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骨-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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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众人都不敢哭了。沈慈想想祖父说得也对,真是虚惊一场才好,连忙擦干眼泪。
沈大善人来回走了几圈,叫过沈慈和沈忠道,走,我亲自去看看。
沈慈心里一沉。心想,爷爷嘴上虽硬,可心里也是怕的。
因之前沈慈已着人报了官府,主仆三人只得去衙门认尸。
沈大善人铁青着脸看上看下,半晌摇头说着实认不出。问沈忠,沈忠也是眯着一双老眼连连摇头说,不晓得少奶奶怎么认出来的。县老爷亲自陪前陪后,也安慰沈大善人,似这等情况,说谁都不见得,青柳镇哪个不晓沈少爷是好人,害谁也不会害他去,必定是旁人。
沈大善人和县老爷在边上寒暄,沈慈一个人又细细看那付白骨。仵作说,这个男人先被砸破了脑袋,还没死透就被埋了。沈慈清楚地看到他的颅骨碎了拳头大小的一片。他总是不自觉地会看残损骷髅上黑洞洞地两只眼眶,仿佛骷髅也在无声地看他。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心底慢慢生出一丝酸楚,眼里渐渐有泪。
忽然躺在那里的骷髅变成了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他把手伸向沈慈道,慈儿!
沈慈大叫一声,沈大善人等人都吃了一惊,忙过来问怎么了?
沈慈喘着气,却见骷髅依旧平静地躺着,心道,定是刚刚看花眼了。
沈忠道,老爷,少爷还是小孩子,这地方阴气重,别是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了眼。
沈大善人一听,连忙向县老爷和衙役们拜别,带沈慈走了。
刚回到家门口,就有丫环慌里慌张地迎上来报信儿,说柳静嘉一口血吐得昏死过去了。祖孙俩赶过去一看,柳静嘉双眼紧闭面如白纸,浑似只剩一口气吊着。杨文琴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玉娇和几个丫环正在好言安慰。丁月红一看沈大善人来,先扭着腰上来劈里啪啦说了一通,作出伤心难安的样子。沈大善人无奈地说,我知道了,你且去歇歇吧。才绕过丁月红,问珍晴,昏了多久了。
珍晴回道,大约半盏茶的工夫,掐过人中了,不见效。
沈大善人点点头急忙诊脉。一见杨文琴几个还在哭哭啼啼,把脸一拉骂道,人还没死呢,就先哭上了,真巴望她死了才好?
杨文琴一怔,随即擦了擦眼泪。房里立时静了下来,偶尔添几声抽泣。
沈慈担心地问,爷爷,娘怎样了?
沈大善人答道,总归性命是无妨的,只怕这一闹,又要发起痴来了。唉,如今也说不定,等她醒来才知道。叫过柳静嘉房里的几个丫环细细吩咐,才说少奶奶一醒来就告诉他,又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丫环。这回却是沈慈房里的。
沈慈知道一定是归晴遣来的,上前问,又是秋痕么?
丫环回道,是,秋痕醒过来了,可尽躲着不让人碰。
沈大善人只得又跟沈慈去看秋痕。
秋痕正躲在桌下发抖,看见生人来,眼睛更瞪得快要掉出来。沈慈和归晴哄劝了半天,她死活不肯出来,也不闹,就是像见了鬼似的浑身筛糠,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个小虫儿,钻进人人都看不到的洞里。
没办法,归晴只得叫人把她硬拖出来,强按住。沈大善人不过要给她诊脉,她就吓得直翻白眼。
把完脉,沈大善人道,我看她身上没什么病。接着问沈慈,这个秋痕究竟是谁,不是她,也不会好端端的弄出两副白骨来。
沈慈把这些天的事儿拣紧要的说了。
沈大善人道,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想起来了,原先你亲奶奶房里是有过一个叫秋痕的丫环,我还以为就是你一时心好救回的不相干的人。没想到我这回办药,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她家里就没有人了么?
沈慈回道,我也知道再留她在家不妙,已经让忠伯打听了。
沈忠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脑子,竟把这话忘了。秋痕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找到一个表哥。那位老哥还是肯收容秋痕的,只他家儿子媳妇嫌弃。后来我说咱们小少爷愿给一笔银子,这就高高兴兴地来了。
沈慈惊讶道,已经来了?
沈忠忙不迭地回道,早上来的,他们说没吃甚东西就赶来了,我就让厨房里的人先带他们去吃些饭,打算小少爷您一回来就告诉您的,谁晓得突然出了这么多事儿,就给耽搁了。
要早一步把她送走也生不出这么多事儿了。沈大善人频频挥手道,赶紧的,让他们来把人领走吧。
沈慈脱口道,现在就送秋痕走?
