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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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烤面包,两条长的、又细又扁、有着凹槽,还有一块松软的圆顶面包。她很瘦,紫色的晨衣下一副病恹恹的身躯。她眼也不抬,伸出一码长的细胳膊就近拿了一瓶松子酒,抖了一点在面包上,又笑了一下。尽管她一句话也没说,但乔知道她想说什么:又要去赌钱喝酒找女人了,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打我,然后去蹲监狱。上次的情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当时他被关在漆黑的牢房里,她趁着月色来看他。月光映出了她头上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她透过小小的后窗低声和他说话,隔着窗栏递给他半品脱酒。
乔知道这次会更糟,但是跟上次一样,他挺了挺身,摸了摸兜里沉甸甸的硬币,径直朝门走去,边走边摇晃着弯曲的胳膊,像划桨轮一样,嘴里咕哝着:“出去赌一把就回来。”
他踏出门口,在要关门的一瞬间停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出去了。一出门,他却觉得非常难受。早些年,凯兹还会在屋顶上和篱笆上跑来跑去,与伙伴打斗或找雌猫做伴,可如今这只雄猫却只喜欢呆在家里,烤着火,吃着火鸡,躲着主人的扫把,满足于同两个家庭主妇呆在一起。他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没人阻拦他,只听到他妈妈的咳嗽声和喘息声、酒瓶的叮当声和他脚下地板的嘎吱声。
夜晚在银白色星光的照耀下像是天上地下倒置了。有几颗星星好像在移动着,像宇宙飞船炙热的喷口。夜空下, 好像整个铁矿镇都把灯熄了,睡觉去了。微风拂面,街道空荡荡的,只有看不见的幽灵在游荡。身后长满蛀虫的木屋散发出一股霉味,草坪上的干草划过他的小腿。乔突然想到这么多年来,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打算着有一天,他自己、他的房子、他的妈妈和妻子,还有小猫凯兹一起同归于尽。多年前,厨房里那么高的温度竟然能够让如此容易着火的破房子安然无恙,真是个奇迹。
乔耸了耸肩,出去了。他踩着泥路,穿过柏树墓地,直奔不夜城。
微风徐徐,但今晚的风有些躁动不安,像魔鬼的叫声。惨白的星光下,风儿掠过墓地的树梢,掠过枝干,好像在抚摸着寄生藤的触须。乔感到今夜各路妖魔鬼怪也同这风儿一样,烦躁不安,到处游荡着,不知道是想找个地方歇脚还是想结伙成群地一处相伴。树丛中半明半暗的亮光像吸血鬼一样若隐若现,像生病的萤火虫,也像遇到灾难的太空舰队。那种极度痛苦的感觉再次袭来,把乔带入更加痛苦的深渊。他真想蜷缩进坟墓里或摇摇欲坠的护顶板下,骗过他的妻子和家里的其他人,免得她们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他心想:去赌一把吧,赌完了就回家睡觉。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敞开的墓地大门,经过了买卖赃物的地方,也路过了贫民窟。
乍一看,这不夜城和铁矿镇的其他地方一样,死气沉沉的。但不一会儿乔就看到了一束昏暗的灯光,像吸血鬼发出的亮光一样,病恹恹的,但更加飘忽不定,隐约还听到了音乐声,是吉特巴舞曲。他沿着松软的人行道往前走,想起以前他还能像山猫或者火星里的毒蜘蛛一样勇猛地和人打架。天哪,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真正地打过架了,也好久没有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了。渐渐的,柔和的音乐变成了嘈杂的交际舞伴奏乐,声音大得如同波尔卡舞曲,昏暗的灯光也变成了闪耀的亮光。大烛台、妖蓝色的水银管还有闪烁的粉色霓虹灯交织在一起,嘲笑着天上的星星,那里有宇宙飞船在来回穿梭。接着,一道三重的虚幻般的火焰照亮了整座不夜城,像地狱里的彩虹,顶端呈蓝白色,犹如圣爱尔摩之火①。不夜城正中间有好几扇转门敞开着,门顶上方,金色的石灰灯光一遍又一遍地描着,最后描出了两个大大的花体字“赌城”。“赌博”两个鲜红的大字像魔鬼的血一样出现在乔的眼前。
