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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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诸将心底直舒一口气,如此看来,成家大公子也不是难劝之人?本忧心的便是他脾性如松,倘是想做什么,谁人都拦不住的,不过大局当前,这大将军不至于糊涂倒是真的。
“兄长,让我……”韦少连等众将散尽,迫不及待上前喊道,话未吐完,就见成去非冷眼扫将过来,忙改口道,“大将军,让末将去打先锋吧!末将一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不行,”成去非拒绝得干脆,“明日开始,你还回到我身边来。”这般分风劈流的架势,韦少连满面的不服,他一急便红脸:“那今日大将军为何支开了我?大将军总归是不信任末将,拿末将当废物!”
说着不由思及司马门内那一战,委屈道,“当日末将也不是没杀过人,外头都说大将军是护着我,不舍得用我,末将白白招人讥笑!”
“谁敢笑你?”成去非并不理会他这一茬,开始专心擦拭起寻回来的环首刀,韦少连还欲再言,忽听帐外一声惊呼高过一声:
“燕山雪!”
“是燕山雪啊!”
帐内成去非听闻一阵马鸣,侧耳辨析片刻,疾步打了帘子出来相看,众人皆识大将军坐骑,一个个目露惊奇,三五挤到一处,啧啧称赞不已。
只见一通体烟亮唯鼻间一抹雪白的骏马一溜小跑朝成去非奔来,冲他脸颊左嗅右舔的,亲昵异常,十分灵性。成去非被它那火热的马舌卷糊了一脸,方想闪避,“燕山雪”却又紧贴上来,不肯放弃。众人见此情状,笑议道:
“燕山雪这是只认大将军!”
“跑了这么大半日,难为它还能找得回来!”
韦少连也一直瞧着,忍不住上前围着“燕山雪”转了几圈:“大将军这马不是公马吗?我看八成是弄错了!”
说的众人一愣,有人笑问:“小韦将军何出此言?”
“我看它是母的!”韦少连斩钉截铁拊掌道。
众人依然不解:“燕山雪是公马啊!”
战场上,母马多用来运送辎重,公马则难以驾驭,骑兵们一般用的是去势之马。而大将军这匹则是实打实的儿马子,军营中当是无人不知。众人见韦少连如此笃定,正要再问,韦少连却一本正经解释说:
“倘不是母的,怎么那么粘人!”
四下祁军一时哄笑不止,气氛很是活络,不觉将今日之惊惧,今日之血腥消弭一半,仿佛诸人仍不过是在江南和煦的夜风中闲来调笑。成去非已安抚住“燕山雪”,看着它那双烟珍珠般的大眼睛里竟湿润润一片,似是含泪,便是这一瞬,让他恍恍失神,毫无预兆地就想到一人:也是这般凄凄相望,说不尽的难舍依恋,怨离惜别。
他心底蓦地一软,软到不觉间就牵出一方柔情,手底不住地轻抚着“燕山雪”两边鬓毛,耳畔则仍充斥着众人打趣韦少连的笑语:
“小韦将军所言有理啊!佩服!”
“小将军来时,家中夫人可是拦住不让走?”
“你们扯什么,小韦将军还不曾娶亲呢!”
玩笑开得太过,众人皆知他大咧不在意,遂也放着胆子胡言乱语,韦少连却“腾”地红了脸,回骂了几句,再折身相看,成去非已牵着“燕山雪”往一边去了。
等把“燕山雪”交给了马官验伤,成去非看着地上闪动的银光,才意识到今夜是有月的,满地的清辉,遂抬首看了一眼:白莲子似的月正挂在中天,透出炯炯的光,似乎同建康的月色也并无过多的区别。他再度很自然地想起那人向来喜爱月色,便是在病中也吵嚷着要看一看才能安心,这样的空寂夜晚,月色清明,星辰寥落,他一身血腥之气未除,却忍不住思想着她此刻是否也和他一样,看到了这如许月色?
情思未能延续多久便被随后而至的越骑校尉刘野彘打断。
“大将军!”刘野彘上前施礼,略显迟疑,还是继续道:“末将有一事存心里,不吐不快,还请大将军听后能三思而行!”