沈大善人反问道,不然还让她再住十天半月?家里还不够乱么?说罢,皱着眉头连番叹气。
见祖父烦得焦头烂额,沈慈也只得默认。
当晚,沈慈又做了那个梦。
他还是被人抱着走路,眼前的东西依然蒙了一层雾,不过比以前要淡一些。等到高矮两人又出现时,他又被抱着他的人带着,一起躲到了一根凹凸不平又弯曲的黑柱子后。他拼命地叫自己转头好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在他旁边,可是脖子就像石头那么硬。眼见高矮两人越打越凶,沈慈急得浑身冒汗,终于一下转过头,可也在同一刻,那人又从他身边冲了出去。他依旧只匆匆看到他的侧脸一闪即过,根本无法看清。
沈慈终于意识到,这个梦里的一切都是该发生时才发生,完全由不得他作主。他泄气极了,乖乖等那一片鲜红再度结束这个梦。
岂料,这一次那片鲜红竟没有将一切掩盖,而是像一道血红的闪电,乍然亮过便消失了。接着,他看见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先前扭打在一起的,第三个应该是抱着他的人。
三十四这个梦竟然还在继续。
沈慈惊讶不已。然而梦里那个年幼的他只是傻傻地站着,几乎不带任何情感地旁观。似乎一开始就有两个他 —— 正在做梦的他透过梦里的他看到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不是在做梦,而是一时光阴错乱,现在的他又回到了从前,看见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
两个人的拉扯变成三个人的混乱。他们都在尖锐地说些什么,可沈慈都听不清。
忽然先前的高个子像是很用力地喊了一句,调头便走。走了几步,像是听到有人在叫他一样顿了顿,不一会儿继续向前走。步子又快又大,很急着离开一样。
这时,沈慈看见抱他的人双手高举着什么,突然冲上去,狠狠砸在高个子的头上。高个子踉踉跄跄地摇来晃去,竟然回头看了一眼砸他的人才缓缓倒下。高个子的头无力地歪在一边,看见了傻傻站着的沈慈。沈慈也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越来越近,一直蹲到他面前。他鲜血披面,可仍看得出有一张清俊秀气的脸。
明知还在做梦的沈慈霎时惊呆了。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在衙门恍惚中见到的。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做了十年的梦里?
男人的眼神有一点点悲哀,却温柔地笑着伸出手说,慈儿,不要看。
梦中的小沈慈伸出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然后嫩声嫩气地说,爹,抱抱。
爹,抱抱。
爹!
沈慈大叫着,直直坐起身。他惊恐地喘息,汗出如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伸来一只手,沈慈头皮一麻猛然甩开。听来人吃痛地哎哟一声,才看见是归晴。
归晴捂着手也不生气,只担心地问沈慈,满头大汗的,又做噩梦了?
可怕的梦再一次闪过。沈慈打了个哆嗦,勉强答道,嗯,还是老样子。不是他信不过归晴,只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梦,他自己也觉荒谬,何苦再要归晴担惊受怕。
归晴替他细细抹去脸上颈上的汗水,忧心悁悁地道,原以为秋痕走了能安生些,谁想噩梦你还是照做,这可怎么好?
沈慈不想归晴担心,淡淡笑着拉过她红肿的手,一边轻轻吹气,一边小心揉着,说,你也说做梦罢了,又不是真的。停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又重复一遍,不是真的。
归晴点点头。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秋痕说走就走了,照看了她这些日子,倒好像有些惦念。今儿送她走的时候,我看她不十分情愿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表哥家会不会好好儿待她。
沈慈劝慰道,我看接她的表侄儿夫妇俩,虽见钱眼开,也还算老实。况且你要不放心,过些日子我叫忠伯带我去看看。其实,我还有一堆话要问她。且不说她怎么能挖出两副白骨,我亲奶奶的事儿还没完呢!
归晴见沈慈又皱紧了双眉,忍不住问,你说,那副白骨真不是少爷么?
沈慈犹豫道,爷爷总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吧。况且忠伯也说认不出是我爹。说实话,我也巴巴儿地盼着不是我爹。见归晴不说话,提醒道,爷爷已经说过这事儿不许再提,你可别撞到他的忌讳上。他这么大岁数,就我爹一个儿子,生死未卜也总比一堆白骨好。何况真还不一定是。这回谁要惹火了他,十成十要被赶出去。
归晴迟疑地点点头。可她总觉得柳静嘉和沈原情深义重,也不会认错。
就在沈慈和归晴各怀心事的时候,另一个地方一对故人正要再度相聚,揭开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也是沈慈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
秋痕睡得正香,却被人强行推醒。眼皮像吸了水的棉袄一样沉,脑袋里也像被塞满了东西。她恍恍惚惚地看了半天,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杨文琴。
一阵寒风从脑后扫过。秋痕霎时清醒了几分,欲待挣扎,才发觉全身都沉得厉害,竟连一根指头也不能动。
杨文琴仿佛很高兴地笑道,你醒了。说完,抱着黑猫款款转身,在一张离秋痕并不远的椅子上坐下。见秋痕还在不懈地挣扎,笑意更深,抚摸着黑猫柔顺的皮毛轻声细气地说,不要白费力气了。今儿的银耳莲子羹特别好喝吧,我让你的表侄儿媳妇多加了点儿东西。
一刹那,有一道无形的寒冰刺进了秋痕的胸口。她惊恐地看看四周,果然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她太不小心了,见真是表哥便以为可信了。须知亲骨肉也有嗜血相残的时候,何况一表三千里。她服侍了杨文琴多少年,怎么能忘了那些厉害手段。
今晚,她必死无疑。
逃无可逃,便无需再逃。秋痕一下子平静了。
杨文琴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不接着装疯了?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着一点笑,眼神却冷厉起来。
秋痕这才知道杨文琴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疯了,讥诮道,你的疑心病也太重了。
哦?杨文琴挑挑眉。
我如果不是真疯,打死我也不会再进沈府。而且,有的是时机把当年的事说出去。那样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会是沈家的大奶奶么?
杨文琴铁青着脸看秋痕,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是怎么好的?
秋痕冷冷地道,你先告诉我,你把我表哥一家人怎样了?
杨文琴一怔,忽然大笑起来,就像听了一个滑稽透顶的笑话。笑了一气才道,你还有心关照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表哥一家好得很。我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