西南山乡,偶有回上海的机会,老家都呆不够,哪还有闲心游历上海附近的地方。但是瞅瞅周围人的脸色,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解释什么呢?上海和宁波的关系太密切了,密切得几乎难以区别。可以说,凡是上海的单位,大至一个工厂、一所学校,小至一个车间、一个班级、一个处室,甚至一个小小的精简后的机关,都会有宁波人。别的地方可以不去,宁波却是早就去过的。
我活了五十岁,第一次到宁波,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不过初到宁波,也有初识宁波的新鲜之处。同行的上海作家、杭州作家,都用过来人的口吻熟悉地给我们介绍着宁波,宁波的菜肴、宁波的服装、宁波的古迹、宁波的文化、宁波的海港……我细瞧他们的表情,对曾经见过的一切,他们情不自禁有一种熟视无睹的神色。而我,则带着一双充满兴趣的目光,饶有滋味地观赏着宁波的一切。几天时间里,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宁波的水。
宁波这两个字,和上海一样,是和水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一到宁波,最吸引着我的,就是宁波的水。
站在三江口的大桥上,看着初夏时节甬江、姚江、奉化江三江交汇的丰盈潮涌的景观,我恍然觉得,宁波城仿佛就是给三条江的水托起来的。
姚江牵扯出七千年前的河姆渡遗址文化,牵扯出千古绝唱的梁祝文化公园;奉化江和从溪口流来的剡溪相连,流经溪口全镇的剡溪,不但以自古相传的溪口十景著称,更以蒋氏故里名闻遐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剡溪牵扯着的,还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现代史。
如果认为宁波只有顺江而下的流水,那就错了。
宁波的水是立体的水,是秀美的水,是坦荡的水,是奔腾不息的水,是多彩多姿、光华闪烁的水。几天时间里,宁波的水在我眼前展现幻化出的,是泉水、是瀑布、是静潭、是湖泊、是大港、是江河。
刚惊叹过凌空飞雪的千丈岩瀑布,又会为循崖直泻的徐凫岩瀑布骇然,转过弯来,隐潭三瀑则让我感受到浙东山水的幽险奇秀。站在溪口镇武岭门前,眺望滔滔而来的剡溪之水又潺潺淌去,自会联想古人为何会盛赞这地方是“海上蓬莱,陆上天台”。而到了四面环山的东钱湖畔,自觉那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景色,无限的辽阔、无限的宽广……谁能想像藏书的天一阁伴着一池一池的水,谁不感叹天童、育王寺庙旁伴着清澈见底的湖水。还有那上林湖的水,九龙湖的水,四明湖的水,七星湖的水,亭下湖的水。
说尽宁波的水,不能不提到宁波的山。看过四明山的葱绿苍翠,穿过天童山连峰连岭的绿色屏障,我由衷地感到,宁波的水之所以如此地秀、如此地奇、如此地令人感慨,就是和连绵无尽的山岭上莽莽苍苍的林海、浓翠丰满的植被、千姿百态的苍劲古木分不开的。
至于山水相映、山环水、水抱山的迷人景致,我就不一一描绘了,留下一点空白,让人去揣度、去遐思、去想像,恐怕更有一些滋味;留下一点空白,也让像我一样初识宁波的客人,倍添几分身临其境的游兴。
宁波的水,确实令人留连忘返。
(1999年7月)
扬州感言
“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一千古丽句,道尽了扬州的好、扬州的妙。好在二十四桥四季春,好在花扑酒帘月随歌。好在瘦西湖风景名胜区内,莲兴寺白塔、云山阁、五亭桥、钓鱼台、太湖石、隋堤柳、徐园、太明寺、平山堂一路信步游来,一路上都有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留下的诗词歌赋可供欣赏,一路上都有亭台楼阁撰刻的楹联佳句让人品味咀嚼。
