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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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生,只有稀里哗啦地干起来,我这心跳劲才能收煞!”
“听,听!手榴弹铮铮响,它要发表意见啦!”
突然有三架战斗机划过天空。敌人的飞机在青化砭地区绕了几个圈子,顺着山沟俯冲下来,扫射了一阵,向远方飞去。
战士们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敌人的飞机,一直到看不见。
“注意,敌人!”这命令声很低,可是有的人听到了,有的人感觉到了。战士们因为太兴奋、紧张,心冲到喉咙门快要蹦出口。天气挺冷,可是大伙头上直冒汗。
最前面负责观察的少数战士们格外着急、兴奋,全身火辣辣的。看!上午十点钟的时光,一片黄煞煞的敌人从南朝北涌进了沟:前面是尖兵,后边是大队人马,顺公路大摇大摆地推进。山炮、迫击炮、重机枪,都在牲口上驮着。当官的骑在马上,一摇一晃地舞动马鞭子,好安逸呀,简直像游山玩水哩!骑在马上的军官,有的还往两边山上瞭望,贼头贼脑的;有的双手撑在腰里,像思谋什么;有的腰干挺得笔直,望着前方,看起来蛮威武。一溜一行的士兵,背着笨重的行囊,扛着步枪、躬起腰低垂着头走,像是累得慌。有的士兵把步枪当扁担,挑着行李。有的士兵扛着轻机枪,连枪衣也没脱。有一个士兵,枪梢一晃把当官的马惊了。那当官的调转马头,用鞭子朝那当兵的头上猛抽。……
周大勇带着几个战士,在山沿上一个隐蔽的地方观察。他那钢板似的胸脯贴在掩体的胸墙上,用两个铁一样的拳头支住下巴,紧盯着沟里的敌人。这就是胡宗南匪徒!就是这一伙土匪占领了我们党中央和毛主靠住的延安!周大勇牙咬得吱吱响,脸色通红,鼻孔扇动,眉头拧成一条绳。
敌人残暴可恨,敌人安然自在的样子更可恨!
“用刺刀挑,才解恨!”马全有的声音。
“用手榴弹,把这狗操的捣成肉饼!”马长胜答话了。
“糟糕!”李江国沉不住气了。
“留神!”王老虎命令。
宁金山怯生生的声音有点发抖:“班……班长……”
周大勇猛地缩下身子,说:“不准吱声!”
原来敌人派出的侧翼搜索部队,顺着两翼的山头搜索着前进。有百十来个敌人端着冲锋枪,向“英雄部”阵地上走来了。敌人边走边射击,还叽哩哇啦地叫喊:“出来!出来!不要装蒜,我们知道你们人不多。”
周大勇看得分明:有些战士沉不住气,就要开枪。但是,在这节骨眼上,只要有人打一枪,敌人的乌龟头往回一缩,日夜期待的胜利就忽地飞去了,一切心血都白费了!可憎的敌人还是向战士们接近。……
王老虎看起来满不在意。他低下头绑鞋带子,那双手呀,可紧张地打颤。
马全有急得直流汗,他一边绑鞋带一边低声提议:“连长,敲打起来吧!”
周大勇猛摆手,低声喊:“胡说。彭总有命令:前面部队打响,我们才能打。我们是堵屁股的呀!”
马长胜不停地咽唾沫。他说:“连长,不打枪,上去用刺刀解决他。”
周大勇很凶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不打枪敌人打嘛,一打枪就把锅砸咯!”
李江国两手在大腿上搓着,好像浑身起了风湿疙瘩,痒得撑不定:“祖宗呀!活受洋罪,心要炸了!活受洋罪,心要炸了!”
王老虎不眨眼地盯着敌人,说:“沉住气!”
一秒钟啊顶一年!
