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将锦心付流年:惑世红颜-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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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下村逃难的村民陆续返回,其中包括妙相庵的住持惠净师太,还有一些薰女、比丘尼。
苏浅知道,薛琅琊并没有放弃自己,村中多有他的眼线耳目,自己刚刚向惠净师太提到剃度出家,未及等到答复,刁白便连夜赶来,一身甲胄、风尘仆仆,径自闯入妙相庵正殿,在神案上扎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他立在佛像前睥睨四顾,声震屋宇:“谁敢为苏姑娘剃度,刁某便用这把匕首,送她去见西天佛祖!”
从此,吴下村民和妙相庵的女尼,将苏浅视为毒虫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苏浅变卖了雀头金簪,换来十匹华美的绸缎,在毛妞坟前化去,同时烧毁了一直藏在金簪里的书信,还有从文浚源帅营中带出的素笺,看着华丽锦缎和纸上的梧桐花,一同焦枯成乌黑的灰烬。
什么也不想再要了……人世间的感情,不论是爱还是恨,桩桩件件都令人心力交瘁、神魂俱疲。
不能剪去三千烦恼丝,但是可以穿起百纳衣,薛琅琊大概不明白吧?明心见性、五蕴皆空,其实不必真得剃度出家!
碧琳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立在一边,被冷风吹得透心凉,试探着低声道:“小姐,咱们回吧?”
良久,才听到苏浅低低嗯了一声。
她与碧琳住在远离村民的两间草屋中,辟了园子种菜蔬、养鸡鸭,以此维生,每次去集市,都会卖出令人惊异的好价钱,她当然知道是谁的手笔!
不想多加过问,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浚源哥哥曾经说过,人都是健忘的动物……岁月这么漫长,她可以慢慢等,等他有一日心灰意冷,最终将自己遗忘!
推开房门,屋中一片漆黑,碧琳低声抱怨道:“灯油又没了!”
苏浅关上房门,取下斗笠挂在门后,突然觉得异样安静,碧琳方才说了那句话后,竟然没有移步去添灯油、寻火绒。
南北绝(6)
“碧琳?”
黑洞洞的房中突然响起“嚓”的一声微响,一只洁白圆润的手举起火绒,将油灯点亮,渐渐明亮的灯焰,照亮了桌前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她大概五十余岁,穿着做工精良的青缎宫装,一眼便可看出这个女人保养极好,发髻没有一丝银白,被一只纯金嵌红宝的发梳高高绾起,只是双眉间有深刻的竖纹,眼袋发青,唇上点着丹朱,抿成严厉的细线。
此时,这个贵妇正扬起羽翅般的眉毛,冷冰冰地上下打量苏浅。
简陋狭小的茅屋中立着十数人,都穿羽林卫的铜甲绯衣,碧林正僵立在一侧,目露惧色,却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显然被点了穴道。
冷静地环视左右,看见其中一人职位显然极高,着犀带金甲、配银鲤袋,苏浅是认得的,正是紫微宫统领、年少时曾在花神庙见过的穆天保,他身边的人,肤色暗黑,有一双阴冷的三角眼,看品服竟然与穆天保同级。
能令两名皇城统领陪同的人,只怕整个南楚也找不出几个,苏浅略一沉吟,屈膝施礼:“民妇见过皇太后!”
她没有猜错,这位贵妇正是元帝薛千峦的皇后、文帝薛琅机之母—刘檀林,听她出言,刘檀林双目中闪过冷冷杀机,面上却绽开微笑:“摄政王看中的女子,果然兰心惠质、冰雪聪明!”
苏浅低头不语,耳中听见她和气却不甚亲近的声音:“不知你为何自称民妇?虽然摄政王娶了中书令次女孟青岚,但不过是侧室,你仍是正妃!”
并未抬头,心中却猛然震颤,记得之前薛琅琊曾经对自己提过这件事,不知何时,他竟然真得不声不响娶回了那个女子,唇角已露出惨淡笑意:一切都迟了……你若能早日移情别恋,我们三人或许就不会是如此境况!
