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艾文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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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听到这消息,那种惊慌的样子简直无法形容,仿佛整个身子一下子瘫倒了。他的胳臂垂在身体两边。头俯到了胸前,两腿几乎站立不住,全身的神经和肌肉似乎都崩溃了,失去了作用;他趴在朝圣者脚下,但那姿势不是要向他下跪、叩头、或者匍伏在地上争取他的同情,而是像一个人给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得喘不出气,再也抵挡不住,只得躺倒在地上,听天由命了。
“亚伯拉罕的神圣的主啊!”他发出了第一声呼喊,握紧布满皱纹的双手,把它们伸向空中,但没有从地上抬起苍白的头颅。“呀,神圣的摩西!呀,仁慈的亚伦'注1'!我做的梦原来不是假的,我见到的幻象不是毫无来由的!我感到那些铁链已缚住我的手脚!我感到拷打的刑具在折磨我的身体,就像当初亚们各个城市的人,拉巴的人在铁锯、铁耙和铁斧下受苦呻吟一样!”'注2'
'注1'亚伦,以色列人的先知摩西的哥哥,曾与摩西一起率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
'注2'亚们是古代的一个王国,拉巴是它的都城,后来亚们人被以色列国王大卫征服,遭到了残酷的镇压。《圣经》上说,以色列人“毁坏亚们人的地,围攻拉巴……将城里的人拉出来,放在锯下,或铁耙下,或铁斧下……”(《历代志上》第20章)
“站起来,以撒,听我说,”朝圣者说,犹太人极度痛苦的样子引起了他的同情,但其中也包含着一大部分蔑视。“你的恐惧是有原因的,我知道这里的王公贵族为了向你的同胞勒索钱财,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但是现在请你站起来,我可以给你指点一条出路,摆脱目前的灾难。你要趁这里的人经过昨夜的大吃大喝之后,还在蒙头大睡的时候,马上离开这个庄园。我对这儿森林里的路径,像任何一个管林人一样熟悉,我可以带你从秘密的小径中出去,然后你便找一个长官或男爵帮忙,要求他把你安全地带往比武大会,我想你还掌握着赢得他的好心的手段。”
这些话使以撒看到了希望,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可以说一寸一寸地把身子从地面上抬了起来,终于直起身子跪在地上了;他用手掠开灰白的长发和胡须,把犀利的眼睛盯住了朝圣者的脸,目光中既有希望也有恐惧,同时还夹带着一些疑虑。然而当他听到这些话的最后部分,原来的惊慌又卷土重来,出现在他整个脸上了;他再一次扑倒在地上,喊道:“我掌握着赢得好心的手段!哎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基督徒的好心帮助,可是我这个已给勒索得倾家荡产,落到了拉撒路'注1'的悲惨境地的可怜的犹太人,怎么有这能力呢?”于是好像怀疑又压倒了他的其他心情,他突然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年轻人,不要出卖我;为了万能的主,不要陷害我,不论犹太人还是外邦人'注2',不论以色列人还是以实玛利人'注3',我们都是上帝创造的!现在哪怕我要得到一个基督徒乞丐的好心,也办不到,我连一文钱也无法给他。”他说到最后,抬起身子,露出哀求的神色,拉住了朝圣者的披风。朝圣者挣脱了衣服,仿佛那是一只会给他带来灾难的邪恶的手。
'注1'拉撒路,《圣经》中的乞丐,见《路加福音》第16章。
'注2'在犹太人口中,外邦人一般指基督徒。
'注3'以实玛利是亚伯拉罕和使女夏甲所生的儿子,后来母子两人都被逐出家门,夏甲给以实玛利娶了妻子,成了家,他的后代后来被说成是阿拉伯人的祖先,这里便指阿拉伯人。
“哪怕你拥有你的宗族的全部财产,”他说道,“陷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穿上这身衣服,便是表示我甘愿贫穷;除非为了骑上战马,穿上战袍,我不会脱下它。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希罕跟你套交情,或者想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如果你不愿跟我走,你就留下吧,撒克逊人塞德里克可能会保护你的。”
“唉!”犹太人说,“他不会让我跟他一起旅行的。撒克逊人或诺曼人,同样不愿跟以色列人作伴;可是我又不敢独自通过菲利普·马尔沃辛或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的领地……善良的年轻人,我还是跟你走吧,让我们赶快……赶快穿戴好了,马上逃走!这是你的手杖,你为什么还要拖延?”
