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文书-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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灏湮站在桌案的这一边,而另一边却有个少年,眼巴巴的瞅着自家主子。年纪太小,他自然还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况且,当担忧的情绪浓烈到一定程度,当真是想遮掩都是遮掩不过去的。
每看到对面主人身躯不稳,晃荡的时候,少年总是一惊,几次三番伸出手作势要扶她一把,可又唯恐会对其产生不该有的影响,最后也只得讪讪将手臂放下。
而且到了后面,少年更是不敢采取任何行动了,灏湮的身形看起来已带上几分模糊,仿佛存在于此的仅仅只是一抹游魂,哪怕他只是伸一伸指头,都能将她戳散了。
在全族妖兽的心目中,大祭司乃是无比高傲的,而灏湮本人自然也极为自矜。倘若有人去问灏湮本人最为看重什么东西,大概除了“尊严”之外,再难有其他答案。
这么一位骄傲到骨子里的女子,加之其原本已是地位超然,更是不会容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展露一分一毫的软弱。只可惜这一次她着实太过透支自己的体力,尽管意志还在强撑,可右手还是出自本能的在桌沿上撑了一下,总算避免摔倒的命运。
“大人!”一直进退两难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喊,冲了过来,抬起手臂护在灏湮背后。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少年的行动依旧不敢过于放肆,只是虚虚的护在主人的腰背处——由此可见,在平素的日子里,大祭司是何等的严于律己并且严于待人的。
灏湮的右手继续撑着桌子,借着这个姿势缓了一缓,倒也从眩晕之中挣脱出。面上重新端起整肃的表情,随手朝侍奉的少年摆了一摆,表明自己身体无碍。
然后,她便将方才费尽心血书写好卷轴仔仔细细的卷了起来。她的动作是那般仔细而谨慎,最后卷出来的物事看起来无比整齐,密密实实的一匝。
整理好了东西,灏湮这才向着窗户的方向招了招手,正在召唤什么。不错,这屋内还有第三者存在,只可惜那一位却并非妖兽,也不是人类。
白色的猫咪仗着自己天生一副灵巧的身躯,背脊一弓,后腿一蹬,便从窗棱上直接跃上了桌案,中间那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显而易见并没难倒它。
上了桌子的猫咪,别的什么也不做,只是拿自己圆滚滚的脑袋蹭了蹭灏湮的手背,随后又伸出红色的小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一下。
感受到宠物不遗余力的讨好,灏湮心上难免泛起一丝柔软,尽管看起来多少有些漫不经心,不过她抚过猫咪背脊的手却是轻柔至极的。对宠物而言,能得主人如此顺毛,实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享受,万分舒服的猫咪当即黏糊糊的喵了一声。
灏湮放任宠物腻歪了一会儿,觉着差不多了,才在白猫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白猫不解的仰起头,就算被硬生生的从温柔乡中揪了出来,但它到底还是不敢放肆,只是用充满迷惑的目光望着主人,碧蓝的杏仁眼湿漉漉的。
灏湮拿起裹好的卷轴,让白猫叼着。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别有郑重的意味在内。“这个东西,我就托付给你了。”
白猫没能表态,先不论它能否口吐人言,如今嘴里叼着无比金贵的物件,它也不敢贸然张嘴。倒是另一边的少年,似乎对这个安排有所不满。“大人,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它?它……它不过就是一只畜生!”
“即便是畜生,养的久了,也会有感情,我相信它对我也是一样。”灏湮低头看着白猫,而这只宠物就像是为了印证她所言一般,马上凑了上来,尾巴一卷,轻轻环在她的手腕上。
少年闻言,竟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不过终究没忍住瞪了白猫一眼。
灏湮常年担任全族大祭司,该有的洞察力自然一分都不少,况且少年已将满腹心事悉数写在脸上,更加容易看破,她自然知道少年正为什么而不快。若有似无的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把这件东西托付给你也是可以的,而我一开始确实也是这般打算的。”
少年一喜,连带着双眼都亮了亮。
灏湮只装作没有看见少年光芒熠熠的眼睛,她如今只能拣最重要的事情来交代,毕竟像眼前这种想要说什么便能够说什么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是阿纹,我已经交给你太多东西了。所以有些事,还是需要别人来分担一二。”
“我并不比觉得自己的任务重呀。”少年——凌纹声明,从他脸上的坦荡与无畏就可以看出来,这的确也是他的真心话。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灏湮态度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长者对于年轻人的纵容。“只不过你现在还太小,还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困难。任务的多寡并不会压垮一个人,但漫长的岁月却有这份力量。我无法预知千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现下我能够做的只是尽可能减轻你的负担。”
就看到凌纹急切的张了张嘴,不难猜测,肯定又是赌咒发誓那一类。
灏湮细长的手指在凌纹嘴上点了一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说到底我也只是担心这些任务能不能被很好的完成,多托付一个人,也多了一重保证,不是吗?阿纹,你能不能原谅我的自私呢?”
