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妃君子-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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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行素无奈,唯有将圣旨奉上。
堂上尚且有公文分批的人,都愣愣地走了过来,卫峥一肚子郁火,却只能随着众人跪下,柳行素宣旨。
这一道旨意下来,柳行素竟成了卫峥的顶头上司。
卫峥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那道明黄的,绣龙穿水云的绢帛,明知不可能有假,可是——
陛下怎么会偏心到这种地步!
柳行素宣读完圣旨,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卫大人,在下——”
“柳大人!”卫峥咬牙切齿,“日后,请柳大人多多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柳行素摸着自己的书桌坐了上来。
她的大红箭袖在书页上摩挲而过,没一会儿,她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卫铮,她和卫铮在殿试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交战了数十回合,颜面大扫,柳行素偏偏觉得那“榜眼”二字不大好听,又过于出众,于是假意败下阵来,拱手相让,对方想必对她恨之入骨。
可那又如何呢?
做探花,要右丞,做一个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孤臣,是陛下要的,只是心照不宣顺水推舟罢了,偏偏这个外地来的耿直的年轻人看不透。
官场新贵里,从来就不缺直肠子,可惜到了最后,几个人能守得住这份爱憎分明的初心?
柳行素一叹。
这一声叹息,仿佛是对他感到无药可救了,卫峥怒目一睁,当场恨不得宰了这个虚与委蛇的上司,可是,对方却不疾不徐地翻阅着她的卷宗和奏报,让卫峥有气发不出,他只能干巴巴地咽下这肚子委屈。
柳行素抬起头问道:“卫大人的府邸,据说建工时因动了一块地皮,惹了一场纠纷?”
卫峥两袖一吐,冷哼道:“没想到柳大人知己知彼的功夫倒是做得全面。”
那块地皮原本是户部尚书大人的别院,可惜上京常年有百姓涌入,大周蓄养的贪官污吏又多,城中可以用来开地建屋的地皮并不剩多少,说到卫峥的这个府邸,比之何谦益和柳行素,少不得又是一桩不公的事。
柳行素听说,户部尚书裴大人因这块地皮的事到卫峥家里闹了两回了,卫府不得安生,卫峥只好搬出皇帝陛下的名头,暂且将裴大人唬回去了,但对方竟日里连做两本奏折,也不谈土地被剥一事,只说上京住户太多,要求户部改革户籍制,一脸大义凛然,慷慨陈词,皇帝陛下立即便被说动了。
柳行素道:“卫大人,你要是早些同意裴大人的话,自己也到陛下面前奏一本,少不得现在地位在柳某的上头,要指手画脚要耀武扬威,都随您的便。”
“柳行素!”卫峥气恼至极。
他几时那么小肚鸡肠要对她指手画脚了?被连番这么刺激之下,卫峥心中更恨,哪里还记得何谦益的提携和劝告,一门心思只想惩治惩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行素。但他官职低了一等,卫峥见对方笑得不怀好意,却竟毫无拿他的办法!
柳行素微微一笑,“对了,卫大人,不知道工部的茶水怎么样,烦请您沏一盏。”
阴险狡诈的柳行素已经笑眯了眼睛。
卫峥捏住了拳,身后一个青衫下属走出来,“柳大人,下官去为您奉茶。”
这下属替卫峥找了个台阶下,他瞪了眼柳行素,便甩袖回座。
柳行素摇摇头。
工部掌管营造工程事项的机关,曾经也是个恢弘的政府机构,主掌工部营造之事的官吏被称为“大司空”,但大周开国以来,却渐渐没落了,如今户部的裴大人要整顿户籍,工部一定会被牵连进来,说起来还都是这位卫峥大人寸步不让惹的祸。
不过一道墙,若是各让三尺,这事早完了。
柳行素只能无可奈何,依照陛下的意思接了这块烫手的差事,左边是对自己深恶痛绝的下属,右边是势必要共事要得罪的朝中老人裴大人。
柳行素发觉做官比她想象之中的要难得多,这不是写文章,更不是单纯地吟诗弄月,这里边全是左右逢源的大智慧。当年,她的父亲叔伯,她们柳氏一族,就是因为出身西北,不擅长上京城的这一套,遭了很多人的不满,如今要找人,才如同大海捞针。
但她记得的,就有这个户部尚书裴建。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瞧,这章没有。
想不想揍我?
剧透一下,这个时候的女主对男主很平常心,是因为被伤透了,但是……男主,并不是什么渣男,关于失忆,也不是撞脑失忆这种烂梗,以后肯定都会想起来。只是,先要和我们柳大人玩玩暧昧(*^__^*)
☆、第6章 当年东宫火
案牍劳形,柳行素放下手里工部开春以来在各地的监造建造工事簿,方才那下属沏了一盏茶来,恭恭敬敬地奉上,“大人。”
柳行素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那茶沏得香,她喝得愉快,那人低眉顺耳,“下官是这里一个员外郎,严子恒。”
柳行素若有所悟地点头。
“礼部的尚书大人严允,是你的叔叔?”
“正是。”
这青年毫不掩饰他的家世,也不担忧别人因为他的裙带关系而看不起他,也不仗势欺人,谦恭得体,柳行素又将头点了点,一旁的卫峥听他们两人说话,烦躁地跺脚,恨不得堵耳朵。
在裴建将户籍造册这事搅弄起来之前,工部没有任何妨碍,柳行素看了半日的文书,肩酸腰痛,正好临近夏日,凝翠楼旁有一家卖酸梅汤的,听说生意不错,用膳时分,柳行素撂下公事与小春去买酸梅汤。
小春将车赶得慢如牛车,还不忘了问:“大人上任还习惯么?”
柳行素想了想,摇头,“不大习惯,有人欺负我,总拿眼睛瞪我。”
小春登时眼睛一瞪,回头来,“谁敢欺负大人?”