“我不想拖延,”朝圣者说,接受了同伴的催促,“但是我必须想个万全之计离开这儿;跟我来。”
他在前面领路,走进隔壁的小屋——读者已经知道,那是放猪人葛四的住处。“起来,葛四,”朝圣者说,“赶快起来。打开后门,让犹太人和我出去。”
葛四担任的职务,现在看来虽然低贱,但在撒克逊时代的英国,却象欧迈俄斯在伊塔刻一样'注',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他听了朝圣者不拘礼节的命令口吻,有些生气。他没有离开草荐,只是用胳膊弯撑起半个身子,露出傲慢的目光望着后者说道:“犹太人离开罗瑟伍德,而且是跟朝圣者一起……”
'注'欧迈俄斯是奥德修斯的忠实的牧猪人,见《奥德赛》。奥德修斯回到伊塔克,欧迈俄斯热情地接待了他,对奥德修斯实现他的计划,起了重要作用。
“我听了,简直像梦见他偷了一只熏猪腿逃走一样,”汪八说,他刚好走进这间屋子。
“不过,”葛四说,重又把头靠到了他当作枕头的一块圆木上,“不论犹太人或外邦人,必须耐心等待大门打开。我们不容许任何客人在这种不恰当的时刻,偷偷溜出庄园。”
“不过我想,你不会拒绝给我一些照顾的,”朝圣者说,用的仍是命令的口气。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俯下身子,对着躺在床上的放猪人的耳朵,小声讲了几句话。葛四像触电似的,一下子跳到了地上。朝圣者竖起一根手指,似乎示意他要谨慎,又道:“葛四,当心;你做事一向仔细。现在你先打开后门,其余的事待会儿再说。”
葛四接了命令,马上照办,汪八和犹太人跟在后面,对放猪人的突然转变,两人都觉得奇怪。
“我的骡子,我的骡子!”犹太人一出后门,立刻说道。
“把他的骡子牵给他,”朝圣者说,“你听着,我也要一匹,这才可以陪他走出这个区域。我会在阿什贝把它完好地交还塞德里克的仆从。至于你……”他凑在葛四耳边,说完了其余的话。
“遵命,一切都会照您的吩咐办好,”葛四说,立即去执行任务了。
“我真想知道,”汪八等他的伙伴一转背,便说,“你们这些朝圣者学到了什么法术。”
“傻瓜,什么法术,无非做祷告,忏悔自己的罪孽,斋戒吃苦,守夜,整天祈祷而已,”朝圣者答道。
“一定还有比这些更厉害的,”小丑说,“因为忏悔和祈祷几时曾使葛四懂得礼貌,斋戒和守夜又几时能叫他乖乖地借给你一匹骡子呢?照我看,你的守夜和苦修,要是用在他宠爱的那只黑公猪身上,它也会规规矩矩听你调遣呢。”
“算了,”朝圣者说,“你不过是一个撒克逊傻子。”
“你说得对,”滑稽人说,“要是我生下来是个诺曼人——照我看,你便是诺曼人——我的命便不致这么苦,差不多可以算得上是绝顶聪明的人了。”
这时葛四已牵着两头骡子,出现在壕沟对面。两位客人从沟上的吊桥走过去,吊桥只有两块木板阔,跟后门一样窄,壕沟外面的栅栏上有一扇小门直通森林。他们一到骡子旁边,犹太人马上从长袍里边掏出一只青麻布小袋子,用哆嗦的手把它匆匆忙忙缚在鞍子后面;据他口中咕哝的,袋子里装的是“一套替换衣服,只是一套替换衣服”。他随即跨上了骡背,那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从他的年龄看是无法想象的;而且一眨眼,他便把那件粗布衣服的下襟敞开,完全遮没了袋子,以致谁也不会发觉,鞍子后面还藏着什么。