见成去非点头,刘野彘音调压低了几分:“大将军不应轻信那叫狸奴的胡人!”
此语铿锵作响,杀机顿现,成去非瞥了一眼他手中马鞭“唔”了声,态度并不明朗,刘野彘只好再劝道:“今日一战,他亲眼看他族人惨死,尸首被投了大河,定不知如何记恨大将军,末将听闻大将军养了他几年,还是上回邓老将军平叛给带回来的,这胡人怎能养得熟呢?”
“你可记得,你是如何来的落日铁骑?”成去非略笑了一下,刘野彘心头一怔,他虽出身乡野小民,却明白成去非的意思,沉声道,“大将军,末将感激大将军的知遇之恩,可末将愿附有道之主,一展抱负。那胡人却不同,不过穷蹙而降,断不会认您做主人的,一旦拿准时机……”说着视线中多出一人影,正是那狸奴,刘野彘眼中便添了一丝挹郁之色,未出口的话只化作意味深长的目光,遂拱手一揖先按剑而去。
成去非经今日一战,多有疲惫,此刻月落星移,夜已深沉,偶有风掠,吹得大帐飘举有声,待他刚欲举步而入,身后狸奴果真叫住了他:
“大将军,明日的行程路线,我又给细标了许多,请大将军过目。”
他恭谨的态度下,声线也依旧平稳不卑,成去非打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进来。
等成去非坐定,狸奴就势跪在他眼前,徐徐展开那舆图,外头执勤的亲兵来回走动的声音沉闷有力,时远时近,就在舆图铺到尽头的一刹,风忽挤了进来,室内登时烛火乱动,帐内几名亲兵忙去压那帷角,成去非下意识抬首瞥了一眼,这一眼的空当足矣,他只觉脖间骤然一凉,向来如寒潭侵人的冷目随即暗了一瞬。
然而,然而,这并非乌衣巷大公子第一次利刃在喉。
第173章
明晃晃的刀尖宛若一尾直跃而出的锦鲤钻向成去非的咽喉,成去非掣身后掠; 那道光芒一闪而过; 他错手钳制住了狸奴; 再一捣其肘,那利刃便对准了狸奴的脖间。
那边亲兵们见状早蹭蹭拔剑动作起来,正欲上前,却见成去非扬了扬下颚示意他们不要妄动。这几人面面相看,只能驻足不前; 然面上十分警惕; 死死盯紧了眼前。
“图穷匕见,你也是知道荆轲的人?只怕无人替你发变徵之声。”成去非冷而倦的声音响起; “经年光阴漫漫; 这几日就如此难耐?”
少年的眉眼轮廓已渐渐定型,那是张不辨雌雄的面孔,此刻眸中怨毒乱跳,泛着凛然的锐意:“那乌衣巷的大公子以为这世上什么人的心,都是可以被驯服被收买的吗?”
他不给成去非开口的机会:“我的确是想等你攻打上党郡时,再杀你; 可今日之事; 我知道我等不到了; 易身处地,你能等吗?”说着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你会等; 因你是成去非……”
尾音刚稍稍显弱,他那阴柔至美的姿容中,忽蓄满了澎湃的杀性:“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
“你即便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里,我本意欲成全你怀土之情,缘何定要自断后路?”成去非随手掷了匕首,冷冷看着他,“你恨我杀你族人,自以为你等何其无辜,我的族人呢?并州百姓又何其无辜?我大祁并州刺史夏侯绅于此地苦心经营数载,方略得安定,尔等贪得无厌,蠢蠢欲动,复挑战事,你来告诉我,谁是罪魁?”
“偃武修文九围泰,沉烽静柝八荒宁,我国朝的梦想,自不是尔等犹如蝗虫掠食的异族人能晓,倘尔等肯与我大祁开放边市,互利互惠,国朝亦有荡荡胸襟,柔远绥怀,远接八面宾朋,可尔等倘只是觊觎我大祁国土,我便只能用前人一句话奉劝尔等,犯我国朝者,虽远必诛!”
