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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汤姆·戈德温_于小丽_周稼骏_译] 冷酷的平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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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随着希望的破灭而消失,顺从却随着希望的破灭而产生。她似乎感到还需要时间,也许只要一点点时间来安排后事,究竟要多少也说不清。
    飞艇没有外壳冷却装置,进出大气层时速度必须降低到一定速率。现在飞艇速度已经大大超过了计算机规定的限值,如果想要恢复计算机计算的速度,就会遇到十分棘手的问题:姑娘的体重使飞艇制动时需要更多燃料,而这又超过了预先携带的燃料总量。问题迫在眉睫,姑娘早一点离开飞艇,危险也许就可以少一些。
    她究竟还能留多久呢?
    玛丽呆呆地站着。此刻,轮到巴顿焦躁不安了。一般说来,为了应付大气层飞行的恶劣条件,每艘飞艇总略备少量应急燃料以防万一。巴顿知道,这艘飞艇起飞时已经消耗了一些补给燃料,现在还有多少不得而知。他想向计算机了解一下。
    “巴顿,”突然通讯器又传出艇长戴哈德粗暴的声音,“刚才我已从记录系统中得知,飞艇的速度依然没有改变。”
    巴顿发觉艇长好象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似答似辩地说:“我想,如果计算机允许的话,姑娘可以……”
    “可以什么?”艇长随口反问了一句,但没有训斥巴顿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他只是讽喻地说,“请向计算机求情吧!”
    通讯器不响了,巴顿和玛丽默默地等待着。也许不要多久,计算机就会象一位冷酷的法官那样向巴顿宣布,站在他身边的这位脸色铁青的姑娘,究竟还能活多久。
    艇长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传出时,仪器面板上的航天表上显示出18:10。
    “巴顿,你必须在19:10前,把飞艇的速度恢复到正常。”
    姑娘看着航天表上的液晶时间显示,突然扭过头去问:“这是我离开的时间……是吗?”
    巴顿点点头。她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抽动着,泪水从指缝里汩汩地渗出。
    “巴顿,”艇长的声音继续响着,“平时我绝不允许发生这类事,今天我也违心地同意了。但你不能再偏离指标,必须赶在19:10前完成最后调整。”
    巴顿懊丧地关闭了通讯器,抬头一看钟,时间已经18:13,离开不幸的时刻只有几十分钟了。
    姑娘从啜泣声中,发出自言自语的设问:“这就是我的命运?”
    巴顿打量着姑娘满是泪水的脸庞,说:“现在你明白了吧?如果法律允许改变,没有人会让你走这条路。”
    “我明白了,”她说,脸色灰白,嘴唇失去了青春的红艳光泽,“燃料不够不允许我留下,我躲进这艘飞艇时,哪知道有这么冷酷的规定,现在我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猿从树上迁徙地上的那个时代,自然界曾经惩罚过无数以攀缘为准则的类人猿;而今,人类从地球飞向星际,宇宙界又用冷酷的方程式来筛选人类。玛丽这个充满生活渴望的姑娘,哪里能想到如此命运呢!
    “我害怕,我不愿意死——更不希望现在就死。我要活,却逼着我去迎接死神。没有人能解救我。我在哥哥的眼里,是无比珍贵的亲人,可是在冷酷的平衡中,我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十八岁的姑娘,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严酷的事实。在她音乐般的生涯中,从来不知道死亡的威胁,从来不知道人的生命突然会象大海的波浪,甩到冷酷的礁石上,破碎、消逝。她属于温柔的地球,在地球安全的雾纱笼罩下,她年轻、快乐,生命既宝贵又受法律保护,有权利追求美好的未来。她属于暖和的太阳,属于诗意的月光……无论如何不属于冷酷、凄凉的星际空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得又快又可怕。一小时前我还在幻想去神秘有趣的密曼,现在却向死神飞去。我再也见不到哥哥……”
    巴顿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使她懂得这不是残酷的非正义的牺牲品。她不知道外星空究竟是什么样,总以安全保险的地球去探想宇宙。在地球上,任何人,任何地方,只要闻悉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陷入困境,都会尽力搭救。可是现在不是地球,而是一艘重量经过严密计算,速度接近光速的飞艇,没有人能帮助她。
    “姑娘,这里不同于在地球上啊,”巴顿说,“不是大家不关心,不想办法帮助你。宇宙的疆界很大,在我们开拓的界线上,稀稀拉拉地分布着星国,人们彼此相隔遥远,出了问题只能望空兴叹。”
    “我为啥不能写封信呢?我为啥不能用无线电设备同哥哥作一次最后的对话呢?”
    当玛丽突然向巴顿说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巴顿简直为姑娘能想出这些点子而高兴得跳起来:“行,当然行。我一定想办法联系。”
    他打开空间传输器,调整了波段,按一下信号键。大约过了半分钟,从奥顿星传来了话音:“喂,你们勘察一组的人怎样啦?”
    “我不是勘察组,我是地球飞艇。”巴顿回答说,“哥利·克劳思教授在吗?”
    “哥利?他和两名助手乘直升飞机出去了,还没回来。嗯,太阳快下山了,他该回来了,最多不超过一小时吧!”
    “你能替我把传话线接到直升飞机上吗?”
    “不行,飞机上的讯号器一两个月前已经出了毛病,要等下一次地球飞艇来时再修复。你有什么重要事吗?”
    “是!非常重要。他回来后,马上请他与我通话。”
    “好的,我马上派人去机场等候,哥利一到就会同你联系。再见!”