到过一次扬州,人会久久地思恋扬州的风光。思恋那汇聚了唐、宋、元、明、清,从古
看到今的街市,思恋那淡淡的青山,依依的垂柳,月色朦胧的二十四桥,思恋那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富春包子。怪不得唐诗咏不尽扬州、宋词咏不尽扬州,八怪还是咏不尽扬州。
人们咏扬州的月,扬州的柳,扬州的烟波,扬州的二十四桥,扬州的美女,扬州的花。
流传民间的一首首竹枝词里,还生动形象地吟咏扬州的小吃、扬州的朝山进香,扬州的村舍、扬州的闹市街头,甚而至于扬州的浇头面,也被惟妙惟肖地写进了诗里。
我之所以如此不厌其烦地一一道来, 只是想说, 名胜佳景也好, 文人足迹也好, 千古绝句也好, 古色古香的古城遗址也好, 都是因了人的兴旺, 才引出了古都的繁华。没有历朝历代文人们的游览吟咏, 春风十里的扬州城, 二十四桥的明月夜, 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名声。
四十四年前,上海的文化名人丰子恺,带着一双儿女,坐火车到镇江,住过一夜又搭轮船过江,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特意来游扬州,寻他的扬州梦,了却心中的怀古之情。他一心要访问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桥”,可是好几个年轻人都对他摇头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年纪大点的人告诉他,那边不大有人家,在西门外,是一座小桥。丰子恺坚持要去,车子走了半个多小时,在“小河上的一爿小桥边”停下,驾车人告诉他,这是二十四桥,丰子恺直是不信,接连问了两个当地人,一位是农民,一位是桥旁小屋门前做针线的老婆婆,这才相信,他见到的小桥,真的是二十四桥。不由得大失所望。大家都知道,丰子恺的画很有特点,他画下了当时见到的“二十四桥”,回到上海还写了一篇随笔“扬州梦”。
我读过这篇文章,相信他写下的全是实情,所画更是以所见为准而作。
今天我们见到的犹如山水画卷般的景区,和丰子恺四十四年前所见,是截然不同的了。相信这都是改革开放以来,重新修建恢复起来的。
若再追溯一点久远的历史,我们不难知道,清瘦秀丽的“瘦西湖”,原是纵横交错的河流,经过多次的疏浚沟通,并融入了传统的造园艺术,因地制宜建造了风光园林,才有了今天我们认为天然如此的“瘦西湖”。
而瘦西湖的美,瘦西湖的绝,正是因为来了千万闻名而至的游客,才得以声名远扬。
(2002年8月)
电及其他
自小生活在上海,从来没有感觉到无电的痛苦。仿佛电是与生俱来的。到了晚上,天黑下来,屋里就要打开电灯,人们也便照样读书、写字,做他们该做的一切。
到了偏远的乡间,才真正地感到了没有电的烦恼。记得当年插队落户,虽然准备了蜡烛,好像思想上也做好了一点防备,但是终究觉得不方便。收工之后,趁着天黑下来以前,总要抢着把事情做完。到了晚上,虽有电筒、有蜡烛和煤油灯,可是认真做一点事情仍会碍手
碍脚。
在回忆我插队岁月学习写作的文章中,我不止一次讲过这么个细节。白天要劳动,晚上安静下来,点上一盏煤油灯,掀起褥子,以床当桌子,我坐在小板凳上,就着床沿,在煤油灯闪烁的光焰里写下青年的思索。那年头的煤油质量差,摇曳的灯光晃悠着,把我那顶雪白的帐子熏出一道一道浓黑的污迹,擦多少肥皂,无论怎么使劲搓洗,帐子都洗不白。
久久地习惯了在黄昏的煤油灯光焰里写作,直到今日,我还不习惯在特别明亮的日光灯下写东西。没有电的麻烦,岂止是不方便我学习写作。即使是在遥远的村寨里,谷子、麦子收上来,要把谷子打成米,把麦子磨成粉,都需要电啊!我插队的寨子没有电,打米就要挑到其他寨子上去;磨面更要把麦子挑到公社所在地去。山路弯弯,挑着担子,爬坡上坎,翻山越岭,一趟总得准备一天时间。逢到下雨,山路泥泞,那滋味儿更难受!插队的后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