这一番话本该何等悲意慷慨,清歌激扬,可成去非如雪的语调下只覆盖着一层破肤的冷意,狸奴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心头狂热的杀机已然被泼得退了几分,很快骤然一醒,恨恨道:“你杀了我吧!否则,日后只要有时机,我还是会杀你!”
成去非道:“我多谢你为我绘图,今日之功,你亦有份,”话中有意停顿,狸奴瞬间作色,那匕首就躺于尺寸之外,倘有那么一线生机,他定要执它狠狠刺入这人咽喉!
“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能走得出军营,不会有人再追杀你。”成去非扬手指向帐外方向,那几个亲兵听言,其中一个脑子转得飞快,急道:“大将军不可!此人倘是逃了,定会向敌寇泄露我军机密,大将军,此人非杀不可!”
说着便不觉拔剑上前,成去非漠漠注视着前方,打了个手势:“让他走。”
狸奴似不能相信,亲兵们则更不可置信,他们绝对不愿不能不肯信心思向来缜密无缝的乌衣巷大公子会如此鬼迷心窍,那方才带头进谏的亲兵,此刻焦炙如火,忍不住哀声唤道:“大将军!”
其他几人似也明白过来这中间利害,齐声恳切求道,无奈成去非不为所动,示意狸奴大可离去,狸奴辨他神情半日,忽嗤笑一声:“欲擒故纵,我不会感激你的,我就是死也不会感激你。你自以为的仁德,不过是想旁人作你虏奴的仁德,我倘感恩,就是真的虏奴了!”
言罢大步出了帷帐,那几名亲兵到底是不甘,咬牙切齿望着那胡人少年就此脱身,方才带头的亲兵实在忍无可忍,“蹭”地一声彻底拔了利剑,愤愤然道:“就是大将军要杀要剐,属下也不能让这人走了!”
这亲兵掀帘而出,顾不得身后成去非反应,几个大步跟上,却见校尉刘野彘不知何时竟在前头等着,亲兵尚未来得及动作,刘野彘已给了狸奴穿胸一剑,这一下,刺得极深极重,亲兵觉得脸颊上似乎跟着一热,眼前鲜血喷涌如泉,即便在这如晦月色下,也显得格外刺目。
刘野彘从狸奴身上拔出剑,随之在其衣袍上拭了拭饮血剑身,暗骂一句白虏,才抬眸看了看一脸讶然的亲兵。
“你跟出来,是想杀他的?”刘野彘问道,亲兵点了点头,“大将军要放他走,属下思量着决不能放他跑了!”
“你做的对。”刘野彘收剑入鞘,冲亲兵递了个赞赏的眼神,亲兵有些激动,“校尉大人,大将军会不会杀了咱们?”
“走吧,你我一起领罚去!”刘野彘深叹一声,提步往大帐去了。
帐内成去非见两人进来,无半点诧异,刘野彘窸窣一阵响,跪地道:“末将把那胡虏小儿杀了!”那亲兵见校尉大人如此,也跟着跪了下去,成去非默不作语,这跪着的两人半日等不来任何动静,只觉帐内的气息越来越重,犹如外头漆烟夜里的旷野一般。
良久,才听成去非道:“今日之事,不过让你们明白,怀柔不能远人,只能养患。”
竟等来这么两句话,亲兵还不能回过神,刘野彘已应声答道:“末将谨遵大将军教诲!”
很快,帐内只剩成去非一人,他和衣而眠,有顷便轻轻睡了过去,许是疲惫之故,一夜无梦,天色微醺时,终醒转过来。
三军集合,继续挥师北上,王师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上党郡。
进入并州的地界,将士们发觉春风已渡,崇山峻岭之间绿意萌动,又有飞瀑流泉相间,自不同江南风光。
等路过一处湖泊,一名小都统手执马鞭前后传了一遍话:“奉大将军令,各军将水囊满上!”众人早走得有些乏,一听此令,各自欢喜,纷纷往那河边整顿歇息,饮饱灌满,又得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