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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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霁背心发毛,又指着挂在树上的一缕银丝问:“我刚才见那女的嚼了块银色的硬物,便吐出一堆这样的银丝,杀死兵马的大网和操纵傀儡的丝线都是这玩意儿做的。”
郭荣说:“那是蛇姬的独门绝技‘千蛛吐丝’,她嚼的定是柔然铁,此铁产自西域柔然,比钢铁柔软,韧性极强,且质地晶莹,到了光线昏暗处就与周围事物混为一色,方才我们行军迅速,未能发觉,是以酿成如此死伤。”
赵霁冲凶手的尸骸吐口唾沫,恨骂:“这对狗男女死得太轻松了,害死这么多人,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郭荣与贼人相斗时和他同样愤慨,这时怒火彻底平息,反而流露一分若有似无的叹惋:“这二人也算伉俪情深了,男的不为救女的还死不了,女的自杀也是为了殉情。”转身传令随从,“回京后替本王安排一场法式超度亡魂,愿善者往生,恶者消孽。”
赵霁心想这郭太师叔剑术高超,人才一流,心地还这么温柔善良,将来若真做了九五至尊,实乃万民之福。因崇敬而生关怀,想起傀君和蛇姬生前对话中透露的信息,连忙禀报。
“郭太师叔,我听这贼婆娘说,这次刺杀行动是什么老法师亲自委派的,他们好像很敬畏那个人,所以才这么拼命。”
“老法师?”
郭荣眉间露出阴雨色,似有所悟,随从情绪已趋于紧张,低声说:“殿下,莫不是……”
郭荣微微抬手制止,却没能管住赵霁的嘴,灵醒的少年直言推测:“太师叔知道不灭宗么?这个老法师会不会就是不灭宗的宗主赤云法师?”
郭荣反问:“你怎会想到不灭宗?”
赵霁说:“前日我和师父遇险,袭击我们的正是不灭宗的高手。”
说到这儿他突然惊觉,大叫一声:“糟糕!”
众人忙问何故,他哭丧道:“我为师父求的救命药被贼婆娘吃了,这便如何是好?”
赵匡胤知他担心商荣,忙安慰:“放心,你师父此刻还撑得住,我们快赶去宜城,再到药房买两粒药。”
郭荣听说他们是为重伤者求药,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鎏金方盒递给赵霁。
“这里面装着三颗紫府漱魂丹,有回阳救逆之效,比人参丸管用十倍,快拿回去给你师父服用。”
又吩咐随从:“不灭宗在荆襄一带活动,我怕他们会对高行周不利,你速去襄阳通知高大人,让他加强戒备,本王去邓州交接军务,半月后再到襄阳找他面商。”
随从忙让出坐骑,郭荣上马后先向赵匡胤作别,而后对赵霁说:“我半个月后还会回来,那时如果你们仍在襄阳,就领你师父到高行周的官邸来见我吧。”
鞭声过时,人和马已远赴斜阳。
余下三人结伴同行,赵霁奔波半日耗尽内力,接着被傀君放了许多血,后又运功冲开哑穴,元气已然受损。与郭荣对话时精神尚在,等到重新上路,体力便难以为续,心慌气短,汗流如注,狠狠一跤跌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习武之人最怕伤元气,平日里练的都是固本归元的内功,调和阴阳,五行相生。功体受损后,寒热两股邪气趁势入侵引发大病,病势还较一般人更为沉重。
赵霁一连昏迷五天五夜,大部分时间毫无意识,有知觉时则异常痛苦,要么如坠冰泉,要么如凌火炭,筋骨刺痛,堪比渡劫。
他不知道身在何处,但确定有人守在身边照顾他,朦朦胧胧感觉那人喂他喝药,擦身,用微凉的手掌覆住他滚烫额头降温,非常耐心体贴。
他难受得死去活来,还惦记商荣有没有吃到郭荣给的丹药,有时迷迷糊糊呼喊出来。
“药……药……”
那人以为他梦见吃苦药,便会在他嘴里浇几勺糖水。
他再喊:“商荣……商荣……”
微凉的手心就会重新盖住他的额头,是安慰也是守护。
第六天晚上他总算清醒过来,见自己正躺在桑榆村的农舍里,赵京娘则在床边的灯盏下缝补衣服。