朝圣者跨上骡背却从容不迫,离开时还把手伸给葛四,后者带着最大的敬意吻了它,然后睁大了眼睛站在那里,望着两位旅人,直到他们消失在林荫覆盖的小径上,才给汪八的声音从梦幻中惊醒。
“说真的,我的好朋友葛四,”小丑说道,“在这个夏季的早上你这么有礼貌,实在叫人纳闷,你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与往常大不相同,这是怎么啦?我恨不得我也是一个黑衣长老,或者光脚板的朝圣者,可以享受你这不同寻常的礼貌和敬意呢;当然,我是不会只要你吻一下手,便放过你的。”
“从这一点看,你倒算不得傻,汪八,”葛四答道,“尽管这只是从外表上看问题,但我们中间最聪明的人也不过如此。好啦,现在我得干我的活儿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便转身回屋里去了,小丑也跟着他走了。
这时两个旅人仍在赶路,一刻也没停留,这说明犹太人心里非常害怕,因为他这种年纪的人是不大喜欢这么慌忙的。朝圣者在前面领路,他似乎对森林里所有的小径和出口都非常熟悉,带着他穿过的尽是一条条迂回曲折的通道,以致不只一次又引起了以色列人的怀疑,认为他是想出卖他,他的仇敌便埋伏在什么地方,等他自投罗网。
确实,他的怀疑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也许除了飞鱼,不论在地上,在空中,在水里,没有一种生物会像这个时期的犹太人那样,受到这么毫不间断的、普遍的、残忍的迫害。任何微不足道、不合情理的口实,一切荒谬可笑、毫无根据的指责,都可以引起公愤,成为对他们的人身和财产进行攻击的理由;因为不论诺曼人、撒克逊人、丹麦人和不列颠人彼此之间多么仇视,他们全都争先恐后要以最大的憎恨来对待这个民族;这只是出于一种宗教观点,认为这个民族是应该遭到厌恶、辱骂、鄙视、劫掠和迫害的。诺曼人的国王们,以及在一切暴虐行为上以他们为榜样的独立的贵族们,对这个虔诚的民族的压迫,更是经常不断,处心积虑,随心所欲。约翰王'注'的故事是尽人皆知的,他把一个富裕的犹太人关在王宫的城堡中,每天派人拔掉他一只牙齿,直到这个不幸的犹太人的牙床一半空了,答应了暴君向他勒索的大笔赎款才停止。在这个国家中,不多的现金,主要掌握在这个受尽欺压的民族手中,贵族毫不犹豫的照他们国王的办法行事,用各种手段,甚至酷刑掠夺他们。然而在获利的欲望鼓舞下产生的消极勇气,促使犹太人敢于面对他们所遭受的各种危害;在英国这样一个天然富饶的国家中,他们取得的利润是巨大的,尽管有各种不利条件,甚至成立了我们已提到过的针对犹太人的特殊税务机构,对他们实行苛捐杂税,犹太人的财产还是不断扩大和增加;他们积累了大量金钱,然后通过汇兑票据,把它们从这个人转移到那个人手中——商业上的这一发明据说便应归功于他们,这使他们可以把财富从一个地方汇往另一个地方,一旦在一个国家受到压迫,他们储存在另一个国家的钱仍可安然无恙。
'注'约翰王,即本书中的约翰亲王,他后来继狮心王之后登基,1199—1216年在位。
这样,犹太人的顽强和贪婪,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仅使他们敢于对抗他们所居住的国家的疯狂掠夺和暴虐统治,而且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