周大勇使劲地抓住自己胸前衣服,脸红彤彤的,黄豆大的汗珠顺脸泼拉拉地淌下来。
怎么办呢?敌人搜索部队离我们部队伪装的重机枪阵地,只有三百公尺……二百五十公尺……战场上所有的人都闭住气,盯着这一股敌人!这当儿,真希望像战士们摆龙门阵时说的一样,能够有什么“罩眼法”遮住敌人的眼睛。但是,不管你怎么样想,敌人还是向前走。再过半分钟不开枪就不行了。……猛然,敌人这股侧翼搜索部队,进到离重机枪阵地一百八十公尺的地方,乱打了一阵枪,又折转向我伏击部队右前方走去,而且敌人跳过一个山头,顺山梁直向北走去了。战士们都长出了一口气,阵地上有轻轻的笑声。但是因为人们太惊奇、太高兴,心跳得更凶了。这时候,只有这时候,战士们才觉着脊背上的汗水,湿透了棉衣。
战士们高兴得你挤我,我戳你,多乐和多熨贴啊!暖融融的阳光,照着神秘的战场和愉快的脸膛,照着粗壮而严肃的大炮和精干而调皮的机关枪。
王老虎那稍长的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他提议:“我说,——嘿,我的棉衣像冰凌一样贴在身上!……我说,给这些敌人记一功。”
李江国说:“你们说国民党腐败不好,我看,也还不能完全那么说!”
马全有忽地转过身子问:“你放这一炮什么意思?”
李江国说:“这还用问?你看,那一群家伙,不是马马虎虎地帮助了中国革命?这不是国民党腐败的功劳吗?”
一阵不出声的笑。
王老虎擦着头上的汗,拉长声调说:“照我看,杜鲁门把他的全部家当拿出来,也把蒋介石打扮不成人样子!”
马长胜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的胸脯,说:“癞狗扶不上墙搝!”
接着,战士们就争论,有没有“运气”这玩艺。有的战士说有,并举出他在战争中遇到的“怪事”,证明他的看法。
可是大多数战士说,相信“运气”,就是“迷信脑瓜”。猛的,连长周大勇低声喊:“同志们,注意!”
战士们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瞪起眼看,敌人差不多全部进到大沟里了。他们凝神屏气,好像盯着一个转眼就要剧烈爆炸的什么东西。阵地上罩着让人呼吸困难的闷气。这种闷气掩盖着焦灼、渴望、紧张!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前边一二十里的地方机枪“哒哒哒”响了。
随着这枪声,憋在人心里的那股气,一下子给爆发了;那看来寂静和空虚的阵地,也一下子给翻腾了:青化砭上空,枪榴弹爆炸了,冒起一团团的黑烟。枪声、炮声一齐吼叫起来。
我军各种火力,压在敌人头上。敌人混乱了。
青化砭的川道里,烟雾腾腾。……
“冲呀!”
“同志们!冲呀!”
战士们像猛然暴涨的山洪一样,向山沟中冲下来了。
青化砭左右山头上的冲锋号,激昂地吹起来。一个小司号员站在一个最高的山顶上,扬起头鼓起全身气力吹号,那号上的红绸子还随风飘动。
赵劲他们团的任务是堵住敌人的屁股,所以战士们直向敌人进来的沟口飞跑,不管三七二十一,前面就是胜利,是沟也跳,是崖也跳。
跑得最快,伸得最突出的是第一连。连长周大勇率领两个排跑在队伍的最前边。指导员王成德率领一个排在连长右侧奋勇前进。这时王指导员身边有人高喊:“堵住敌人屁股就是胜利!”战士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团参谋长卫毅。他满脸淌汗,在指挥第一连右翼的一支部队。第一连左翼,营长刘元兴率领本营二、三连在飞跑。他只穿一件衬衫,两只袖子揎到肘子以上。边跑边凶狠狠地咒骂什么。
土坡上,尘土漫天。枪声炮声喊声像狂风在吼,摇得山脉直晃荡。