一切景象都与日前获救时相同,病痛、昏迷连同去宜城取药、路遇险况的情景都像梦境,可当他扭头看向身体另一侧,黑沉沉的床角里却没有商荣的身影。
他一惊而起,脑袋像被巨灵神的斧头劈中,疼得快要碎裂,仍于痛呼前喊出那个念叨了千百遍的名字“商荣~”
“赵少侠你可算醒了。”
赵京娘惊喜的呼唤似乎有意拔高了几个调,照上次的情形她本该送上一碗放糖的米汤,可这时两手空空。
片刻后,门外进来一个短衣少年,头缠白布,面庞略显消瘦但精神很饱满,手里端着缺席的米汤,竟是商荣。
“你醒了。”
他不疾不徐走到床前,表情平静得近乎做作。
赵霁目不瞬移地盯着他,害怕一闭眼人就会消失。
“商荣…你醒了…”
“你干嘛学我说话。”
商荣嘴边闪过一个雨脚般细小的笑容,眼珠稍稍偏转,好像赵霁的瞪视会抓挠他的视线。
赵京娘忙为赵霁解惑:“你带回来的丹药很有效,商少侠吃了一粒,第二天便醒过来,之后每天一粒,连服三日,就能下地活动了。这两日赵大哥在外置办行李,我忙着帮你们改衣裳,多半是他守在床前照顾你,劝他休息都不听呢。”
皆大欢喜的陈词令商荣很不自在,忙截断她:“赵小姐,你也劳累一天了,快些歇息去吧。”
赵京娘为了帮他们把买来的旧衣服修改合身,做了大半天针线活,确实有些眼花晕眩,见赵霁退烧醒来,病情已无大碍,便欣欣然回房去了。
她一走,赵霁也没了约束,兴冲冲喜洋洋地往床边挪了几寸,近前注视商荣,千言万语齐头并进,谁都挤不过谁,竟一时哑口。
商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各自昏迷几日,倒像历经生死契阔,感慨系之,夫复何言。
“……你,要喝米汤吗?”
“要要要!”
“那拿去喝吧。”
“我……”
赵霁刚一伸手,手掌上裹得厚厚的纱布令他突发奇想,假装愁眉道:“我手上的伤还很疼,拿不动碗和勺子。”
商荣岂不知他的鬼心思,假做不知问:“那怎么办?”
“你喂我好不好?”
嬉笑一现,盛汤的勺子便递到嘴边,可见彼此心照不宣。
赵霁开开心心喝下一口,汤里的甜味全发作到脸上,蜜糖般粘腻的笑惹得商荣微微皱眉,脸也莫名发紧发热,身子不自觉地侧了侧,额头绷带上隐隐透红的部分便暴露在赵霁眼前。
“你这伤是被那个红衣人打的吗?”
“不是,我打不过他,最后一气之下用脑袋撞他的脑袋,结果就成这样了。”
“……太乱来了,这种事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当时以为死定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也是,话说我俩真是命大,那种情况下一般人都活不成吧。”
“……那天你怎么不逃走?”
“啊?”
“明明那么怕死,还跑回来送剑,想充好汉也该选对时候啊。”
境况安稳后,赵霁奋勇搭救的举动愈来愈让商荣惊惑,江上冒死送剑,之后飞奔取药,两次都险些丧命,前者还可归咎于一时冲动,后者却是实打实的舍己为人。虽然知道这小子依赖心强,惯会耍些小手段小伎俩讨好他,但这次的挺身而出着实不易,看他又病又伤,饱受折磨,商荣既替他的病痛焦虑,胸口又隐隐有些泛酸,迄今还没有人能让他产生这种异样的感触,所以不知道这就是心痛。
他性格别扭,越是难为情说话越刻薄带刺,眼下的刺却不扎人,内里还藏着绵软的责备,似在抱怨赵霁不该冲动犯险。
赵霁被他的羞臊传染,指尖在凉席上画着圈,笑嘿嘿慢吞吞说:“好汉理应为朋友两肋插刀,徒弟更该为师父效命,你既是我朋友又是我师父,危难关头,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这话点住商荣的穴道,伶牙俐齿一时瘫痪,情急下用惯常的冷哼抵挡。
殊不知冷哼全靠气势,心存鄙夷,则显孤傲,心怀憎恶,则显凌蔑,此刻他心里流窜着酸溜溜甜丝丝的暖气,鼻腔里钻出的哼声又细又弱,不但全无威慑,还饱含可爱的娇俏感,与他平日的高傲刚烈反差鲜明。
赵霁像被点燃的烟花,满眼五彩缤纷,巴不得他再多哼几声,立马见好就上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这下觉得没白收我这个徒弟了吧?”
