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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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的往来极其频繁,这条负重的公路便越发泥泞难行、满目疮痍。
一辆烧木炭的货车喘息着由泰和往赣州颠簸而行,那帆布车篷将车厢覆盖得蛮严实,连车厢后方也遮着两块大帆布,像装载着保密军需品或是怕风怕雨的金贵物资似的。
眼见过了遂川,黄昏的苍青的翅膀将一切都模糊了时,车厢后方两块帆布交接处却被一只丰腴的女人的手撩开,无名指上有颗红宝石戒指——正是章家三小姐亚若。她探头看看车外,又转身扶着一头缠老蓝土布的女人,那女人伏在后挡板上哇哇吐个不停,直到吐出青绿色的胃液。亚若用一方湿手巾轻轻地替她揩拭,那女人方缓缓抬起脸庞,虽像涂抹了黄泥似地蜡黄,但即便在暮色中也掩饰不住这张鹅蛋脸的年轻的光彩:一双丹凤眼眼角向鬓边娇俏地吊起,眼中似有流光溢彩;嘴巴十分小巧,却肉嘟嘟的厚实滋润!亚若不禁一怔,眼光垂到那扶住后挡板的那双手上——竟是十指尖尖削似葱!古典美女的纤手。
亚若回过神,扶那女子转过身,又将帆布盖了个严实。昏暗中,就听章老太太发话:“懋李,我这还有瓶仁丹,给她们娘俩含着,也是作孽呵,晕车这么厉害。”
亚若答应着,将仁丹接过,又有一京腔京韵的女老太哼唧着:“哟,您老呀……真是地道……您家小姐……也真是贤德……咱两家……也真叫缘分……”
亚若心头一跳,却不露声色将仁丹分给这陌生的母女俩含服;又掏出万金油,给这母女俩太阳穴旁抹抹,方柔声说:“都出门在外的,别客气了。”战时,药物是金贵的。
昏暗中,亚若又摸索着从包袱里抽出夹袄,给章老太太怀中抱着的纯儿盖上,章老太太就又轻声说:“你也迷糊一阵吧,一路上都你抱着纯儿,手脚都麻了吧。”
她不吭声,默默地倚着母亲坐下。车厢里,除了这对陌生的母女外,从南昌逃难出来的亚若和二姑妈这一大家子人都在。啊,不!硬是丢失了三岁的维儿和奶娘会香!
亚若怎能不黯然神伤!天各一方的父亲的嘱托,在前线奋战的大弟的信赖,已到赣州的弟媳映葵的翘首企盼……她辜负了他们!
一路逆水行舟,一路百般惊吓,临近泰和,一大家子就打算在泰和歇个一夜两夜,再采办些油盐柴米菜之类。谁晓得断黑上了岸,就遇空袭警报,人生地不熟的,一大家子人喊着扯着,也禁不住人流的冲撞裹挟,乱哄哄挤进防空洞,就发现不见了维儿和奶娘,可怜她在人堆里摸索着轻唤着,哪有答应?等到警报解除,等到东方发白,依旧不见维儿和奶娘!寻了两天,仍不见踪影!船家却是等不得,亚若一咬牙,让船家走了,一大家子人先在泰和安顿下来,一面四出寻觅维儿和奶娘。可眨眼两个多月过去,亚若的两腿都寻得肿了,仍是音讯全无!弟媳倒开通,频频来信催全家去赣州,怎么说映葵的亲哥哥在赣州吃官饭,总有个依靠呗。这年头,什么事不会发生呢?
