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之天风-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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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他大口喘息着,踉跄跌倒。疼痛已经不能进入他的感官,冰冷仿佛空气,团团围在他的周身。只有一个姿势能让他稍微抗拒这刻骨的寒意,他抱住自己的双膝,紧紧贴在胸口,将自己团成胎儿一般,不停地前后摇晃着身子,以此来抗拒悲痛带来的眩晕。
“长风……”天市退到门口,她的腿探到了门槛,身后是满庭秋风朗月无边,面前是暗夜沉郁困顿悲怀,只需要一个转身,生与死,爱与恨就此切割,永不重逢。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费尽力气也无法施行。天市在伤痛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匕首,深深刺入自己的胸口:“我们的恩,我们的仇,都在今日了结。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少年听见了她的话,却无力回应。他的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抽动,一声自身体深处发出的悲泣沉沉挤了出来,仿佛哀兽濒死前的呻吟。“不……”
身体仿佛有千斤重,天市用尽全身的力气提腿跨出了门槛。
那一步,消磨了两个人全部的生机。
外面星残月缺,佛晓刚至,黄虎带着一众宫女太监们已经等候在了廊下。
众人一见她满身狼狈地出来就愣住,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天市顾不上了,她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看上去着实吓人。但她停不下来。自益阳死后一直压在胸口那沉重的巨石终于被挪开。她仿佛凝固了一样的生命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
黄虎过来小心探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天市停下脚步,想了想嘱咐他:“先别进去,陛下心情不好。”
仿佛是在应证她的话,一声如同野兽哀号般的吼叫从殿内传出。
那些宫人们平时就饱受长风喜怒不定之苦,这一声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天市不禁转身朝那幽深的宫殿望去,自然什么都看不见。哀号却一声接着一声,如泣如诉,连绵不绝。那样撕心裂肺,那样绝望痛苦,天市也被这吼声骇住。她从那吼声中听见了什么东西在崩溃坍塌。那是一个少年人的魂魄,从此他将再见不到阳光,再无法体会生而为人的美好。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孤绝于天地之间。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预见。哀号声渐渐落下,代之以悲切蚀骨的嚎啕痛哭。天市从来没听过谁的哭声如此凄苦,充满了悔恨和绝望。
黄虎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巾。
天市这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从益阳死去那一天起,干涸了那么久的泪水终于落下。然而荒瘠的心上破损掉的缺口永难弥补。短暂的胜利之后,是无尽的悲苦。她知道,殿内那个痛哭的少年,人生已经再无希望。而这,也使她再无面目去面对益阳。
她已无法承受此刻浓重的悲伤,快步离开。泪水像是绝了堤的洪水,将她快要淹没。为了喘息,她飞奔逃离。
将那个破碎了的少年,永远留在了身后的殿宇之中。
尾声 此情可待成追忆
苍山洱海,白云无边。
天市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她走了大半年,避开官道和驿站,一路靠替人写家书为业,历经风霜,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当日养伤的别馆环抱着洱海仍静静在那里,从山上向下眺望,青山绿水,月到风来。那里珍藏着一段无比旖旎的记忆,她却不敢去碰触。
她静悄悄从小路上山,来到当日为益阳庆生时所在的那个半山凉亭。她亲自动手,找来柴木蓬草,就着凉亭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藏身之所。当日那棵缀满明珠的树仍在,甚至树枝上还留着一个浅蓝色装明珠的锦囊。然而斯人已逝,再听不见他的声音,再感受不到他的温暖。
明月之夜,天市总是坐在山崖边,望着下面湖水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恍惚回忆起曾经有过的美好日子。
她尽量避开别馆中的人,只与山中土著打交道,用一些女红换取粮食和盐巴。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突有一日被人寻了上来,却是当地衙门里的一名书吏,送来些蔬果腊肉,留下些散银,并无惊扰,放下东西就走。
天市知道已然惊动了官府,长风定然会知道。但她实在无法离开。她太累了,魂魄飘荡,几乎无处安放,只能在这里休养。
那书吏每隔三五天便来送一回东西。日子久了,也渐渐与天市搭讪,后来逐渐攀谈起来,才知道是当地太守亲自选派了此人来,专职照应天市的生活,又切切地嘱咐了不可惊扰。天市知道他身上压着京城的重任,诚惶诚恐,也不忍为难,由得他带工匠来将那凉亭改成的草庐修葺了一番,好歹能御寒避暑,遮风挡雨。
精神渐渐养了回来。天市与他闲聊,有意无意地,听来了许多京城的消息。比如皇帝大病一场之后性情大变,疏于朝政,沉溺女色;比如陛下将楚王追封为帝,谥号取了一个隐字。还将楚王王妃追封为皇后,谥号嘉惠。
那书吏又絮絮地说起,隐帝和嘉惠皇后曾经也在这里住过。就在山脚下的别馆里,那样一对神仙眷侣,却因隐帝在京城遇刺,惠嘉皇后也随之殉死了。
天市知道自己没有死。听了这消息隐约有些惆怅,仿佛自己也随着那样的传说消散了,徒留下这肉身,不知还有什么用处。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照顾我吗?”天市忍不住问,连她自己都有点糊涂,究竟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还活着呢?
那书吏斯文地笑,“您是陛下的姨母,被封做越国夫人的,这个小人一早便知道。陛下对您甚是牵挂,将下面的别馆都赐给了您。却不让我们太守大人来打扰,只说夫人凡有示下,由下官传达便是。”
天市点了点头,挥手让他去了。
原来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天市心酸,如果当初他也如此懂得放手,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想想又觉得高兴,这片山水,她总算可以安心住下去了。
苍山高绝,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倒映在水面上,山水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益阳,你说过,咱们最好永远在这里。咱们再也不走了,好吗?”
山风浩荡,树影婆娑,仿佛是在回答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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