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第9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司徒不徐不疾,语调放得极为舒缓,可话风却急转直下,众人便侧耳倾听,以待高见。
英奴面上虽仍是一片霁色,心底早在叹息,这稀泥轮到虞仲素来和了么?
便也静听其言。
“俗语言‘世有乱人而无乱法’,倘使法可专任,那么唐尧、虞舜大可不必需要后稷、子契的辅佐,商周两朝也不会以伊尹、吕尚的辅助为可贵了。故考课之法,臣以为还不是尽善尽美。倘打算让州、郡举行任官考试,必须经由四科,都有实际成效,然后保举,经官府考试征用,地方官吏,根据功绩补升为郡守,或增加禄秩,或赐予爵位,这才最是考核官吏的当务之急。被任职的官员应当显其身,用其言,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大司徒话至此,忽望向成去非,和煦道:
“尚书令乃尚书台长官,当有所权衡。”
这番话入情入理,看似句句贴合着虞归尘那道奏疏走,却仍是暗里否定了“法需专任”这一点,不料,顾未明忽横插一句:
“公卿及内职大臣当如之何?”
虞仲素不再接话,只看着成去非,众人的目光一时皆落在他身上,偷眼打量着,大司徒已细说了州郡地方,就看下头尚书令要如何阐释了。
成去非在一旁已冷眼听了许久,此刻便道:
“至于三公九卿及内职大臣,自当就其职务进行考绩。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被阙,无善不纪,无过不瘵。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话至此,就势望向上头英奴,神色为之一正,继续道,“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
言之凿凿的一席话,听得英奴极为受用,不由笑道:“尚书令此言,正合古人云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公义不修,而私议成俗,实不可取。”
殿上一时默了一刻,却听顾未明又道:“今上,臣以为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责实,纠励成规,所以治末也。如今,大纲不举而抓细小之事,不重视国家大政方针,而以制定考课之法为先,恐怕不足以区分贤能和愚昧,以显明暗之理。”
成去非听他胡扯一通,偏又说的像模像样,倒还真不是槃木朽株。虽不回首,似也能瞧得见顾子昭藏着的那一缕恶毒自满。
英奴便道:“大纲要举,细小要抓,岂可偏废?今日之事,大致于此,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话音落了顷刻,中书令张蕴持笏道:“今上既欲定考课之法,当命大尚书分条著述,诸曹则分工而行。考绩之赏,在于积粟富民,善莫大焉,臣附议。”
此事似乎就此尘埃落定,百官纷纷附议,即便有些质疑声,也随之淹没于东堂之上,至于众人心中作何他想,只随着有司高声道的一句“散朝”而暂时中断,廷臣们依旧同来时一般,三五同行,仍在议着考课法。
尚书台一众人仍往台阁方向去,后头几位尚书郎聚在虞归尘身侧亦在商量细则,成去非一人走在最前面,似是无心开口,直到往台阁坐定,先问顾曙土断一事,听他把近日情况一一报上来,该审批的公文随手批了,顾曙方拿了一卷图纸过来,待徐徐展开,却是建康城东北舆图,由金水上游划出一道线来。成去非只看了一眼,便道:“是要开渠么?今年风调雨顺,正宜如此。”
旱涝天灾,建康向来只知堵,不知防,经常弄得陂竭岁决,不堪再用。阿灰这度支尚书确实做的越发精细起来,疏浚河渠、改造农具、经营军屯、库藏保管等诸多事宜,皆纳入其掌计范围,不可谓不周密。
“这渠倘是开了,可灌溉两岸良田无数,今年虽气候稳定,可纵观这数十年来,建康总归是旱涝无定,反复无常,此举有利民生,大可为也。”成去非略略一打量,便知道他意图,顾曙并不觉异,大公子焚膏继晷,何事不察呢?
“我已细算过,要数万劳力半年之久,方能疏通此渠。这两年边塞战事频发,募兵颇多,只怕民间会有怨声,尚书令您看……”顾曙话说间无意瞥了一眼他方才汇报上去的公文。
成去非头也不抬,指尖在舆图上游走:“不是非得征用民夫,”说着把那一沓公文推到他跟前,点了两下最上头的那一份,冷笑一声:“顾未明的庄园里客隶便够了,何不用之?”
顾曙面露难色,成去非这才稍稍抬首看他一眼:“你既能摸得准他庄园具体情况,就用不来那些客隶了?”
“朝廷自能下诏,只管拿他当大头,其余世家庄园里再征召些,日后诸如此类,还能少么?”成去非复又垂首,“他私匿这么多人,不想收付廷尉,就得听话。”
顾曙轻叹:“尚书令当他会怕廷尉?”话虽这么说,可也明白了一件事,成去非尚无收拾他的意思。
“是么?”成去非冷冷注视着舆图,顾曙听他不再续言,心底存了多日的那些话,终试探而出:
“当日之事……”
成去非手一扬:“台阁里不议私事,想说,等出了尚书台再说,我还有事要问你,你先把户调田租的账簿拿来我看。”
第121章
顾曙闻言; 把这一季的册薄拿来,正要递给成去非,只听他又道:“上回石启清理出的那些人,是否重新登记造册; 编入户籍?”
说着接过册薄逐一展开,细细看了。
“会稽郡还不曾上报; 我着手催一催。”顾曙道; 成去非不由皱起了眉头,“各级有司不是有专管户籍的官吏么?石启既查出来了; 登记造册本该紧随其后; 只怕又要拖; 拖到你忘了,拖得你烦了; 拖到无疾而终,便不了了之么?”