亚若却是铁了心,认定维儿和奶娘定活着,她要寻到他们。
如果不是那阴影又突然笼罩住她,她是不会急急离开泰和的。
她以为,她永远摆脱了那阴影呢……
他们搭乘的是赣州烟酒专卖局的货车,车从吉安来,他们上车时车便遮盖得严严实实,憋气是憋气,可安全点,好在章家人老老小小没谁晕车晕船。
车厢里,却早蜷缩着两个女人:头上都缠着老蓝土布,身上穿的也是山乡老俵嫂的老蓝土布大襟褂子,两个山里老俵嫂?却听一女人吐了三个字:“我女儿。”算是介绍了她们的关系。那吐音,却是京腔。
亚若心中早存狐疑,可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顾不暇,安及他人?况且,这母女虽装扮可疑,但总不是坏人吧?那做女儿的,尤可怜见地,惊弓之鸟一般。母女俩都晕车,可直熬到过了遂川,女儿才敢探头吐吐。
天黑尽了,亚若和那女儿不约而同挪到后挡板前,双双撩开帆布帘,将夜的清凉来享受,又有细细雨丝,拂着她们的脸颊,便都精神了许多。行夜路的车辆不多,只远远有车灯明明灭灭,消除了旅途的孤寂吧。
突地,后方有几道晃目的车灯直射过来,马达声响几乎变成了呼啸。眨眼间,几辆带斗的摩托就包抄到她们的车前,货车紧急刹车,一车人前冲后倒,早把瞌睡惊飞,不知出了什么祸事?
亚若和那女子早缩进车厢内,恐惧攫住了亚若的心,难道对她这个弱女子都得这般围追堵截?
不……别胡思乱想了。亚若叮嘱大家坐好,别下车别乱说话。
车前已乱哄哄一片。
押车员小宋声音都发颤:“各位长官,请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赣州烟酒专卖局的……上级有文规定……不能随便检查的……”
“他妈的,老子在前线拼命流血。你们这些奸商靠烟酒发财,怎么不能检查?!老子偏要搜查!搜!”
“长官……长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实话相告,我们是空车回赣,要不,哪敢走夜路?我这里仅有半条三炮台,送给弟兄们……”
“哈哈哈哈!老子也实话相告,我们不是来搜货的,我们——搜人!”
“长官……长官……空车……”押车员小宋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了,眼看就要进入赣州,哪晓得还会出事呢?
一群官兵就将车厢团团围住,有人用枪托击车厢:“都给滚下来!不下来就开枪啦!”
车厢里的人就都如同筛糠一般,彼此紧紧抱住。亚若挣开母亲的手:“妈,我来应付。”
章老太太抖索如一片寒风中的秋叶:“还是让……你二弟……出面吧。”
单瘦的澣若欲起身,被亚若喝住:“你去送死?!人家正愁没壮丁挑夫呢。”
“哗啦”一声,后挡板已被兵们七手八脚打开掰倒,几根电筒光柱白花花晃动时,却见帆布撩开,一个女子亭亭玉立高高在上,那从容不迫镇静俯视的劲儿,便叫兵们有几分惊怯,一时间竟静悄悄无声无息。
第一部分国破山河在(4)
对峙好一会,章亚若冷冷地问:“请你们的长官出来说话。”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
“小姐,请别见怪,我们是奉命搜索两名逃犯。”
“逃犯?!我们这是一大家子逃难的老老小小,跟逃犯有什么干系?!日本鬼子逼得我们流离失所,难道这月黑风冷夜,还要在国军的枪口下在荒岭野地过一宵?!”
“好说,你们既不愿下车,弟兄们上几个,上车搜一遍。”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兵已跃上车厢,帆帘已挑上篷顶,几道光束已在车厢里边人们身上脸上乱照乱晃,女人们都受不了,又怕又恼,纷纷把脸埋在膝上,那当官的也跃了上来,声调不恶却透着轻佻:“把脸蛋子仰起来呀,过一遍,没人就走路嘛。”
亚若悬在喉咙口的心总算又回到了胸膛:他们不是“抓”她的。可他们也不像抓真正的逃犯,似乎没有一点警惕嘛。于是她伸出手臂挡住那军官:
“你们太过分了。请你们立即下车。”
“小姐,你好凶呵。我们要搜的是吉安来的两个女逃犯,能不看脸蛋吗?”
