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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致命的狂欢-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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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问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儿来,用舌尖递送与妇人。两人相搂相抱,鸣咂有声。 
  明代襦裙 
  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少顷吃得酒浓,不觉春心拱动。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再次幽会,“那妇人自当日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第四回)。转眼两月有余,他们一直全身心地投入那最佳的龙虎斗(潘金莲属龙,西门庆属虎):“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门庆亦施逞枪法打动;两个女貌郎才俱在妙龄之际”(第六回)。 
  以往的评论,多将“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视为金莲淫荡的表现。然若换一个角度看,既然“金莲心爱西门庆”,她对心爱的男人全身地投入有何不可呢?从这个意义上看,“比娼妓尤甚”,就如同西门庆赞扬金莲琵琶的弹奏水平:“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的,也没有你这手好弹唱!”也是一种称赞,只是其比拟的方式难为一般人所接受。这里“娼妓”与“相交(教)唱的”,都成了某种专业水平的象征。意思是说即使是专业的风月人员的风月水平也比不过金莲。原因很简单,娼妓多半出卖的是身,而热恋中金莲是全身心地投入,是灵与肉的全方位地投入,其枕边风月,自然“比娼妓尤甚”。而孙雪娥对她的评价:“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不成的,背地里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第十一回)则是一个失落者的嫉妒之声。 
  恩格斯说:“不言而喻,体态的美丽、亲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等等,曾经引起异性间的性交的欲望,因此,同谁发生这种最亲密的关系,无论对男子还是女子都不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但是这距离现代的性爱很远很远。”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67页。毫无疑义,正是西门庆的体态、交谈、旨趣乃至性功能深深地吸引着金莲。金莲在与西门庆的交往中走向了生命的全新境界:“性爱常常达到这样强烈和持久的程度,如果不能结合和彼此分离,对双方来说即使不是最大的不幸,也是一个大不幸;仅仅为了能彼此结合,双方甘冒很大的危险,直至拿生命孤注一掷,而这种事情在古代充其量只是在通奸的场合才会发生”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68页……金莲是以古代通奸的形式,向着准现代性爱迈进。尽管她终究没迈出古代性爱的铁门坎。   
  无限风光在巫山(4)   
  四、“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 
  既然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性爱,理当倍加珍惜;既然是最佳龙虎配,其性爱关系理当顺利发展。当初只要西门庆两日不来,金莲就俏骂:“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又往那家另续上心甜的了,把奴冷丢,不来揪采!”但自端午之后,西门庆忙于娶孟玉楼与嫁女儿(西门大姐),直到七月二十八日他的生辰,西门庆竟有三个多月未到金莲那儿去。“这妇人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甚至“由不得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日夜不得安宁。于是使尽浑身解数,又是说好话,又是付小费,请王婆、玳安去“围追堵截”西门庆。她亲手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专等西门庆来享用,数了又数,因少一个而残酷地惩罚武大前妻生的女儿迎儿;她为西门庆的生日准备了种种精致的寿礼。她将对西门庆的苦苦相思,化为美丽荒唐的“相思卦”,化为如痴如醉的琵琶曲…… 
  七月二十九日,当王婆终于将“走失”的西门庆找到了,金莲是何等高兴: 
  妇人听见他来,就像天上吊下来的一般,连忙出房来迎接。(按,第四回是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如今却倒转了。) 
  西门庆摇着扇儿进来,带酒半酣,与妇人唱喏,妇人还了万福,说道:“大官人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那里想起奴家来!” 
  西门庆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只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 
  西门庆道:“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妇人道:“负心的贼!匾担大蛆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望地下只一丢。慌得王婆地下拾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来,就是这般的。” 
  妇人又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簪儿,上面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玉楼带来的。妇人猜做那个唱的送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说道:“你还不变心哩!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妇人将手向西门庆脸边弹个响榧子,道“哥哥儿,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岁孩儿也不信!” 
