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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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哨兵发现了动静,多少公尺远才低声问口令呢?这问题请你们连长给你讲,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好。”
赵劲转过头,对站在他身边的周大勇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随时随地教育战士,在每个工作细节上对党负责呢?”
周大勇没吱声,他的脸齐脖根红了;惭愧的感情,在袭击他。
赵团长和李政委顺交通壕向本团指挥所走去。
这时,已是十二点半钟了。枪声渐渐地响密了。
九里山南北都是小川道。咸榆公路从北边的小川道爬上山,又弯弯曲曲的向南边川道里伸展去。这一带的山看不出分明的脉络,一眼望去,尽是起伏的山头。九里山像是一条东西横着的山梁。这条山梁,比起周围的山梁来,算是又高又平的了。
九里山阻击敌人的这个纵队,能直接参加战斗的不过两三千人,但是这两三千人要用勇敢、智慧和巧妙的战术构成一道铜墙铁壁,阻击住五六万敌人,而且要阻击六七天。拂晓,战斗打响了,平均一个人民战士顶住二三十个敌人的激烈战斗开始了。
九里山的正面是赵劲这个团和兄弟部队坚守着。他们从天黑打到天明,从天明打到天黑。不断头的秋雨也是从白天下到黑夜,从黑夜下到白天。
一天晌午,部队趁大雨,攻击敌人,夺下一个山头,捉到一批俘虏。俘虏们一个个都饿得皮包骨头。
周大勇正要派几个战士把本连队捉的俘虏送下山去,猛抬头,看见陈旅长走来。
陈旅长淋着雨、踏着泥浆,走得很快。他的衣服上溅上了很多泥巴。日夜惨烈艰苦的战斗,熬得他脸色黄瘦。他的络腮胡子长了半寸多长,胡子上滴滴的水点往下落;缺乏睡眠的眼里布满了红线。他总是乐观的充满精力的,仿佛让人觉得,疲劳、艰苦、饥饿、淋雨、冷冻总不能制服精力旺盛的人。
自从战斗开始,陈兴允跑遍了九里山上本旅坚守的各个阵地。有时他整夜价,从这个营、团指挥所跑到那个营、团指挥所,查问着、命令着、吩咐着。他用简单锋利的话句,把一切有疑虑的人,都激发起来了。有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战壕里,出现在冲锋出发地,出现在炮火激烈的地方,严峻而昂奋地指挥那场恶战。
陈旅长边走边高声向战士们打招呼:“同志们,困难吗?”
“七○一,算不了什么!”
“算不了什么!”
陈兴允很喜欢战士们这充满英雄气概的话语。他说:“确实算不了什么。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敌人有的部队两三天也吃不上一顿饭。同志们!我们遇到的困难是暂时的,可以战胜的!”
他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了战士们一种又奇妙又巨大的力量。
陈旅长到了赵劲团的指挥所。这时他脸色铁青、冰冷。他问:“张有强?”
赵劲说:“到三营去了。”
“要他马上回来!”
赵劲立刻就给三营指挥所打电话。
一个参谋把一幅作战地图铺在地上。陈旅长,一条腿跪下去,双手撑住地,眼睛盯着地图。过了一阵,他抬起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又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把烟的一头在烟盒上用力地磕了几下,吸着,沉思着。
张有强原来是赵劲团的一参谋。自从沙家店战斗中团参谋长卫毅牺牲以后,他就代理团的副参谋长。
一个钟头以前,陈旅长打来电话,要赵劲团派一个营插到敌人中间的地区去活动。恰好张有强在团指挥所接电话。当时,他一再强调困难,说抽不出人。最后陈旅长严格地批评了他,他才磨磨蹭蹭地接受了任务。
张有强钻进了掩蔽部,他浑身让雨淋得透湿,帽檐上滴着水。
陈旅长盯住掩蔽部的墙壁问张有强:“你讲讲,到底有好大的困难?”
张有强心里谋划:“我把实际情况讲一讲,大概旅长就会了解我们的困难。”他很有条理的把本团的困难情况讲了一番,最后,总括起来说:“一切都很困难;战斗非常激烈。今天光团指挥所的人,就和敌人拚了三次手榴弹!”
陈旅长铁一样的下巴,微微颤动。他直盯着张有强,眼里射出两股严厉的光。他说:“”人很少,抽一个营出去活动,我们团就很难作战。“可以这样说吗?”
张有强怯生生地分辩:“确实困难,确实——”
陈旅长打断他的话说:“困难?我们这些人,不是为克服困难而来的吗?”他望着掩蔽部外面,又声音低沉地说:“有些干部遇见的情况,本来困难的要死,可是他不空喊,他想办法克服困难,他有战胜困难的气魄。只有这样的人,才使人尊敬!”他突然转过脸来,那铁钳子似的眼光又钳住了张有强。“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敌人受不了的时候,谁能熬过这困难的最后几分钟,谁就是胜利者。你想想,国民党这些败兵,听到身后枪响,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们在这里多顶一天,敌人会饿死多少啊。我们在这里多顶敌人一天,陈赓同志渡过黄河的部队,在豫西会有多大的进展啊!为什么你的眼睛只看到你们团而看不到我们整个的事业呢?”他紧闭住嘴,停止说话。显然,他在尽力压制感情,使自己冷静。他的脸色黑煞煞的,眼睛闪着清冷而刚毅的光。过了好一阵,他又说:“我问你,我们一个人顶着二三十个敌人,如果不用各种手段打击敌人,还能坚守住这九里山?还能完成六七天的阻击任务?你认为纵队党委指示,派一些部队插到敌人中间去活动是没有道理的吗?……战士们知道目前忍受这些艰难的意义。因此,他们有无限的勇气,他们要求用一切方法痛击敌人,消灭敌人!”陈旅长盯着张有强,盯了足有一分钟,说:“你没有战士们的英雄气概!”他的声音为那被压制的感情冲击而微微有些抖动。
陈旅长走出掩蔽部,站在战壕里,望着北面炮火激烈的地方。
赵劲和张有强跟着走出来。
赵劲是听惯了命令声的。他具有军人的心肠和习惯。因此,他对旅长这种爽直、尖锐的责备和那带着权威、命令的口气一点也不反感,可是有一种灼热的痛苦抓住了他。这种痛苦是那不能原谅自己的责任心引起的。
赵劲脸色严峻,那由心里涌上来的难过爬上了嘴角。他说:“旅长!我想,你是知道我们有勇气正视自己的错误!”