【① 圣爱尔摩之火(St。 Elmo‘s Fire)是一种自古以来就常在航海时被海员观察到的自然现象,经常发生于雷雨之中,在如船只桅杆顶端之类的尖状物上,产生如火焰般的蓝白色闪光。】
人们谈论了好久的新赌场终于开张了!那天晚上,乔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真正滋味,激动不已。
“进去赌一把吧。”他想。
他随便掸了掸蓝绿色工作服上的灰尘,拍了拍口袋里哐啷作响的硬币。然后他耸了耸肩,咧着嘴冷笑了一下,推开转门,像是一掌推倒了对手一样。
赌城好像有整个镇子那么大,里面的酒吧长如铁轨。绿色赌桌上的灯光时而出现了沙漏状的阴暗,很是刺激。阴暗中,陪酒女郎、艳舞女郎走来走去,犹如白腿裸露的巫婆。远处的爵士舞台上,跳肚皮舞的也将肚皮旋转出沙漏的形状。来赌博人的非常多,一个个猫着腰,像一簇簇蘑菇。每个人都光着头,可能是因为赌输了悲痛万分造成的,而那些风情万种的红衣女郎看上去像一大片的一品红。
赌场总管的吆喝声,赌徒们摔牌、掷骰子的声音时断时续,轻柔如爵士乐,却声声事关命运。每张赌桌上的气氛都异常紧张。锥形灯下,连尘埃的跳动都紧张不已。
乔越来越兴奋,他感到全身都振奋了。就像大风之前的微风一样,他知道内心的那点信心会逐渐膨胀。所有关于他的房子、妻子和妈妈的念头全都被抛到了脑后,只有凯兹这只小雄猫还在他的意识里挥之不去。乔的双腿肌肉不停地抽动着,变得柔软而有力。
他沉着地用眼扫描着这个地方,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从身边轻轻摇晃的盘子上拿酒。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张桌子上。根据他的判断,那应该是“第一赌桌”,好像所有的大赌徒都在那一桌,和其他人一样也是秃头,高高地站在那里,像一株株毒菌。透过人群的缝隙,乔看到桌子的那一边站着一个更高的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领子竖着,头戴一顶宽边软帽,帽檐低垂,只能看到脸的一小部分,他的脸煞白。乔心中满是猜疑,又充满了期望,于是他径直朝着那一桌走过去。
他走近时,那些白腿裸露的女郎马上就旋转着走开了。他的猜疑一次次得到了证实,之后,他的期望开始膨胀。桌子的一端站着一个大胖子。他从来没见过那么胖的人。胖子叼着根长长的雪茄,穿着一件银色的背心,领带上别着一个金领带夹,至少有八英寸宽,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骰子先生”。骰子先生的对面往后一点,站着一个穿着暴露的艳舞女郎,她是唯一把盘子挂在脖子上的人,盘子正好垂到胸部下面的肚子上,盘子上堆满了暗黄色的金子和黑玉色的筹码。负责收骰子的女郎比他妻子还要瘦高,胳膊也比他妻子的长,好像什么都没穿,只戴了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她瘦得皮包骨,胸部像白瓷门把手。
每个赌徒身边都有一个高高的圆桌放筹码。乔挤进去的位子旁边有张空桌子。他朝着离他最近的收银女郎打了个响指,把他所有油腻腻的钱都换成了灰白色的筹码。他捏了一下她的左乳头,以求好运,她开玩笑似的要用牙齿去咬他的手指。乔不紧不慢地把他那堆不多不少的筹码放在空桌子上,然后挤进人群当中。他注意到他右边的第二个赌徒拿着骰子。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慢慢地抬起眼睛朝桌子对面望去。
高个子赌徒的黑色外套是缎子质地的,优雅笔挺,黑玉般的纽扣闪闪发光,黑丝绒的领子向上翻,如地窖一般黑乎乎的,低垂的帽檐用马鬃镶了细细的边。衣服的袖子很长,袖口镶了细小的花边。衣袖下面是细长灵活的手指,但不动的时候看上去跟雕像的手指没什么两样。
