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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猫走过漫漫岁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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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歌声中给古装骑兵们没完没了地敬酒,以至于到队伍出发时不少人被灌得坐骑不
稳,一个个从马背上掉下来,引起女人们开怀大笑。所有人都沉浸在哄哄闹闹出征
前的仪式中,仪式在西藏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它的重要性有时远
远超过了事物的过程和结果本身(贝拉语)。喇嘛们哄哄闹闹更加兴奋起来,他们
大多是无牵无挂的年轻的僧人,他们一向比任何人对异民族的入侵都表现出更加强
烈的仇恨和好战精神。到后来,上百名年轻的僧人不顾德高望重的寺主的阻挡,一
同唱起他们的寺歌:
    

    我们的主寺是甘丹颇章
    我们为此而感到无尚荣光,
    犹如碧蓝的天空悬挂着一座金顶帐篷,
    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平静的岁月里我们祈祷达赖长寿,
    在战乱的年代里我们是
    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他们激昂高歌组成一支队伍跟随在出征的马队后面大步而行,谁也没有朝后留
恋地张望一眼。
    “当时,我们发现了一只猫,”一位从战场上侥幸生还的战士回忆道,“几天
来它一直跑在队伍的后面,全身黑得发亮,皮毛真好,只有两只眼睛是金黄的,它
老是跑在队伍后面,你只要回头看看它的眼睛就知道这只猫跟着我们是有它的想法
的。这很不妙,我的同伴甲'口戈'对我说,恐怕我会被打死,我觉得我的护身符不
会显灵了,一路上绳索断了两次掉在地上,这肯定跟那只猫有关系。后来他真的被
打死了。我们大伙都察觉到了有些不妙。一个叫单增的小喇嘛懂兽语,他朝猫呜呜
喊了两声,猫也回应了几声。单增就对我们说,我只猫要和我们谈判。你想想,那
事很滑稽,但是喇嘛和头儿们真的照办了。你想呵,我们还专门搭起一座大帐篷,
里面摆放了矮桌、卡垫,端上了茶点和煮肉,帐篷门前还铺设了长条地毯,旁边站
了两排卫兵,里面坐着两个堪布,一个管家,两个文书,单增是翻译坐在中间。另
一张桌子是专门给猫准备的,这家伙鬼鬼祟祟踩着地毯走进来,生怕有人要揪它尾
巴似的。大管家捧着阿西哈达让单增过去挂在它身上,它当然不可能回敬什么礼物,
它是猫,我们没有办法。看着它跳上桌子从盘里叼了一块煮羊肉吃了半天,又趴在
碗边舔进了半碗酥油茶,然后坐在卡垫上用爪子洗自己的脸,用舌头舔理身上的毛,
像个妖冶的贵妇人打扮了很久,我不知道它是公猫还是母猫,我们都远远地围在帐
篷外面往里看……
    “你是谁?”单增问。
    “我是一只被通缉的野猫。”
    “他们问:是谁在通辑你?”
    “我父亲。”
    “他们问:你父亲是谁?”
    “老猫。”
    瘦弱的文书用竹笔频频在粗糙的纸上飞快地记录。
    “好吧。他们说,你要跟我们谈些什么?”
    “回家。”
    “是你要回家还是要我们回家?”
    “你们。”
    “为什么?”
    “不要打仗,不要流血。”
    单增把话翻译过去后,那边众人一阵窃窃不安的低语。
    “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清。”轮到野猫问单增了。
    “他们说……唉,他们说你是只卖国猫,噢对了,请问你是哪国猫?”
    “国家不是为了猫而存在的。”
    “原来是这样……噢,他们想知道,这场战争我们是胜还是败?”
    “败!……他们又在说什么?”
    “他们说,也许搞错了,你可能不是我们的保护神。”
    “我谁也保护不了。”
    “噢,他们想知道,你父亲长得什么样儿?”
    “样子比我老。”
    “我还是想像不出,我从没注意猫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有没有名字?”
    “我说过我叫野猫。”
    “我叫单增。我有两个哥哥。一个懂牛马羊语,一个懂鸟语,我懂猫狗语。我
知道懂鸟语的人很多,猫语最难,懂的人最少……噢,咱们光顾了唠家常……他们
又问你呐,问你还想吃点什么?”
    “我吃饱了。”
    “你平时吃老鼠吗?”
    “我一见它们就恶心。”
    “怪了,猫不吃老鼠。我觉得你是一位不会给我们带来吉祥的预言师。”
    “也许是这样。”
    “噢,他们又告诉你。听着野猫,有神灵的保佑,我们永远是战无不胜的。”
    野猫沉默一阵,用人类的语言明白无误地对众人说:“回去吧,尊敬的喇嘛们,
你们精通因缘学,可是对战争一窃不通。这场战争我们注定失败了。”
    众人骚动起来,一位喇嘛指着野猫低声咆哮:“打死它!它是魔鬼!”
    单增说:“我白费了口舌,原来这家伙会讲人话。”
    接着那边桌上的碟盘碗盖夹杂着茶水、糖果点心和肉块一齐朝野猫飞来。野猫
似乎并不理睬这番袭击,慢腾腾跳下地朝帐外走出去。两旁的卫兵纷纷躲开,他们
拔出刀剑在空中挥舞,发出胆怯的驱鬼的叫喊,却没人敢上前靠近。野猫走出没多
远,身后一阵密集的石块飞来,力量却不猛烈,不痛不痒地落在野猫背上。野猫没
有逃跑,只是低下头慢慢离去,怀着满腹的心思,仿佛对某种希望产生了破灭。