陈旅长眼光温和了,他说:“你们团党委要让每个同志确实了解:我们敢于取得胜利,也善于取得胜利!”
赵劲跟上陈旅长打仗有好些年头了;远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他们就并肩出入在炮火中,同志的情谊就牢靠地建立起来了。赵劲深深地知道,你对自己的职务忠实,把任务看得重于生命,旅长就支持你,鼓励你。一个战斗英雄牺牲了,旅长会痛苦得水饭不能入口。当你负了伤,旅长能整夜守着电话机等候医生报告伤势,还百忙中骑上马到医院看你;他会命令医生说:“你一定要救活他,党交给我的无价之宝不是别的而是干部。”可是你要动摇畏缩,不坚决执行命令,旅长便决不留情的按纪律办事。想到这里,赵劲又产生了一种惭愧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比起旅长那种忠诚坚定来,该多渺小啊!
雨越下越大了,满山头上雾腾腾的,十来公尺以外什么也看不清。枪声、炮声一阵一阵地轰响着。
陈旅长说:“赵劲,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今天晚上要派一个营插出去。”他指着九里山正北一片山地,说:“插到敌人中间去,积极向敌人进攻,配合正面阻击部队打击敌人,延迟敌人南逃的时间。这样,我们彭总率领的主力部队,才能插到延安附近摆好阵势,打击敌人;我陈赓兵团的大军才能大放宽心地在豫西扩展攻势。”
陈旅长向炮火猛烈的地方走去。赵劲望着陈旅长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他直挺挺地站在交通壕上边,听不见那狂风似的炮火声,看不见前面的烟雾升腾,也感觉不到雨顺脖子往下流;旅长那宽阔、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动也不动地屹立在他面前。
赵劲钻进掩蔽部,打电话把政治委员李诚从阵地前沿请到团指挥所来。
李诚满身是泥,身上还有硝烟味;嘴唇上裂开一些小口子,渗出了小血珠。警卫员递给他一茶杯水,他接过来一下子就倒在口里,下巴上滴着水。
赵劲把旅长的意图告诉李诚以后,说:“今天晚上就让周大勇带一个营插到敌人中间去活动。”
电话铃响了。李诚抓起电话耳机,听了一阵回头对赵劲说:“旅首长要我立刻去旅指挥所。”
赵劲给各营打了电话:要每个营抽一个连队出来,临时组成一个营,去执行新任务。
李诚告诉通讯员:“第一连离这里近。你去叫周大勇同王成德来,并且要他们把第一连的部队从火线上撤下来。”说罢,他就朝旅指挥所所在地跑去。
周大勇和王成德气昂昂地跑步来了。团首长叫他们干什么,通讯员已经给他们露了个话头。他俩兴头满大地钻进掩蔽部。
周大勇和王成德肩并肩作战好几年,相互救过命。就是现在,有必要的话,他俩都能为救对方而慷慨地拿出自己的生命。可是,当他俩弯下腰进入掩蔽部的一眨眼工夫,赵劲就察觉到:如果这戳到敌人中间去活动的重大任务,不是由上级决定,而是征求周大勇和王成德的意见,看谁愿意去,那他俩是谁也不会对谁让步。尽管这种心情从他们的举动上看来,并不那么显眼。
赵劲把当前的敌我情况和派部队到敌人中间去作战的任务讲了以后,说:“王成德,你留下帮助你们教导员指挥第一营。”他又对周大勇说:“你带三个连队插到敌人中间去活动。”
赵劲说得很简单,像战争中常有的情形一样:人们用一个简单的手势说明很多意思,用三言两语说清很复杂的思想。
周大勇声调平静地说:“好!”
过去,周大勇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艰苦任务,眼睛高兴地闪亮,心里翻腾着战斗的欢欣,恨不得马上就走。可是,目下他要指挥三个连队的事,使他必须深思远虑,使他心情沉重。
离团指挥所百十公尺的地方,枪声、喊声正炽烈地搅成一片。突然,李诚咕哩咕咚地跳进交通壕里,然后一纵身钻进了掩蔽部。赵劲问:“敌人照顾你咯?”
李诚说:“照顾我是小意思,敌人照顾旅指挥所了。我到他们那里,旅首长亲自率领旅指挥所的人马,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好热闹啊!”
旁边一个参谋说:“敌人全线都在举行轮番冲锋!”
赵劲瞅了那位参谋一眼,说:“什么轮番冲锋,简直是打摆子!”
赵劲的眼睛又严厉又冰冷。他盯着周大勇和王成德。对李诚说:“就这么干吧!我刚才给他们谈过了。”
李诚说:“旅首长指示:让周大勇暂时代理营长职务;马全有暂时代理一连连长职务。”
起劲看了看手表,问:“周大勇,你还要作什么准备工作吗?”
周大勇说:“除了给战士们交代任务,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全部家当都随身带着,说走,提起脚就走咯。”
赵劲把周大勇看了一眼,他的眼色没变脸没动,可是心里却感情汹涌,是咯,他们除了身上的破单衣、背包和日夜不离身的武器以外,确实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