话里有责备的意思,顾曙忙道:“是属下的失职。”
成去非摆了摆手,抬首思忖片刻; 吩咐道:“底下那些个掌管钱粮户房的税吏,也该时常去; 账册上的收支记得是否清楚,朝廷倘是懈怠监察; 保不定有人在上头做手脚,弄出一堆烂账死帐来,届时; 好比河中淤泥越积越多,想再清理,便是难上加难。”
他这话自然是针对前一阵八部从事所遇咄咄怪事而发,郡县府衙动辄失火,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到,从事们虽是中枢遣去的钦差,可到了底下照样得应付花样百出的刁难敷衍。
其实不必交待,顾曙一直在此事上分外留意,每一季度各州郡往中枢上呈账册时,他常通宵达旦细致查阅,难免亦有诸如鲁鱼亥豕之误,少不得打回酬询,等再度上呈,仍要再费番功夫。
不过成去非既如此说了,他唯有应着,转而想到了什么,便把不久前刚统计出的户籍总册拿了过来,本朝郡国诸户口,称黄籍,皆用一尺二寸札,所在官役者皆具名其上,顾曙汇总时,分门别类,一目了然,这般大规模重查一次,实属不易。
总册在,待土断结束后,再两相对比,收效如何,也就有了眉目。成去非便先把户调的册子放一放,按条录大略浏览了遍,总数已计算得十分清楚:户五十二万三千,吏三万两千,兵二十三万,男女口二百三十万。
果真仍是不比祖皇帝年间,岂不荒唐?
眼下就看土断结果了。
这么一路看下来,成去非忽停顿问道:“寺院的户籍这么少?”
顾曙答道:“各州郡是这么报上来的。”
成去非不予理会,却也没再说什么,目中只快速掠过一丝阴郁,便把总册缓缓合上了,重新打开户调的账册,这才问道:
“你之前既提计资而税,拟定九品混通制,如今执行如何,你心中可有数?”
顾曙同他到底是算相熟,尤其这两年一起共事,大概摸得清他话风指向,听出这是发难的前兆,却不知他要从哪一样具体事由挑头,只得应道:
“县宰召集乡邑三老,计赀、划等、定课,一切皆按富户多纳,贫户少纳或不纳的准则来的,再由各地方官上报中枢,眼下户调征收正是按此制执行。”
成去非微微颔首,继续道:“可这里头,有一项规定,各州郡上交的实物,须达到本地每户平均定制的总和,这里头会有什么漏洞,你难道不知?”
话锋陡然作冷,那边虞归尘几人自然也听到了,不禁循声望过来,却见顾曙默然不语,再偷眼看成去非,倒没什么异样,一时不好再多相看,仍忙活考课议题。
他俩人皆心知肚明,成去非也无须他回答,自顾说道:“再好的时策,总要变味,如今借着土断,不单是清理人口,丈量土地,亦要计算地方官员家赀,这上头,你得留意,倘报上来的数字太离谱,你也自该多想一层,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天下公田私宅,皆是你的职责所在,这副重担你不挑何人来挑?”
“下官谨遵尚书令教诲,只是,这天下的重担,自然得是您来挑,君子思虑,当己分内,不得出己之外,而思他人事。”顾曙嘴角牵出一丝淡淡苦笑,成去非便笑看着他:“这是什么话?我说的何事,你又往哪里扯?难不成让你去做火中取栗之事了?”
顾曙轻笑摇首,眉间黯淡:“这其中难处,尚书令岂会不知?我倒也不是诉苦,不过是想这世上总少有十全十美的计策罢了。”
成去非很快敛了笑意,面上便又冷几分:“中元节那日晚上,我在青溪遇上一件事,见一妇人竟把自己所生男婴溺死于河中,问起来,说是交不起添丁钱,百姓现如今连儿子也不敢生了么?”
中元节尚书令去青溪做什么?顾曙脑中只略微一闪此念头,却也无心追究,天下各类赋税,皆由他出,添丁钱他自然知道,不过逼得百姓生子不举,何以至此呢?
“如今,你当西北是关籥蕃篱?尚未到沉烽静柝的时候,一将功成万骨枯,后头黎民百姓却连儿子都不得抚养成人,这也算亘古奇闻了。”成去非佛然作色,“方才你担忧募民修渠招人怨,就怕日后连招人怨的机会都不再有。”
顾曙听得一阵尴尬:“添一男丁不过百文小钱,不至于此才对。”
话音一落,成去非心头跳了跳:“百文小钱?”见顾曙点头,自然不会有假,可那妇人分明说的是添丁需纳百万钱,遂致家贫无以输官。
既如此,定是中饱私囊了,这些人果然贪婪歹毒,成去非心中凛然一惊,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兀自冷哼一声,顾曙不知内由,见他神情越发深沉,一时莫知所措。
等了良久,方听他才再度开口:“百姓实交百万钱,你定的是百文钱,天壤之别,你说是怎么回事?”
顾曙一怔,他确是不知这里头暗箱操作,成去非看了看他,道:“这一件,可谓是莫踬于山,而踬于垤了。”
顾曙心下犹豫,试探道:“可要交付廷尉彻查?”
“底下有司难道就都是吃白食的了?”成去非叹道,“不用交廷尉署,当日既是在青溪遇到,离建康县不远,周边郡县有司各查各的,到时你留心下便是。”
两人商议这半日,也说了不少事,那边拟考课法细则亦不是一日两日之功,成去非念及自己已多日不曾实地劝课农桑等事宜,把手头公文批阅完,便和众人一道离了台阁。
等过御道,众人各自让礼告辞,顾曙便略略提及夜宴之事:“当日曙实不知那位贺琬宁竟会突然造访,而子昭所行,让人汗颜,不知那位贺姑娘是否受到惊吓?”
他问得极为克制,当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