    巴顿把传输器的旋钮调到最佳音量,以便能听到哥利的呼唤,随后取下夹在控制板上的纸夹子,撕了一张白纸,连同铅笔一起递给玛丽。
    “我要给哥哥写信,”她一面伸手去接纸笔,一面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也许不会马上回到营地。”
    她开始写信,手指不住地打颤,铅笔老是不听使唤,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她是一个纯真的少女,在向亲人作最后的诀别。她向哥哥倾诉,自己是如何地想他,爱他;她装出饱经世故的口气劝慰哥哥,别为她伤心,不幸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她一点也不害怕。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谎,歪歪扭扭的字体,足以说明一切。
    姑娘手中的笔不动了,她似乎在思索、寻找最适当的词汇,向亲人报告自己的处境。玛丽断断续续地写着,当她写完信,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时间是18:37。
    她略微感到一点舒心,禁不住浮想联翩。哥哥是太空区工作的人,知道违反空间法律的严重性,他不会责怪飞艇的驾驶员。当然,这样也丝毫不会减轻他失去妹妹的震惊和悲痛……但是,其他人呢?譬如,她的亲戚朋友,他们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势必会按地球上的道德去看待星空间发生的悲剧.他们会怎样咒骂飞艇上的驾驶员,无情地送她去见上帝……
    于是她又开始写第二封信,向地球上的亲戚朋友诀别。玛丽抬头看了看航天仪上的时钟,真怕黑色的指针在信没有写完时就跳到19:30。
    玛丽写完信,指针爬到18:45。她折好信纸,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把信递给巴顿:“你能帮我保存这两封信吗?等回到地球时,装入信封寄出去。”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他接过信,小心地放进灰黑色的衬衣兜里,仿佛揣入了一颗火热的心。
    房里又笼罩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两个人对坐了好一会儿,玛丽开口问:“你认为哥利能准时回营地吗?”
    “我想会准时到的,他们说他马上会回来。”
    她不安地将铅笔在手掌中滚来滚去,自言自语地说道:“多么希望哥哥马上回来啊!我害怕,我疲乏,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住这个折磨!多么孤独,世界上好象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再能关心我的命运。我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吧?”
    “也许是的。”巴顿下意识地答道。
    “那么——”她强打起精神,凄楚地朝舷窗外看了看,说,“我也许见不到哥哥了?我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也许,我根本不用再等,也许我太自私了——也许等到死后再让你们去告诉哥哥更好!”
    巴顿真想好好安慰一下姑娘,可是搜肠刮肚想不出适当的话。这位性格爽直豁达的宇航员,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轻轻地说:“不,那样哥哥会更伤心的。”
    “亲戚朋友们想不到,我会就此不能回家了。他们都爱我,都会悲伤。我不希望这样——我不想这样呀!”
    “这不是你的过错,”他说,“根本不是你的过错,他们都会明白的。”
    “一开始我非常怕死,我是一个胆小鬼,只想自己。现在,我明白自己多么自私。死亡的悲哀不在于死人,而在于活人。我离开世界,一切欢乐和痛苦,幸福和灾难都象梦一样地消失了;而死亡会给亲人带来无穷的精神折磨和心灵痛苦。我从来没有想得这样透彻过,刚刚走上生活道路的年轻人,平时不会向亲人说这些事,否则别人会认为你太多情太傻了……”
    人真要死了,感情会陡然发生变化——多么想把心中的话说尽,同时又会感到多余;于是,思想象脱缰的野马,横无际涯地乱奔。此刻,往昔生活中的琐事,也会突然袭上心头,发出耀眼夺目的色彩,使人特别感到生活的可爱。
    玛丽不知怎地想起了七岁时的一件小事。一天晚上,她的小花猫在街上走失了,小姑娘伤心地哭泣起来。哥哥牵着她,用手绢擦掉她的眼泪,哄说小花猫会回来的。第二天早上玛丽醒来时,发现小花猫果真眯着眼,蜷缩在床脚边,过了好久,她才从妈妈的嘴里知道,那天哥哥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跑到狗猫商店敲门,把老板从睡梦中叫醒,好不容易买回那只小花猫……
    平时生活中不惹眼的小事,这时仿佛都涂上了色彩了。玛丽沉缅在往事的回忆中,陶醉在人生的眷恋中,煎熬在死亡的威慑中……
    “我仍然害怕,我更不希望哥哥知道。如果他准时回来,我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玛丽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
    突然,通讯器的信号声发出了“嘟嘟”的呼叫。玛丽一骨碌地站起身,高兴得乱喊乱叫:“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在这一瞬间,她好象忘记了这是死前的诀别,倒觉得象是渴念中的相逢。
    巴顿迅速调节好控制开关,发问:“谁是哥利·克劳思先生?请答话。”
    “我是哥利·克劳思,有什么事么?”通讯器里传出缓慢沉重的低声。玛丽听得出这是哥哥的声音,他说话总是慢悠悠的,给人稳妥可信的感觉。可是,玛丽今天发现这缓慢的声调中分明还含有一种哀音。
    她站在巴顿背后,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通讯器大声呼喊:“哥哥,您好!”一声撼人心弦的呼声,穿过广漠的宇宙空间飞向了遥远的星空。玛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刚说完“我想见你——”这几个字,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
    “玛丽!”哥哥发出惊诧可怕的呼唤,“我的好妹妹,你在飞艇上干什么?”
    “我想见你。”她重复说,“我想见你,所以偷偷躲进了飞艇。”
  “你躲进飞艇?”
  “我是偷渡者……我不知道偷渡的后果——”
  “玛丽!”哥利发出了绝望的吼声,“你作了什么孽?”
  “我……什么也没做……”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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