少年这眼珠圆瞪的模样很有几分好笑,柳行素不禁莞尔,到了凝翠楼,小春跳下车,“大人,我去给你买酸梅汤,你且等着。”
“嗯。”
柳行素拨开马车帘,阴云绵密地被堆入九层楼台之上,青青兮欲雨,凝翠楼里有胡琴和古筝的弦响,这种塞外来的乐器与中原的乐器如百川汇流,圆融得满,欲纵还收,很有一番韵味。
小春再度掀帘时,将手里买来的酸梅汤用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封好了,里头还摆了些碎冰,柳行素一眼便觉得这盒子价值匪浅,信口问:“用了多少银子?”
小春低着头,唯唯诺诺地报了一个数。
柳行素一愣,然后将盒子抱紧了,“以后莫来了。”
多吃几杯,只怕要吃穷。
柳行素要放下帘子,抬头一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二楼,银白的外裳拥着那清俊高颀的身影,他也在往下望,正好遥遥相对,柳行素将帘子一扯,要放下来,但转眼又想到,何必怕他?
于是她冲二楼将唇角轻浅地扬起,一双清幽的眸犹如波光潋滟。绣着蒲纹的海棠色车帘映衬之下,那张白皙如璧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绯艳,犹如沾露的桃花。
白慕熙忽然心中一动。
他几乎是仓皇地背过了身。
他方才是怎么了,竟然形容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是一朵……桃花?
“主公,”莫玉麒将手里的信递给他,“您在看什么?”
车马辚辚,柳行素的马车早已离去,莫玉麒将下面一望,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白慕熙凭栏而坐,这里环境清幽,外头也不闻喧闹声,想必是莫玉麒吩咐人打点好了,他将手里的传书揉搓了一下,这种纸张韧劲大,不惧水,蜷缩着不易展开,他用木盆里的清水浸泡了一下,才终于在水面上抻平了。
莫玉麒也凑了个头来瞧,“主公,裴建这套户籍造册的办法,恐怕要将上京上万的百姓驱逐出京畿。”
白慕熙不动颜色,“他不是一直觉得,上京的百姓数目庞大,官府行政吃力么,父皇答应了,岂不是正中下怀?可是——玉麒,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京的百姓这些年,越来越多?”
“这个,属下只是个武官。”莫玉麒为难地皱了下眉头,抱剑求饶。
白慕熙点头,“孤也不能判断,裴建的这一套是对是错,但是……”
“主公,要是这事柳大人也掺和一脚呢?”
“这不是不可能的,”莫玉麒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他了,户部要改革户籍制,上京的民屋要完全保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在柳行素的立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裴建有公报私仇的嫌疑,白慕熙的手指搁在红轩上敲了敲,“不,她一定会搅局。”
陛下在殿试上频频暗示柳行素“性高于众”、“不与朝臣同列”,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柳行素,其后又力排众议封了他一个四品右丞,让他位列卫峥之上,更借故为她打压工部旧部,这意图就很明显了。
父皇要孤立柳行素。
他一定也看出来了,为了顺应皇帝的心意,于是敢举止放旷,开罪中书令原柏齐,对自己抛出的藤条,她不顺着摸上来,反而对自己不温不火,伏地了身子说他不行……文如其人,除非那篇惊艳了他的文章是抄的,他不信她愚昧看不出他对她的好感。
莫玉麒干巴巴问:“主公,您觉得……”
太子殿下将银白的袖口收拢,明月般圣洁的白裳泛动着碎光,比他唇角的笑容还要迷离,宛如镜中纷繁的花朵,于坦荡挥袖间朵朵震落,“即便孤为他收拾烂摊子,他也未必会从孤。”
从……什么?
莫玉麒瞪大了眼睛。
殿下这个意思……好难捉摸。
白慕熙挑了一边眉,“你如此盯着孤,作甚么?”
莫玉麒惊惶地抱剑,“殿下,殿下你……”一时竟然忘了这不是在太子府邸,而是在外头,莫玉麒唤错了称呼。
他只是惊诧,太子殿下的举止形容都太反常了,这是对一个下臣该有的态度么?即使是想拉拢对方,也不至于……
太反常了。
柳行素坐上马车与小春一同打道回府衙,正好赶上时辰,她慢条斯理地将酸梅汤的檀木盒子拎了下来,让小春分给辛苦了的各位大人,卫峥一见柳行素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登时鼻子哼哼,直出气。
“各位大人,想必日日待在此处查看这些卷宗,有些乏累,正好这酸梅汤清火,还请各位稍事休息,养精蓄锐。”
身为上司,却这么平易近人,底下的一众官吏都不禁对这个新来的柳大人多了几分好感,何况这酸梅汤酸甜沁凉,犹如流到心坎的一口美味甘霖,个个便仰着脖子一饮而尽,这是凝翠楼旁那家秋霜阁的藏品,据说数月的功夫,才能酿出一坛的酸梅汤,这位柳大人果然对他们不薄。
“柳大人,这是您要的近十年来上京的大型建工史。”严子恒捧了一个不算厚重的本子交给她。
柳行素大略地翻了翻,这些年看来上京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旧的屋舍依旧林立,老的宫殿依旧流金,严子恒低咳了一声,“除却被六年前被焚毁的东宫,应当没有太大的建工事件。”
柳行素的手指摁在深蓝的记录本上,顿了一下。
她问:“东宫被烧,陛下没有下令重建?”
严子恒道:“没有,陛下问了太卜大人,说东宫被焚,星宫移位,已不适宜储君安居,特将太子府邸迁到了宫外。东宫被烧毁大半,只稍作整改,为弥补太子殿下,太子府修建在外,比东宫的规模还更扩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