  
                                第三节

                         导弹和关于城市的话题

    一架直升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不知是出于军事目的还是作地质勘测,或者是
在拍电影,要么就是在监视某一区域和寻找什么人。野猫疑心他父亲坐在上面正用
望远镜搜索自己,他溜进一条窄巷里躲起来,并在墙壁上写下一行字:我们如何逃
避父亲的追捕?
    走出窄巷是一个僻静的街口,路边一个少女坐在小货摊旁,有着几分野性的美,
她兜售炒胡豆、野酸根茎和烤面饼,这种祖先们咀嚼的零食如今没什么人喜欢吃了,
只有乡下人和零花钱很少的小学生来买一点。野猫却馋上那些香喷喷的炒胡豆,便
时常来陪这位寂寞的少女。在小摊旁转上几圈,用脑袋和身体在少女的腿边亲昵地
蹭磨几下然后跳进她怀里哼哼道:“咪呜——咪呜——咪呜——姑娘你若肯赏给我
几颗胡豆,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少女抚摩他的黑色皮毛,喂了他几颗胡豆,不屑一顾地说:“又来那一套哄小
孩的民间故事:一只狗,一只猫,一只鸟什么的饿了就向姑娘要吃的东西,然后就
编出一段什么国王呀仙女呀妖魔呀什么的神话来。真——没劲。”
    “那你要听什么?”
    “伤感一点的。我许久都没哭过了,总遇不着让人抹点眼泪的事,你说这日子
过得有多糟。”
    “是这样,”野猪颇有同感,“我早已是欲哭无泪了。”
    少女听了哈哈大笑。
    野猫痴痴望着她,过了会儿说:“你的模样很像我从前要好的一位姑娘,她叫
丰田。”
    “我叫桑塔拉,各种性能都比她好。”她说。
    “进口的?”
    “国产货。”
    “桑塔拉。你的情人一定是司机。”
    “嘿!他技术高超,开起来像野马,能把人颠簸死,”她扮了个鬼脸,“在床
上。”
    桑塔拉把野猫放在地上,拍掸着腿上的灰:“猫,我该收摊了,你也回窝去吧。”
    野猫很有礼貌地打听她的住址,她告诉了他:“您想晚上来找我吗?”
    “也许来。”
    “我的朋友都不喜欢猫,他们兴许会把你赶出去。”
    “没关系,我会老老实实呆在一边的。”
    到晚上,野猫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缅腆的大学生,据说这种模样很时髦,比
较受女孩子们的青睐。流行的穿戴是:戴一顶窄边圆帽,脖子上系一条米灰色羊毛
长围巾,穿深色西装,腋下夹一本深奥晦涩的诗集。他按照桑塔拉说的地址走进古
老的世俗区,小巷像迷宫在住宅区里绕来绕去,黑暗中高高低低的窗户里透出的灯
光仿佛对夜路人诉说着每个家庭的故事。野猫走进一家半掩着大门的院落,在二楼
漆黑的通道里拐了几个弯,听见从一扇门里传来音乐声便知道是桑塔拉的家了。桑
塔拉的母亲在厨房看电视,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电线和灯泡上沾满了苍蝇。她
母亲是卖酒的,厨房的角落里放着几只大酒坛。他一进门就感到屋里有种阴森梦魇
般的鬼气,还有一股浓烈刺鼻的陈年酒酸的馊臭气味。另一扇通往里间的门挂着门
帘,野猫不知道桑塔拉是否愿意见他。老太婆告诉他里面乱糟糟的,如果他急于想
找个姑娘的话,她可以把他介绍到附件的邻居家去。野猫想了想说他只坐在这里喝
一杯酒就走。老太婆听了高兴得眼睛发亮,起身将他让坐在矮方桌旁的床边。趁她
忙碌时他把门帘拨开一条缝,看见里面几个男女青年像蛇一样扭摆着身体在跳舞。
老太婆为他端来一杯酒,悄声抱怨来这里的年轻人一点没教养,宁肯从外面扛回几
大箱啤酒也不愿买她的酒。野猫喝了一口酒就哭丧起脸,这酒又酸又涩像某种工业
化学剂,觉得满嘴的牙齿都快被蚀落掉。老太婆尴尬地说:“唉,唉,我能把酒酿
出这种味道,也算是有本事了。”
    

