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1东度记 作者:明.方汝浩-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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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屋里吩咐家眷治一杯酒,留邻叟。却好向古从内屋出来,见了邻叟,没好没气,说道:“老官儿与我那不才兄弟讲甚么话?”老叟道:“正是为你昆玉和睦些,看父母份上,把家私田产从公均分,莫要争多角少,惹人耻笑。”向古听了,便动了嗔色,却不是那不逊邪魔在他腹内,说道:“家私原都有分派单帐,哪个肯让?有一宗田产,却是我当年帮着老父挣的,他却年小,没有功劳,难道如今让他?”老叟道:“便是同居无异财,就让一半与弟,也见你长兄的义气仁心。只看令尊份上。”老叟方说出“看令尊份上”,向古才动了高僧日前劝化的孝心,口正欲答句好话,却 被那不逊邪魔在他肚内,又使作他起来,便道:“老官儿,我知你为我弟作说客,听他在家杀鸡为黍,款待你也。”说罢,往屋内进去。老叟没奈他何,自家没趣要走。向今却忙走出屋来,苦苦留住。却说那不逊邪魔在向古腹中搬弄,猛然想到:向古被老叟劝化,几动了孝父心肠,随口欲让,被我使作的忿忿进屋,如今不免再到向今腹内使作他一番。乃乘向古气昏昏要睡,便出他腹,到得堂前,见向今与老叟对酌,难入他腹。却是怎难?只因他被邻老一番“看父母份上”正大光明的道理,把住了咽喉关,不容他邪入内。这魔正在无计,却好半空来了陶情。这邪魅,他与分心魔在别地迷人,见分心魔来,便说道:“使他两个搬弄向氏二人,尚恐力弱。为何带一个来,叫那一个孤立无援。非计也。”乃飞空来探不逊邪魔作何情景,却遇着不逊魔正在向今席前,想入肚计。陶情见了,问道:“不逊魔,如何不在他肚搬弄,却乃立在席前,想是图些哺啜。”不逊道:“当初两魔不同一气,反相争斗,被分心魔带了一个去,叫我两下里做魔难。向今被这老儿劝化得将次回心,我要入他腹却难入。你有何计?”陶情道:要进何难?我有一计授你,你听我道:
曲櫱从来乱性,莫教渗入柔肠。饶君懦弱性偏刚,乘着杯中直向。
不逊魔听了,笑道:“好计!好计!”只见向今满斟一杯酒敬邻叟说道:“动劳尊邻劝解。小子怎敢不听从?便就是克让也是个美事。”邻叟也回斟一杯与向今,说道:“老拙直言,莫非要昆玉和睦。”向今接过杯酒,方饮入肚,那不逊邪魔乘着酒力,一直飞滚入腹,便在向今心里,就比那刁唆两家是非的还狠,戳嘴弄舌的更凶。向今被酒作引子,便动了不逊心情,问邻叟:“我家兄方才却如何说?”老叟吃了他一杯儿,乃直言说出田产,当年他帮助有功,今日便占两亩肥腴也应得的。向今只听了这一句,乃发怒起来,说道:“甚么有功!这明明欺我幼弱。”便跳起身,要进屋去嚷。老叟见他恶凶凶的,忙扯住他,说道:“老拙好言劝你,终无恶意。”向今哪里依从?往门外飞走,说道:“不申明官府,终不得出这口屈气。”只见向古从屋内走出来,说道:“我小子在内,听得老尊长善处人昆弟,句句说的忠言直语。叵奈恶弟悻悻的要去申明官府。敢烦尊长,劝他莫要使这不明道理的心性。便是田产,凭老尊长亲邻公处,小子让他些也罢。”向古这几句好言,却是那邪魔钻出来了。老者听了向古之言,口中答应,心里裁度,说道:“他弟兄难劝,一个顺从,一个又拗,多是那屋梁上两个精怪作横。我如何降服得他?且到寺中与高僧计较,再作道理。”乃到万圣寺来,参礼圣像烧香。
