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转过身,二妲已经手握老枪,枪口对准我,满脸怒气地瞪着我,我愣了,对二妲摆了摆手,说:“别,别……”
二妲说:“我不回,要回你自己回!”
我心里绝望极了,我望了一眼天空,又望了一眼天边,天整个阴沉沉的,不久就会下大雪了,时间这样拖下去恐怕我们逃脱不了这场灾难。
我伤心地对二妲摇摇头,转身又继续走,我仍然相信二妲会来追我,因为她害怕一个人呆在这里,这里有狼,有风雪,有偶尔迷路的人……
就在我走出一段路后,二妲大吼一声:“站住!”
我转过身去,枪就响了,紧接着我的左肩被一种沉重的东西狠击了一下,我的身子因此大幅度地晃动。我趔趄着站稳,右手抓住左肩,殷红的血从右手的指缝里冒出来,顺着我的手臂,流到了雪地上。我躬着背,望着迅速地滴在雪地上的血,血中有着轻微的温度,冒着淡淡的热气,很快在寒风中消失。
我抬头望二妲时,二妲的脸色很苍白,她也许没有想到她会打死我的,她为眼前的情景吓住了。枪随即栽到地上。
此时此刻,一种让我永远也无法明白的激情从心底里升起,在胸中古怪地膨胀,然后变成一种破口而出的狂笑,这种尖啸的笑声从我口中冲出后,像无数尖硬的滚珠撞落在尖硬的金属上,发出刺人耳痛的回声。
二妲扑向我,我们面对面的跪在了地上,我指着地上的血,对二妲说:“你看,多好看啊,像梅花,这个世界上有血这么好看的颜色吗?”
我怕二妲不明白,又指雪地上的血,对二妲说:“好看吗?真的好看吗?”
二妲大概受了我的感染,使爬在雪地上仔细看那缤纷鲜艳、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的血迹,她对着血迹,喃喃道:“好看,好看!那个男人流出的和这一样!”
我对着二妲意犹未尽的笑了笑,便一头栽倒在雪地上。二妲过来抱住我,我记得我努力地抬起手,指着古道尽头,我们要走去的地方,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十分简单,二妲把我和那枝老枪都一齐背回了镇上,二妲背着我和那枝老枪在雪地里走了一天一夜,我们竟然没被狼吃了,这的确是一个奇迹。二妲在镇上一出现,就把整个镇子里的人惊呆了,因为我和二妲都成了血人,那校老枪斜歪在二妲的胸前,枪托上都浸满了血。马尔望着二妲,张着大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妲也无法向他们说清楚。马尔和镇上的人焦急地等待着我醒过来,说清楚,可是一直到事情的结束,我还处在昏迷中没有回醒过来。
就在我昏迷不醒的这一段时间,马尔和二妲被抓走了。自然那个男人死了。
他们逼问二妲,二妲只一口咬定是她开枪打死的,谁来问她,二妲都这么说,二妲被问烦了,就大叫起来:“我打死的!我打死的,血流到地上,好看!”
当时我住在县城的医院里,醒来之后,病房里站着几个陌生男人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马尔坐在床前,一脸的丧气。我想问马尔二妲在什么地方,我刚一张嘴,马尔一只手飞快地伸向我,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压低嗓门凑在我耳边说:“你千万别出声,二妲已经承认是她打死的那个男人。”
我迷茫地望着马尔,在恍惚的思绪中追忆发生过的事情。马尔那一张真实的脸使我清醒过来。我望着他由于紧张几乎痉挛的面孔,不知如何是好地摇了摇头。
我无力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是二妲杀死的那个男人?”我的声音在他捂住我嘴上的手中闷闷地打滚。
马尔听了我的话,脸孔立刻就气歪了,轻声而压抑地说道:“正因为我知道不是二妲打死那个人的,所以才让你别声张!”
马尔瞪着双眼看着我。
我推开他一直压在我嘴上的手,感到一股冰凉的汗腥味夹杂着烟草味,在我鼻尖上萦绕不散。
这时屋外有人大声呼叫,屋里的人连同那个医生都纷纷走了出去。
马尔阴沉着脸,不安地望一眼门口,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我,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说:“知青屋被烧了,就在你和二妲逃走的第二天。那个人先没死,而是受伤后被马拖死的,知道吗?这是惹了杀身之祸啊!你千万别说出是你开的枪,你懂我的意思吗?好歹二妲是个傻子,傻子杀人不犯法!”
有一个实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老班明白地给了我二十六颗子弹,我用两颗,二妲打我用了一颗,可是当人们从二妲背上解下我的时候,从我口袋里数出八颗子弹来,马尔肯定地说的确从子弹袋里掏出八颗子弹,然而那十五颗子弹呢?二妲在背着我行走的一天一夜中,遭遇到狼了吗?她用那十五颗去打狼了吗?她是怎么知道上子弹的?这一切都是一个谜,惟有二妲一个人知道,在她憨然傻气的笑容里,好像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仔细在琢磨,二妲真的是傻子吗?
半年之后,我从医院里出来,由于我的肩胛骨被子弹打断,治愈之后走路仍然向一边倾斜,我常常有一种失去重心的荒谬感,走着走着,我会停顿下来,茫然失措地东张西望。
当我回到镇上的时候,二妲已经嫁给了一个草原上的牧民,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再后来又传来消息,说二妲生了一个又胖又壮的儿子。
马尔骑着高头大马去草原看望二妲,马背上挂着四五只叽哇乱叫的公鸡母鸡。白蘑菇站在门口,手搭在额前遮住阳光,看着自己的男人跃身上马,嘴里支支吾吾说着什么,好像在咒骂。
白蘑菇看见我,就长声地说:“这孩子也生得奇巧,嫁出去不到半年时间,就生出一个胖儿子来,这孩子从哪里来的?”