刘檀林见她神情凄怆,会错了意,冷笑道:“王妃何必装腔作势?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哀家?薛琅琊娶回孟青岚,可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始终是你!”
南北绝(7)
“大婚过后,他从来没有一次在孟青岚房中留宿,在外人面前装得鹣鲽情深,不过是想借得孟登丰臂助罢了!如今他终于遂心所愿……”刘檀林的声音尖利起来,眉梢扬得更高,神色竟有几分凄厉:“孟登丰与朝中重臣联名上疏,逼哀家准许摄政王即位,奉琅玑为太上皇,说这样方能不被胡虏所要胁!”
她死死盯着苏浅,咬牙道:“如今的中宫皇后,软弱无能,只会抱着琮玺日夜啼哭,跪在他面前苦苦求恳,哀家却不同!”
虽然没有抬头,苏浅仍能感觉到,她的双目像利锥,似乎要钻进自己肌肤血肉里,语声中的刻骨仇恨,令人不寒而栗:“哀家要用他最心爱的人换回琅玑,若是琅玑死在乌纳林手里,哀家便将你一丝丝、一寸寸切成肉糜,洒遍青阙城每个角落,叫他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嗅见你血肉的味道!”
苏浅缓缓直起身:“既然如此,我随你们走就是,请放了碧琳!”
刘檀林脸上泛起冰冷的笑意:“这个……只怕由不得你!宋治阁,杀了这个丫头,叫摄政王埋伏在吴下村的走狗报回给他知道,咱们可不是闲极无聊、虚张声势!”
苏浅看见那个肤色暗黑、神容阴冷的皇城统领应了一声,惊得魂飞魄散,张臂想向碧琳扑去,却觉颈后被人重重一击,碧琳青白的小脸、噙满泪水的眸子,瞬间在眼前黯了下去……
悠悠醒转时,只感觉身体在有节奏地摇动,日光透过窗帷映在脸上,苏浅发现自己倒在车轿上,全身被麻绳绑紧,手脚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大概怕她咬舌自尽,口中塞了只麻核,唇上紧紧缚着一段白布。
面前端坐着刘檀林,不动声色盯着自己。
刚一清醒,便想起碧琳哀怨恐惧的眼神,心头伤痛、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她杀了碧琳,我要她偿命!脑中只剩下这样的念头,苏浅拼尽全力挣扎,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哀家真好奇!”刘檀林阴森森地低语:“像你和乌黛云这样的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得到了死心塌地的爱情却不屑一顾、弃如敝履,该说你们愚蠢,还是贪婪?”
南北绝(8)
她神色忽而恍惚、忽而怨恨:“先帝看她的眼神,若有一次放在我身上……我就是即时死了,也是甘愿!先帝赐她毒酒,她死了,他却郁结于心,从此一病不起,如今他们共赴黄泉,却要哀家留在世间受此苦楚!”
“还有你!原来先帝大动干戈,一定要派出暗卫长薛甲灭了你满门,当日哀家还不以为然,你不过是低贱粗蠢的商家子,就算和乌黛云那个贱婢相比,也是大为不如,可是哀家没料到,乌黛云所生的孽种,居然是个多情种子,整整爱了你十二年之久,至今不肯放手……”
刘檀林看见面前女子,突然停了挣扎,双目失去了神采,精巧的小脸褪成灰白色,她是何等老谋深算?心头略动,已猜出究竟,忍不住失声笑了:“你不会以为是薛琅琊派人杀了你双亲吧?所以你才执意离开他,躲到吴下村来?”
她滑腻的手指勾住苏浅下巴,缓缓抬起,直视她的眼睛:“你果真一点都不爱他!”
“当年他偏安海西,不过是个小小侯爵,靖清十九年才刚刚晋为长庚公,怎会有如此手段,能够调动皇城之内的暗卫长薛甲?”刘檀林似乎忘了自己的心结,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若是有一丁点爱他,愿意稍作推敲,必然可以看出破绽,可惜……”
刘檀林凑近苏浅,口中的温热呼息扑在脸颊上,令她一阵颤栗:“你连为他动动脑筋的精力都不肯付出!就连我,也要开始可怜他了!”