那押车员小宋也巴巴地来到车厢后,仰着脸说:“长官……这一家子……是第四区保安副司令的内亲呵……别……别大水冲了龙王庙呵。泰和烟酒专卖局局长的拜托,我担当不起。”
“啊?小姐,车内全是你家中人吗?”军官侧着脑袋盘问。
章亚若从袋中掏出证明信:“这是我们一大家从南昌迁出前办的证明,十五口人,你看仔细吧。”
兵们也就不再骚动,女人们埋着的脸才又微微抬了起来。军官不失时机,独自亮着一柄电筒,还算礼貌地从挤坐着的人群中缓缓扫了一遍,十五口倒是十五口,可光柱流到老蓝土布的母女俩身上就滞住了:“这两个女人,也是你们家的?”
母女俩早已挪到车厢最里头,也早将头发扯乱,在蓝布头巾下乱纷纷盖了半脸,非人非鬼态,又硬是与章家油不溶水般地呈游离态。
“啊,”亚若的心不禁一阵狂跳,军官正弯腰欲上前瞧仔细,亚若拦住了:“叫您瞧仔细嘛,那是我们从南昌一块跟来的寄娘奶娘呀,乡下人胆小,可别吓着她们,一家的重活粗活全靠她们呢。”
章老太太也趁军官弯腰的一刹那,哆嗦着塞了两块银元到他手心中。老太太还没干过这种勾当,可听得多,唉,打发鬼走也得烧包呢。
军官便伸直了腰:“好吧,既然你们家也有从军的,就是一家人罗。我们是公干,请包涵。”
官兵们才纷纷跳下,还算仁义,帮着把后挡板打上销好,押车员小宋付出了半条三炮台,还忍气吞声点头哈腰,看着摩托车队呼啸离去,才敢开车往赣州。
满车的人是惊魂未定。没有谁把帆帘打下。
章家男女,除了少不更事的孩儿,都把复杂难言的眼光盯到那陌生的母女身上。逃犯?女逃犯?!
惊骇、恐慌、好奇、神秘、奇怪……什么样的感觉都有。
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女豪杰?是贩毒为娼的女赖子?不,会不会是女共党?他们在南昌古城见过女共产党员,能说能干,泼泼辣辣的,形象也都蛮好,可眼下不是国共合作吗?
这对神秘诡谲的母女俩啊。
黑暗中,彼此都清晰地读懂了复杂的问号,却都不言语,默默地和谐对峙着。
亚若的心中却涌动着一种酸酸的甜涩,她想起了江州司马白乐天的诗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与那年轻女子似是天涯同命鸟。
那吊梢的丹凤眼中的幽怨和抗争,那十指尖尖削似葱的古典美女的纤手……
车停了,就都下了车,是康王庙渡口。章江宽阔恬静,在夜色中如一匹黑浸浸的绸缎,隔江万家灯火,那家的气息,生活中锅盆碗盏的气息、平素不曾珍惜的和平的气息就都涌了过来,老老少少就止不住泪光盈盈,唏嘘不已……
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呢?
车和人都上了渡船。过了渡,那母女俩却不再上车,对押车员谢过后,做娘的又冲着章家响起铿锵有力的京剧道白:
“锦上添花不足奇,雪中送炭是真情。谢谢你们这样的仁义之家,子孙万代都将荣华富贵!有缘总归能相逢!”
章家人就都笑了起来。
亚若觉着有人拽她的袖口——是那一直金口未开的女儿家:
“小姐,我叫盛叶苹。”声虽轻,却字正腔圆。
盛叶苹?
亚若一惊:莫不是在吉安的京剧名旦盛叶苹?她这样凄惶地出逃,为何故?
“小姐,我原在吉安谋生,只为不做强人之妾,才出逃的。”声音更轻,却更诚挚。
果然是天涯同命鸟!
第一部分国破山河在(5)
7
1939年6月20日凌晨三时,阴森破败的百年老屋“景凤山”却洋溢着辉煌的喜气。
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