却说祖师在静室端坐,道副上前说道:“师尊为演化本国,寺中这两日善信往往来来颇众,闻知向、郁二家子弟改心行孝。虽亏了两个师弟度脱,也是师尊功德甚深。但人心非古,这远近村乡人民且众,难道一概良善?若知向、郁报答改行这些根因,家家孝顺之子,忠义之人,也不枉了演化这一功德。”祖师笑道:“演化在我等,改行在人心。却如何强得必得?只是我等原意前行演化,久在寺中,费他常住,引劝方人,生一方骚扰,非吾本意。你三人可打点行李,往前途去,顺风赴大舟可也。”三弟子正要收拾行李,只见一个老僧,同着一行者,手捧着两个大西瓜,走入静室,向祖师前说道:“天气酷暑,剖瓜而食,以荐高僧师父。”道副便问老僧:“此瓜何自而来?”老僧答道:“乃行者得来的。”尼总持便问行者:“此瓜何处买来?”行者答道:“我于市上见一人持此二瓜,故买来敬师。师不敢自食,故持以献高僧。”道育道:“昨见瓜园有骂偷瓜之贼,只恐偷来,卖与行者。我等不食嗟来之食,况窃来者乎?”行者乃道:“我自捐价以买,何必问瓜窃来?况偷的未必是此瓜。”道育道:“已蒙疑念,终不吃疑在腹。”行者道:“必如何来的方食?”道育乃把手指着六位尊者圣前,道:“你看必如这尊者,方受侍者剖瓜之献。”
道育说罢,那老僧与行者持瓜退出静室。只见祖师向三弟子说道:“汝等见道矣,得驱魔矣。”道副听了,便拜叩见道驱魔之旨。祖师道:“我于静中,已早识其故。汝等方才若不审瓜之所从来,但据其敬献一言,欣欣剖而食之,便入了许多业障。”道副又问道:“祖师静中何见?”祖师道:“此瓜果系市人偷卖,行者贪其贱债而买。这老僧哪里是敬献我等好心?却是一种邪魔,使作他来迷弄我等。这其间若不问破他来历,不指那六位尊者,庄严色相,爱那正大法食,哪里驱逐得这邪魔退去?”道副又问:“这邪魔怎生来迷弄人?”祖师道:“室外有公道老叟,抱邪魔之疑,又要费汝等驱除力也。但汝等得阿罗尊者道庇,可出庑榭,便知公道人来。”道育听了,忙出殿上,向六位尊者俯首作礼。正拜间,只见一个老叟上前问道:“师父,你可是东行演化的?”道育见那老叟:
身穿着白布道袍多褶,腰系着黄丝縧子拴结。头顶着毡绒帽儿齐眉,鬓插着剔牙棒儿歪塞。
老叟见了道育,近前问知,乃随着道育进了静室,望着祖师礼佛的一般,合掌三拜。祖师答他,却只合掌高拱,道:“善信安福。”这老叟便开口说道:“闻知高僧度脱向氏父子一门孝顺,这功德甚深,只是孝顺之家,便当生出余庆。怎么向老物故,遗下二子,便各相争竞起来?兄不逊弟,弟不让兄。如今不至讼至官府,不肯罢休。若是经官动府,不是伤了弟兄和气,便是破了产业。高僧以普度存心,这宗功德若行得使他不致争竞,却也真见方便门中。”祖师不答,闭目端坐半个时辰,乃开眼看着道副,说了四句偈语,道:
邪魔梗化,展转人心。
询此献瓜,因消不悌。
老叟听了不知何意,乃问道副说:“师父,你老祖禅机,我下愚不悟。”道副也不答,乃看着尼总持道:“些事当师弟劳一番心意。”尼总持点头允意。却是何意,下回自晓。
第三十八回 圣僧不食疑心物 神将能降不逊魔