白蘑菇酸溜溜的目光望着我,我慌乱地看一眼她一直干瘪的肚子,心里想,这个女人从没有生过孩子,她怎么知道孩子从哪里来的。
我怕白蘑菇过来缠住我,就故意把脸别向一边。我望着马尔走去的身影,他背着那一杆老枪,那样子在阳光下显得十分神气,没想到那枝老枪在阳光下却是那般的乌黑发亮。
我千头万绪地望着马尔背上的老枪,心里在隐隐作痛,一股强烈的失落怆然于心。
我望着迷蒙的远方,脑子里出现了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画面,这是我受枪伤之后经常出现的幻觉。
——鲜松的雪地上,二妲赤裸着双腿,她的头狠劲地拱进雪里,一双瞪大的晶亮的眸子痴迷地望着天空……
——那个从二妲身体上离去的男人,在枪响之后伏倒在马背上那一瞬间的古怪动感,永远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那一只怀孕的母兔在血泊中挣扎不休,它用它迷离凄楚的目光回望着从自己身体中掉出来的一团小兔崽,蠕动的生命在那天的阳光下闪烁着粉红色的肉光……
——那只煮熟却又不翼而飞的公兔,在一处对着我龇牙咧嘴地怪笑,发出女人那样的声调来……
——二妲那悠长而哀伤的呼叫从我冰凉的面颊上拂过——“我要那个男人,你还我!”二妲朝我伸出有力的双臂,她双手掐紧我的喉管,我在窒息中望着二妲的面孔,那张脸却仍然憨笑无忧……
……渐渐地我感到异常的平静,抑或是空洞。那个盗贼出现在我面前,他凝神屏气地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我无比忧伤地背过身去心里仍然留下难以言表的温情。
……我举目眺望,远处却是大火熊熊,知青屋在燃烧。一群疯狂的马影在火光中跳跃,迷蒙中渐渐清晰地出现一张尖削而阴鸷的男人的脸,这张脸在火光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听见他在远处尖啸着嗓音在咒骂我——“你这个魔鬼,为什么要打死我,还我!”骂声渐渐弱下去却变成了二妲凄凉的哭声……
马队渐渐在烟雾绕绕中隐去,眼前是一片灰烬和空无……一缕清香似乎从天宇中飘洒下来,使我眼前蓦然一亮,那棵沙枣树开满了粉黄色的小花,一串一串地喷放着香气。在这无人的世界里仍然独一无二地站在原野里,向属于它的时间和空间里放送自己的生命气息。
转眼之间,我好像坐在了一辆牛车上,是一辆四车。我的脖子上架着一块硕大的木板,牛车要把我送向遥远的牢狱,因为我杀了人。
这是那个赶马车的车夫告诉我的。他说:“你犯了杀人罪,要把你送到你永远无法明白的地方去……”于是他咳嗽起来,停止之后对我说:“人归根到底是动物,太把自己当人看,人会活不下去,你看这头牛……”车夫欲言又止。他始终背对着我。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呆然地望着他的背,像看一个不透底的谜语。
前面走着的是一头老牛,浑身布满新旧伤痕,牛尾上沾满了半干的牛粪,牛粪发出热烘烘的草味。牛尾在走动中懒洋洋地甩动,牛车就这样缓缓地行走在夏日的荒原中,那种情景古老而悠远。
戈壁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有紫色的,有粉红粉黄的,在远处有一大片红得似火的草,那种红色夺人心魂……我们的牛车就从这样的红草丛中走过去。
蓝天上飘浮着几片淡薄的白云,如同丝绸一般在空中轻轻飘动。有一只鹰从天边的云片中出现,好像正徘徊不定地瞟飘在空中,又似乎正在无声地朝着一个地方飞去。我久久地凝望着它,盼望它能从那个徘徊不定的地方离开,或者飞向深空,融进蓝天里;或者坠入莽莽深山,永远也不离开属于它的山林。
牛车在轻轻摇晃着,赶牛的男人哼起了小调,那是西部人最喜欢唱的歌,它悠扬而悲伤,似有诉不尽的情肠愁绪,道不完的悲欢离合……我仔细地倾听着,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盗贼,他总在遥远的地方凝视着我,我怎么也走不近他,他的出现和消失都使我那般情牵魂绕……歌声突然停止,车上的赶车人也在转眼之间消失。我四下里张望,仍然不见踪影,我低下头来思量,我开始怀疑自己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中,我蓦然抬头,我惊愕地喊道——我真的在梦中吗?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确是睡在戈壁滩上的一丛野马兰花丛里。紫色的花朵遮住眼前的天空,满天飘浮着紫色的阳光。
那一天,我正好十八岁,十八岁这一天,我想起了金,金的笑脸,和他那大男孩与老人并兼的神情,清晰无比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我身处的世界,与金存在的世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飘满紫色阳光的天空和原野中唱着古老曲调的老牛车,和他身处的城市,像两个不同的音符,永远发出不可调和不和谐的音响。
可是就在十八岁那一天的阳光下,我的手指顺着我的记忆的确触及到了金玫瑰花瓣一样亮丽的唇,他温暖地挨着我,用唇传递给我爱意。我的第一种感觉就是想弄清楚,那一年,到底我和他发生了什么。
红草沟的知青屋被人一把火烧掉之后,我从医院里出来就暂时住在了镇上的仓库里。
马尔说:“没办法,知青屋被烧毁了,连一根木头都拣不回来了,这几间仓库还是仍然当知青宿舍吧。老班他们回来……他们快回来了。”
马尔欲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