烫热的气息挠得商荣耳朵痒酥酥的,宛如一线热流钻进心田,他竟然有点慌了。
“少臭美了,老鼠上秤钩,自秤自贵。”
一边骂,一边却递上盛满甜汤的勺子,使得那绷出来的生硬怒容毫无说服力。
半碗米汤下肚,效用赛过还魂汤,赵霁精神抖擞起来,拐弯抹角缠着商荣说话,可商荣一直侧着身子爱答不理,只在他没趣失语时接上一两句,好比钓鱼收线,一张一弛,鱼儿根本逃不掉。
赵霁开始还用心留意他的表情,渐渐的,目光短浅了,化作一只浮躁的蜻蜓,只在那初生芙蕖似的色相上流连。
商荣病容已去,莹润的光泽重新回到俊美的脸上,侧面望去,颊腮处光洁姣好的皮肤有如吹弹得破的豆腐脑。
赵霁和他近在咫尺,一丝丝菖蒲清香自对方身上发散到他的鼻间,像酒壮了他的胆子。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伸嘴在那玉白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他是地道的纨绔子弟,天生适合偷香窃玉,捅娄子的同时已想好对策,没等商荣杀气腾腾的目光射到,便惊声辩解:“你脸上有只好大的花脚蚊,我手有伤,只好用嘴帮你赶跑它。”
流氓也有天向。老天爷大概怜他这几日饱受摧残,放出一只蚊子替他圆谎,商荣一把捏死那屁颠屁颠飞过的倒霉蛋,再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被赵霁亲过的地方,感觉那里烧得能摊鸡蛋。
眼看蒙混过关,赵霁仿佛小毛贼成功盗取稀世奇珍,欣喜若狂,小心观察一阵情势,再往前挪了两寸,上身半倚半靠地挨着商荣,仔细瞅他额头的伤。
“荣哥哥,你的头还疼不疼啊?伤好后会不会留疤?”
“荣哥哥”这称呼好似釜底抽薪,百试百灵,商荣今日被他再三调戏,陷入史无前例的被动还无从还击,而且本人除了羞窘,并没有太多恼怒,死守恝然的皮面说:“骨头都裂缝了,留疤也正常。”
“那回头写信给莫松,请他配些祛疤生肌的药来擦擦,不然脑门上留块疤多可惜。”
“有啥可惜的?”
商荣随口反驳,忽然觉得可以利用这话扭转颓势,转过头质诘:“你是不是在想,我脸上留了疤,就没唐辛夷好看了?”
“没有!你脸上再多十道疤也比他好看。”
赵霁急于表忠心,立刻被商荣抓住把柄,扬眉吐气地冷笑两声:“唐辛夷真可怜啊,死心塌地对待的朋友居然在背后恶意贬低他,我要是他保准后悔死了。”
赵霁发觉上当,又羞又急辩白:“你别胡说,我哪有贬低他!”
“你说我脸上多十道疤都比他好看,这还不是贬低?人家是面如冠玉的贵公子,哪有那么丑?”
“我这不是夸你吗?你干嘛不识好歹,强词夺理?”
“你自己两面三刀,还怪我强词夺理?”
二人说着说着又操起唇枪舌剑,赵霁气不打一处来,不明白商荣哪根筋不对,刚刚还俏脸含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