话说尼总持点头允意,他是了明祖师偈意,乃向公道老叟说道:“我师偈意,乃是说向氏弟兄心地不明争产,入了不悌不逊邪魔,以致如此。”老叟听了,便笑道:“是了,是了。我今起得早夜,开了大门,见向家房屋上两个凶恶狠怪。我始惊为盗贼,细观窃听,乃是两个精灵相争互骂,拿刀弄枪,却又不会厮杀。一会却去了一个,只见这一个口称不逊魔王,往他屋下去了。你老祖神僧想先知道,故发此偈。只不知询及献瓜,这是何意?”尼总持道:“方才正为寺中一老僧同一行者,来送瓜与我师解暑,我师未受其献。”老叟道:“人来献瓜,乃是恭敬,况出僧心,如何拒却?”总持答道:“只因我弟子们盘问行者,恐其来历不明,故此未受其献。今我师偈意,说』因消不悌『,当询问献瓜。我与老善人去问行者。”当时总持乃同老叟走出殿来,左廊下恰好一人在那里与献瓜的行者争嚷,说道:“你如何偷我的两个瓜?”老叟乃近前问那人:“你如何说他偷瓜?”那人说道:“老尊长,我不说你如何知道?你晓得今年村乡家家不结瓜,只我这地上结了两个西瓜。我这地却也是有来历的,也不是等闲人家。我家主人,当年父祖居宦,挣有多过,惟此瓜田最良。生有二子,一心偏爱少子,私把这瓜田给与少子,就是我的主人。我主人心极忠厚,不肯偏多受分,每年收熟,把瓜暗分,送与长兄。今长兄不在世,他却念旧不忘,见今年结了两瓜,叫小人下一个去奠兄,乃今不知何人盗去?昨有人说,寺中行者摘了来,故此与他争嚷。”行者说:“我是用价市上买来的。”尼总持乃问道:“瓜值几贯?”行者道:“二十贯买来的。”尼总持乃向老者身边借得二十贯钞,付与行者赎瓜。行者道:“瓜已吃了一个,尚存一个。”那人乃说道:“有贼证便是贼。”行者道:“市上卖瓜人见在。”便扯着这人,往市上寻那卖瓜人。
老叟与尼总持也只得随着走。他两个意念,一则是祖师偈意,要明了献瓜行者情由;一则是见他二人争嚷,要与他方便解纷。只见行者同这人走到市上,那卖瓜的在一个药店取药。行者一见,忙拽住道:“偷的人瓜,如何诈我钞,又连累于我?”这人见了,满口认过,说:“是我一时见瓜,陡起了盗心,望恕了我罢。我卖的瓜钞二十贯,已取了药也。”尼总持笑道:“世人心地不仁,偷人瓜、诈人钞,乃赎了药。若是药不能医病,得了人钞,又不知作何项用矣。”医药者听了道:“你这长老,如何说这话?此人偷瓜卖钞,事虽违法,情有可矜。他有兄病在家,无钞取药医治,想是盗瓜卖钞,此二十贯,吾不取,当还他作瓜价赔偿罢。”那瓜主人见有了贼,扯着往他家里去。众人齐劝解,他哪里肯放?说道:“我主人说我匿了瓜,又说我不小心看守,如何放得?”众人一齐随着,到得瓜主人家,只见一个士人走出门来,见了众人,彼此把这些情由说出。瓜主士人笑了一声,教放了偷瓜的罢,乃对众说道:“我为士人,因先君爱我,分此瓜田与我。我有长兄,理当让长,我兄不肯拂了先君意,且说把这瓜田让了我不会灌溉的书生。我当年要辞,恐反负了先人好意;受了,又欺了兄长。只得每年瓜熟,分敬长兄。今兄不在,遇着瓜少,只结了两个,我留一以祭先兄,如何被你盗去!今众人来劝,说你为兄病,盗吾瓜赎药救兄,宁甘不义之名,而全大节之实。吾又岂忍责你!还当赠汝以钞。”老叟听了此言,便叫行者把那一瓜送来还主。士人道:“瓜既是行者用钞买得,且既入寺门,已作僧家之享,就当祭度吾兄,作福田罢也。”
众人谢辞了士人,归到寺中。行者把瓜献与尼总持,道:“早时高僧们不吃我瓜,果疑者当。今已明白,且出自士人敬僧,当得受了。”尼总持道:“此义瓜也,老尊长可体想吾祖师偈意,携回向家,备说此瓜情由,或者向氏弟兄悔念不争,未可知也。”老叟依言,携了一瓜回家,正遇着向今恶凶凶的要寻代书,兴词讼理,天气暑热,坐在那一座避暑亭子上,气哼哼的。见了老叟,恐怕他又多言说劝,起身要走,被老叟一手扯住,道:“天气炎热,有甚要紧事忙忙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