“我……当然……”年少的凌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这个时候,似乎连点头都不怎么合适。抓耳挠腮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还算像样的,“大人,这些事情原本只要你安排就可以了,我……我只知道一定要竭尽所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灏湮欣慰的点点头。本该顺理成章的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只可惜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漫不经心。望出去的目光也空落落的,并没有着意停留在哪处。大祭司原本已是高深莫测,如今更加让人难以揣测她正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度过的十三天,便是凌纹记忆中最后的安稳日子。从日升到日落,其间几乎都不曾发生什么大事,平静的光阴可以说一晃就过。
非要在这段时间内挑出什么不一样的事,则是到了第十一日,凌章忽然找上门来。
当日凌纹正好从厨房端了大祭司的午膳正要送过去,就被自家弟弟拦住了,后者举止粗鲁,不由分说就将人拉扯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对于这个桀骜不驯,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弟弟,凌纹一年到头也是见不上几面的,说的过分一点,他们甚至欠缺寻常兄弟应有的亲情。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搅扰,而且还砸了托盘上的饭菜,可想而知凌纹如何着恼。
可是当哥哥的都还没来及兴师问罪,凌章反而张口就说,“跟我走,马上!”
凌纹没想太多,只当这个奇怪的弟弟只是寻常闹别扭,于是敷衍道,“要走也得等等,我先去给大人重新制备一份午膳。”
凌章冷冷一笑,笑的颇为不屑。“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个?那女人死期将近,有没有饭吃都已经无所谓了。”
手上还提着空空如也的托盘,凌纹不确定自己当真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当即皱眉。
凌章却懒得解释,不由分说的扣住自家哥哥的手腕,就要动用蛮力将人拖走。“先走吧,越拖得久就越是麻烦。”
凌纹倒也没有如何挣脱,既然对方死死扣着他的手腕,他也就任由他了。只不过凌纹的脚下就如同生根一般,并不曾挪动半步。“把话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你知道我是不可能离开的。”
事实上,就算当真将一切说透彻明白了,凌纹也不见得会接受对方的安排。
对于哥哥的这份脾性,凌章从来都是了若指掌,既然明白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所以他才会一上来就直接动手,只盼着将人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剩余的解释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劝说安慰也来得及,可毕竟他出现的太过突然,强迫的手段也过于单一,自家哥哥不买账也实属无奈。
“外面已经闹翻天,你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吗?”凌章的语调配合着他的面色,沉甸甸的,堪比海上大风暴来临之前的阴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刮起一场席卷天地的凄风苦雨。
凌纹没有吭声。既然整个世界已然沸反盈天,即便是在这与世隔绝的乐园岛上,该来的消息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递而来,若他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过,那明显是骗人的。
只不过,既然并非真切关注的东西,那消息也不过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对方的问题不是太好回答,凌纹索性沉默相对。在主人灏湮面前那般明快的一个少年,不知为何在面对唯一的亲人时,居然会变得如此淡漠。
“大战之中,妖兽一方节节败退,这场仗我们输定了。”即便阿纹没有多余的话,但凌章还是能够肯定,该知道的事他全盘都知道,于是也懒得过多的讲述战争的细节,一语带过。不过,下面的一句话才是他必须要义正言辞加以说明的,“妖兽不敌人类,最根本的原因已经有了定论,各名门望族一致认为都是灏湮那女人搞的鬼。”
原本准备敷衍以对的凌纹,在听了这话的当口,就像是被人拔了逆鳞一般,扯着嗓子喊了出来,“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这对我说没有用。”凌章完全不在意,灏湮是真的叛徒,还是被人诬陷误解了,都不是他关心的事。他只庆幸阿纹还有正常的情绪反应,即使他的激动并非因为自己。“但这是各大家族共同得出来的结论,为了对‘大祭司’进行宣判,还特意选了两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出来。”
“是谁?”凌纹并没有问弟弟是从哪里弄得这些消息的,因为他一直都清楚,凌章的古怪从来不止一点,似乎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掌握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耳目比灏湮大人还要聪敏许多。
凌章此行就是来“卖”消息的,眼看着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被全盘吸引过来,也就没有必要再玩什么欲拒还迎的手段了,异常爽快的回答,“狐狸那家来的是楼天遥,虽然也是一族之长,不过还不是最麻烦的。真正叫人棘手的事,魅疏那老头子也来了。”
将族长之位传于儿子魅宣,自己成了不伦不类的长老,毕竟是四大家族之一魅家的权力更迭,这在整个妖兽世界都不是什么秘密。同样的,如今的魅家族长只爱风花雪月而不务正业,全族实际的掌权者依旧还是魅老头,而且其处事手段远比年轻时代更加狠辣无情,这同样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最要命的一点,魅老头大概是年纪摆在那里的缘故,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顽固分子,生平最恨的就是各种有损妖兽威仪的事。试想一下,能够眼睛都不眨将自己亲孙女淹死,只为了维护血统的老家伙,能指望他有什么同情心?
楼天遥倒也算了,兴许还有几分道理可讲,也不至于不给人辩白的机会。但这位魅疏老爷子掺和进来,显然大祭司灏湮叛徒的罪名已经完全坐实了,再无半分回寰余地。
魅疏声名在外,与这位沾边的故事则是如同噩梦一般的存在,即是具体的细节在流传之间难免以讹传讹,可是原本的血腥味儿却是怎么也错不了的。天生强悍的妖兽或许实在不能称之为温柔良善的种族,连他们都视作噩梦的人物,实在是随口一提便已经毛骨悚然。
所以,当听到“魅疏”这两个字的时候,根本无需凌纹细想,登时已然知道此事糟糕。他面色大变,但好在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