心念电转,突然记起一件旧事,当年薛甲为薛琅琊所收用,是文浚源一力促成的,苏父苏母被杀的真相,浚源哥哥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一直藏而未发,是何用意?
苏浅只觉遍体生寒,几乎无法相信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原来早在乌川时,浚源哥哥便已设好了局、撒好了网,司凤受罚留在南方数年,应该是遵他之令查出真相,不动声色地力劝长庚王收下薛甲,目的就是为了在她与他之间埋好伏笔、种下暗伤……
不禁暗自惨笑:好个“不相疑才能长相知、长相知才能觋不相疑”!
南北绝(9)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责备旁人?小满姬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你不关心乌纳林赶去寒苇渡所为何事,是因为你根本都不在乎长庚王的生死存亡!”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看清自己,原来是那样伪善!虽然在夫子庙前救了受伤的少年,对他温言笑语,帮他出谋划策,却都只是卖弄小聪明而已,从始至终,他对自己都没有任何意义。
气苦、憋闷、羞惭、悔愧,正在百味交集,突然车轿一阵剧烈颠簸,苏浅还没回过神,便听见一阵撕裂的巨响,整个车轿被数只钩镰扯得四分五裂。
刘檀林脸色骤变,从袖间抽出一把雪亮短刀,一俯身已压在她颈上,四下混乱,外围羽林卫已和一群黑衣蒙面人斗成一团,穆天保双刀出鞘,长身立在车辕前,宋治阁也已抽出雪亮斩刀,护在刘檀林身侧。
不远处的缓坡上,立着一骑,骑士身着玄袍,头戴帷帽遮住面孔,胯下灰色骏马,额间满是胭脂色斑点,正是风泉。
“薛琅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刘檀林将苏浅从车上一把拉起,向他叫道:“你应该知道穆天保和宋治阁的本事,哀家保证,等你杀到近前,就只能为你的王妃收尸!”
远处那人昂然而立,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刘檀林眼底闪过一丝恐慌,将苏浅向前推了两步,尖叫道:“你难道看不见吗?她是谁?”
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推正好将苏浅推到自己与穆天保之间,而自己的后背,堪堪遮住了宋治阁的视线,耳侧听见有人沉声唤道:“太后!”
愕然转头,面前突然多了一双黯蓝色眸子,还未叫出声,刘檀林只觉心口一痛,整个身体向后仰倒,玉髓剑由前至后贯通胸膛,已将她死死钉在车板之上,苏浅失了她护持,整个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宋治阁见刘檀林已经被杀,他性子极为悍勇阴毒,也不与薛琅琊对阵,转身扑向苏浅,刀光如雪、迎头斩下。
薛琅琊来不及从刘檀林身上抽出玉髓剑,侧身一跃抱住苏浅,不及交睫,已抱着她滚入车底。
南北绝(10)
风泉座上那人一把扯去帷帽,却是炽书,他在高处看得分明,长庚王用身体护住苏浅,被宋治阁一刀斩在背心,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嘶声叫道:“放箭!”
林中射出密如飞蝗的流箭,顿时将车轿上的穆天保和宋治阁射成了刺猬,侥幸逃生的羽林卫失了主心骨,也没了斗志,纷纷抛下刀剑、跪地求饶。
薛琅琊抱苏浅钻出车底,为她解开口中白布,转身从刘檀林尸身上抽出玉髓剑,回手削断她身上所缚的麻绳,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苏浅看见他背后的麒麟甲,已经被宋治阁那柄刚猛无俦的斩刀生生劈开,鲜血沿铜甲缝隙淅淅沥沥流下,浸透了下衫和靴筒。
“宝倌!”苏浅心中惊颤,苦于双腿血行不畅,动弹不得。
单臂拥着她,另一臂扶在车辕上支撑身体,环视那些投诚的羽林卫,又转向狂奔而来的炽书,薛琅琊冷然吩咐:“今日我们杀了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