乔还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看到他光滑的额头从不冒汗,眉毛直直的,像猫的鬃毛,脸颊瘦削冷峻,鼻子有点扁,鼻翼窄。他的脸色其实没那么白,带点棕色,像开始老化的象牙,或金星上皂石的颜色。他又看了一眼那个人的手指,肤色确实不怎么白。
黑衣人背后是乔见到过的最凶神恶煞、举止最粗俗的一群男女。乔看了一眼就发现每个穿金戴银、脂头粉面的男人都在其花背心下藏了一把手枪,屁股后面的口袋里都装着一节铅头棍棒;而每个神情放荡的女人吊袜带下面都放有一把短剑,丝质内衣包裹下的胸部中央放着一把银色的短手枪。男的看上去盛气凌人,女的眼神冷酷阴险。
但是乔知道他们只是摆设,真正要命的是他们的主人,是那个黑衣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你一碰就别想活命的人,如果没问一声,就算是轻轻地、毕恭毕敬地碰他一下,也会马上遭到一顿拳打脚踢,甚至枪杀;也有可能一碰就死,因为他黑色的外套可能带有高压、高强度的电流。乔又看了一眼他那张几乎被遮住的脸,决定不轻举妄动。
眼睛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相貌特征,擅长赌博的人都有着一双深陷的眼睛。不过这个人的眼睛陷得很深,深得让人看不到眼珠,深不可测,像两个见不到底的黑窟窿。
虽然这让乔很害怕,但一点都没让他泄气。相反,他内心一阵狂喜,刚才初步的猜疑彻底得到了证实,他心中充满了期望。
这个人一定是真正的赌神,顶多十年才光顾一次铁矿镇。他来自一个叫“大城市”的地方,带着一列船队而来,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漆黑的河面上航行,犹如豪华的彗星。船上的排气管有红杉木那么高,顶端包着一层弧形的黑钢皮,排出一条条长长的尾气;或者像银色的宇宙飞船,飞船的喷气式发动机镶着无数颗珠宝,船的舷窗闪闪发光,像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小行星。
也许,所有真正的赌神实际上都是来自其他的星球,那里的夜生活要丰富得多,那里的生活也更具有冒险性、刺激性。
对,他就是乔一直以来要找的那种对手,乔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乔低头看了一下赌桌,桌子差不多有一个人的身高那么宽,至少两倍那么长,深陷下去,铺着一层黑色的毛毡,不是通常所见的绿色的毛毡,所以整张桌子看上去像一口巨人用的棺材。桌子的形状有某种很熟悉的东西,可是乔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桌子的底部呈彩虹色,闪闪发光,像是撒上了一层细小的宝石。乔径直低头往下看,眼睛都快碰到桌子了。他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觉得这张桌子穿越了整个世界,所以那些细小的宝石其实是世界另一端的星星,即便在太阳高照的白天也能看到,就像乔采矿时总能透过矿井看到天上的星星一样。这样,如果哪个赌徒输个精光,头晕目眩,一头栽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不管里面是地狱还是某个黑色的星系。乔头脑里的各种想法纷乱,他感到手指冰冷僵硬,心里一阵恐惧。有个人在他边上轻声说:“来吧,伙计。”
就在那时,骰子刚传到他右边那个大赌徒手上,那人把骰子掷在桌子中央,挡住了乔的视线。不过,另一种奇怪的现象马上吸引了乔的注意力,象牙色的骰子很大,边角出奇的圆,中间深红色的点像真的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那些点排列得很奇怪,每一面看上去都像一个微型的头盖骨。比如说,刚刚有人掷了个总数七点,一个两点和一个五点,其中两点均匀地分布在一边,而不是朝着相反的角落分布,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