赵劲在一块高地上指挥着团的火力。连发的机关枪,像长剑一样斩断敌人的退路。各种炮弹,不是丢在敌群中,倒是丢在敌人刚才进来的山口上;炮弹爆炸以后掀起的尘土烟雾,像一座山一样,堵住了敌人的退路。那座山一样的尘土烟雾,不断地增长着,一直伸到挨住了天,嘿呀,鸟儿也飞不过去。
看起来这山沟不宽,可是去斩断敌人退路的战士们一口气跑到指定地点,就是七八里路。
青化砭上下二十多里的川道里,拥满了敌人。敌人像潮水一样,哗地涌流到东边山根下,碰到迎头爆发的火力,哗地流到西山根下,又是披头盖脑浇下来的手榴弹。敌人在沟里就是这样涌来流去。炮弹在敌群中爆炸,受惊的骡马,踏看人腾空而起。……有些敌人军官摇着指挥旗,冒着我军炮火在奔跑指挥。有的敌人趴在河槽里顽强地射击着,有的敌人恶凶凶地挺起刺刀,迎击我军的战士。……
战场上,是一片“缴枪不杀”的喊声,是刺刀枪托的猛烈格斗声。
这时,团长赵劲带一个营,配合兄弟部队从山上扑下来,冲入敌群了。他们,步步遇到敌人的抵抗;有些地方,敌人一个班被打得剩下一个人,但是那一个人还在拼死抵抗,仿佛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放下武器。
赵劲率领战士们顺沟向北攻,看见兄弟部队捉住了一个军官。这个军官就是敌人三十一旅旅长。敌人少将旅长两手垂下,木头人似地站在公路上。他,脸抽动流冷汗,干瞪眼,瞎咕哝:“就这样完了?就这样完了?……”看样子,他像是很不服气,也像是不相信他目前的处境。过了一阵,他咚地往地下一蹲,双手抱住头,气愤若狂地嘟囔:“想不到,太快!
想不到,太快!连展开兵力的时间都没有。就全军……就全军……想不到!万万想不到……“
沟渠、河槽、山岔里,有些零散的敌人,还在拼命抵抗。
枪声稀稀拉拉;手榴弹轰隆隆,东一下西一下地爆炸。天空敌人的飞机绕来绕去,不投弹,也不扫射。因为它闹不清青化砭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劲让战士们把他们捉到的三百多个俘虏集合起来。俘虏们,有的丢了帽子,有的丢了鞋,有的棉衣被酸枣刺挂得稀烂。那些混在俘虏群里的敌人军官,有的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用那充血的眼睛瞧着我军战士;有的把帽子压在眼眉上,偷偷丢掉他身上耶些可以表明他军官身份的东西。
我军战士们有的拼命地把子弹带往身上背;有的拣起敌人崭新的美国造冲锋枪,怪稀罕地说:“伙计!你从美国到这里也挺辛苦,跟我去为人民服务!”
陈旅长大笑着走来了,战士们立刻围住他。他高兴地喊:“干脆,利索!两个钟头消灭四千,一个也没漏掉。嗬嗬,这才叫一网打尽。”
战士们欢跳欢蹦,你说你捉的俘虏多,他说他缴的枪也不少;有的人还骑在刚缴来的大炮上。担架队员用担架抬着缴获来的枪械、子弹。
部队奉命马上转移。战士们带着俘虏、背上新枪、扛上子弹,边走边唱:蒋介石,运输大队长,派人送来美国枪。
…………
没多久,敌人增援部队上来的时候,青化砭山沟里,除了敌人尸体和遍地丢下的美国式大帽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了。人民解放军像一股风一样,无影无踪,去向不明。
青化砭胜利的消息,像闪电一样快地传遍陕甘宁边区。人们扳住指头一算,这次胜利,恰在我军退出延安的第六天。
第二章 蟠龙镇
战士李江国和宁金山,在山头上的几株柳树下边站哨。春天爬上了柳梢。阵阵暖洋洋的风,带来杏花的香味。有两只兔子机警她从他俩脚边窜过去,啃嫩绿的小草。
宁金山扛着枪,有气无力,像没睡够的样子。他朝四下里看,山头一个挤着一个,一直挤到天边。他心里乱滋滋地嘀咕:“穷山恶水啊!可是还得在这里打仗。白日黑夜,走路,走路,走路,这么折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