    “这酒都放馊了。”野猫咂咂嘴说。
    “那当然。放了有三十年,卖不出去。瞧瞧,那儿还有两坛子。”她指了指角
落。
    “这不会把人喝死吧?”
    “这我不知道,说来全都怪我丈夫。他可是很不一般哩。”见野猫很有兴趣地
听,她就像寻觅到了多年不见的知音,挨坐在他身边滔滔不绝说起来:不知从哪儿
窜来的一个男人,是个酒鬼,当初死皮赖脸要跟我结婚主要为了能免费喝酒。我辛
辛苦苦酿造出的酒都要被他喝掉一大半,从太阳还没升起一直能喝到月落西头,一
边喝酒一边唱忧伤的歌开始怀念他过去的情人,每天都得昏昏沉沉,醉也醉不死,
醒也醒不过来。她忍无可忍,终于对他进行了谋杀,把他扔进了盛满酒的大铜锅里,
锁上门在外面痛痛快快玩了几天就去了警察局自首,等警察赶来一看,他淹泡在酒
坛下睡得很酣甜,还咕咕地冒出一串串气泡,人们把他打捞出来,他昏睡了九天醒
来后再也不喝酒了。但从此以后他脑子变得不清醒,成天疯疯癫癫,在外面跟一个
邪道的巫师学了些妖术,回到家就在他老婆身上作实验,趁她熟睡之际在她的头颅
顶部开出一个小眼。把我身上的精气全放出来了。孩子,你把手掌放在这上面试试。
野猫将信将疑地把手伸在她头顶上,果然感到一股侵骨的寒气直穿掌心。她抱怨从
那以后她身子骨总是阴弱风寒。后来又把一只青蛙移植进她的左眼睛里,她扒下眼
皮凑近野猫说看看它还在不在,他盯住她的一只枯干浊黄的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见里
面有只青蛙。它在里面睡着了,现在不肯现出来。为了让他相信里面确实有一只青
蛙,她让野猫用手指在她左边太阳穴上用力弹几下把它弄醒,他刚弹了两下就听见
从她脑袋里传出呱呱的一阵叫唤,把老太婆的半边脸震得直颤抖。孩子你弹得太重
把它惹火了。她捧着半个脑袋呻唤道,这下它该折腾我一夜了。这样一来她酿出的
酒就永远是一股醋酸馊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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