  明代庭院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拉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近’。”西门庆道:“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 
  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说道:“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那妇人奚落了他一回。只见迎儿拿茶来,便叫迎儿放下茶托,与西门庆磕头。王婆道:“你两口子聒聒了这半日,也勾了,休要误了勾当。老身厨下收拾去也。”……二人自在取乐顽耍,妇人陪伴西门庆饮酒多时,看看天色晚来。 
  当下西门庆分付小厮回马家去,就在那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淫欲无度。(第八回) 
  久别重逢后的金莲,将她满腔的思念化为敏锐的盘问、别致的奚落、俏皮的打闹,然后言归于好。尽管作者用的是“淫欲无度”这类字眼,但是这对恋人久别重逢的情景,还是被写得相当感人的。 
  西门庆与潘金莲、李瓶儿之外的诸位女性结合,几乎都没有什么恋爱过程,一箭就上垛,直奔主题,单调得可笑。李瓶儿与西门庆正式结合之前虽有段恋爱(或偷情)的历史,花子虚死后,李瓶儿催西门庆早日把她娶过去:“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娘子做个姐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也罢,亲奴舍不得你”。说着满眼落泪,可谓信誓旦旦。但一见西门庆家有事(受杨戬案株连),李瓶儿立即就见风转向,招了个倒踏门的蒋竹山。 
  倒是有着“自由之身”的潘金莲在西门庆移情别恋真的“另续上了心甜的”妹妹孟玉楼时,却心无旁骛地苦恋着西门庆。可见此时此刻的潘金莲对爱情是何等的忠贞,对她心爱的人儿西门庆是何等的一往情深。都道金莲“好偷汉子”,其实如果她真的是如王六儿那样人皆可夫的女人,在与西门庆分离三个多月的日子里,她早该有了种种风流韵事,而不会在那苦恋中煎熬着,何况是西门庆移情别恋在前。     
  下篇:无所不狂,终为性亡   
  小引:山中猛虎与人间猛虎(1)   
  下篇:无所不狂,终为性亡——西门庆:一个十六世纪新型流氓的喜剧生涯流氓的狂欢——西门庆的行为艺术一、小引:山中猛虎与人间猛虎何物西门庆? 
  先看《水浒传》第二十三回介绍:你道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的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了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郞。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再看《金瓶梅》第一回介绍:话说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中,有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这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他父亲西门达,原走川广贩卖药材,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人家。只为这西门达员外夫妇去世的早,单生这个儿子却又百般爱惜,听其所为,所以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一自父母亡后,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 
  明代男子两相比较,其一,《金瓶梅》中的西门庆较《水浒传》多了一幅“标准像”:状貌魁梧——其体格外形,性情潇洒——其精神表现。西门庆是《金瓶梅》的第一号主角,又是一个全景型流氓,按中国通行的文艺学与对反面人物脸谱化写法,西门庆似乎只配卡通式的漫画造像,没想到《金瓶梅》为这个天字第一号流氓塑了个富有“风流子弟”丰采的造像,这正是《金瓶梅》的高明处。有此造像,西门庆形象立即从《水浒传》的模糊之境趋向清晰可鉴,同时正因为他是位漂亮的流氓,才有可能创造出许多风流故事。 
  其二,从《水浒传》到《金瓶梅》,西门庆已由破落户变成殷实人家,由排陷官吏变为交通官吏,由奸诈之人变成秉性刚强、作事机深诡谲的角色,令其家境、背景、手段都有所提升,让其未来的发迹变泰显得顺理成章,而不令人感到太突然,倒更真实。更重要的是作者改变了西门庆的年龄。从《金瓶梅》第三回西门庆与潘金莲幽会对饮时互道年庚,知潘金莲25岁,庚辰属龙,西门庆长她两岁,当为27岁属虎。须知在《水浒传》中西门庆自道比潘金莲“痴长五岁”,则其原为30岁,可见是《金瓶梅》故意将西门庆改了年龄,使其属虎。这一改,真可谓神来之笔,非同小可。其意义就远非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所云:“(潘与西门)则龙虎斗固不待言,也为写后来瓶儿羊落虎口张本”,也不只是视潘金莲“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词话》第一回),更在改变了西门庆与武松角斗的结局。 
  众所周知,打虎英雄武松是何等英武,且不说《水浒传》中的描写,在《金瓶梅》中他也是“脚尖飞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头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的勇士。在《水浒传》里,当打虎英雄武松得知西门庆、潘金莲勾搭成奸毒杀兄弟武大后,在狮子楼上将西门庆掼下街心,一刀结束了那条歹毒的性命。到《金瓶梅》,武松在狮子楼非但未能格杀西门庆,却误伤了陪酒的皂隶李外传,实则让打虎英雄变成了唐·吉诃德,表演了一场误把风车当魔鬼来厮杀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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