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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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病员便倒在大堂的血泊中!
好一阵,夜又归于死一般的沉闷寂静。
亚若刚想启齿,又听有喧嚣声浪响在街外巷里裹挟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失火了?!
“快跑啊!日本鬼子打来啦!”
“快起来!快起来!全体疏散撤退!”
啪啪啪!啪啪啪!
嘭嘭嘭!嘭嘭嘭!
白手套、警棍焦灼地拍打着、砸着一扇扇沉睡的门扉。门一扇扇吱吱呀呀开了,探出惊愕的披头散发的睡眼朦胧的人们。
“快跑!快跑!快跑!”
惊愕后的清醒,清醒后的慌乱恐怖惶惑,歇斯底里地呼叫、手忙脚乱地收拾、踉踉跄跄扶老携幼地逃亡!
上哪去?上哪去?上哪去?
大街小巷!人拉人人挤人人推人人踩人,是死的压迫是生的渴求!是盲目的奔逃是希望的挣扎!
二姑妈章金秀一家八、九口,扛箱挑笼,好不容易挤到县前街汇合成一路,个个脸上冷汗热汗交流,可又禁不住打着冷颤,牙齿格格作响。
章贡涛先生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撕碎了他的幻想,就转化成满腔的愤怒,反剪双手在厅堂里急促徘徊,骂着鬼子,吐出文天祥的《正气歌》。
亚若望望这二十几口的大家族,将一绺秀发捋到右耳后。沉稳地说:“大家莫慌。船我已租赁好,米和咸菜也上了船,船老板是映葵哥哥介绍的,守信义。从这里上码头,大定一路要相互关照,各人管好各人携带的行李,会香你们几位奶奶,只管抱住细伢子。若万一冲散了,就到章江码头汇合,我会在埠头等的,就这样,大表弟和澣若打头,我压阵……”
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这才把混乱可怕的事情略略调整。一大家子人望着这幢虽不阔绰但井然有序的老屋,就不禁泪流满面。
章老先生也不禁抹了把老泪,与骨肉至亲点头举手道别。亚若哽咽着:“爸……大衍细衍……还有婆……就拜托您老了……”
“放心……放心……我会托人送他们随后跟去的……亚若……你娘你弟弟侄儿……就都托付于你了……”
“爸——”亚若一头扑在父亲胸前,生离死别般悲恸欲绝。她毕竟还年轻。
章老太太就也大放悲声。亚若这才赶紧止住哭声,搀着母亲离了家门……
“保重……”章老先生伫立门洞中,喃喃道。
人流汹涌着撞击着滚向沿江各码头,生的呼叫死的呻吟在这早春的寒夜中颤栗着天地……
还算幸运,一大家子总算平安地挤上了这只篾篷船,当船老板一篙撑离那挤满人群行李狂乱得几乎崩溃的码头时,这只超载的篾篷船舱内竟像坟墓般沉寂,大人细伢正襟危坐,连几个吃奶的毛毛头,都懂事般地睁着小眼,似乎也要烙刻下这恐怖的一幕。
失却了万家灯火的古城如同废弃了的死城。
唯有水声汩汩,宽厚的赣江,永恒的沉稳忍耐的性格。
唯有青色的天穹,虽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那青色的云层却总流动着生命。
别了……我的古城。
永远相伴的是这条无言的赣江,溯源而上,去到那章水与贡水的汇合处吧……
谁知此去是一去永不复返呢?
谁知?!
亚若的眼和心一片迷濛。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篾篷船一个颠浪,只差没掀翻。
只见逝去的后方,一团血红色的火光闪耀,血光中,中正木桥的骨骼肢解成碎片飞向黑夜,溅落江中……
泪的歌、火的歌、血的歌溶进无歌的赣江中。
“逃难……逃难呵……”
章老太太终于憋出了第一句话。
逃难……
第一部分国破山河在(1)
缘分 铸就了这位三十岁男子事业的基石 却也镌刻下孽缘的凹槽
5
也是一座古城。
却更小巧玲珑,更幽僻洁净,于古色古香中又溢出异乡南粤的风情。
源自武夷山的贡江与章江将它依依环抱后交汇成赣水,三山五岭起起伏伏给它平添了庄严气势,宋朝的城墙古塔明清的建筑连绵着漫漫的历史,古怪的庙宇古怪的“丁”字街衢渲染着古城的奇特,文清路、阳明路、中山路、濂溪路,齐崭崭的骑楼街面又分明在赣地流泻出广州韵味。
这便是远离战争的赣州城。
黑色的庇尔克轿车从城里出了东门向南康疾驰。
后座,江西省新兵督练处少将处长蒋经国与江西省第四行政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刘己达并排而坐。
已过不惑之年的刘己达身材虽矮小些,但很匀称,一身藏哔哗叽中山装棱是棱角是角,衬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亦是副老谋深算的官僚相。但他心事重重双眉紧锁,这使他原本显黑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晦暗,真是天晓得惑也不惑?
正值而立之年的蒋经国平素极少着戎装,但因刚从赤珠岭督训新兵回城,便没解甲更衣。一身草绿呢军装、斜斜的宽皮带、紧扎着的宽皮腰带、长靴上粘些赤珠岭的红泥,越发显得精悍潇洒、英姿勃发。健康的棕色的脸膛上眉宇开阔,阔嘴白牙间带浓厚宁波腔的话语源源吐出。
唉,一个是忧心忡忡、神不守舍,一个却是容光焕发、侃侃而谈。
“刘兄,王勃赞赣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我看是名副其实。南昌、临川各有特色,这赣州也别有风采。据说赣州原叫虔州,是宋朝一位校书郎,以为虎字头不吉利,给皇帝上了奏本才改的?其实,依我之见,这位校书郎多此一举。虎字头有何忌讳?虎有虎威。赣州城呈通天龟形,龟蛇长寿。又有章江贡水合抱交汇为赣,这源头活水千年万代不息。真是好地方呵。”
刘己达微微颔首,心下却说:我可没这份闲情去进行历史沿革的考究。
“据说赣州城内原先山岭起伏,有民谣唱道:三山五岭八景台,十个铜钱买得来。三山为景凤山、夜光山和东胜山,五岭是田螺岭、百家岭、鸡婆岭、慈姑岭和金圭岭。不过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山不见险岭不见奇空留其名罢了。”
刘己达这才扭脸诧异看着他:“蒋处长,你来赣不久,又忙于繁重公务,想不到你对赣州的民俗掌故了如指掌,钦佩钦佩。百事通嘛。”
手握方向盘的司机毛宁邵,不禁笑着搭了腔:“刘专员,我们的蒋先生可是难伺候的主呢,他有一双铁脚板,赣州的大街小巷,他哪没走遍?”
毛宁邵与蒋经国的生母毛夫人是同族的两个村庄,论辈分,喊毛夫人做姑母,算是远亲。加上蒋经国性格随和,所以彼此说话亲切随便。
说蒋经国是难伺候的主,也是实情。到了赣州,他哪日不是马不停蹄,赤珠岭、五云桥、藜莞背,渡章江过贡水,嫌坐轿车不方便,他就自己开摩托,或骑自行车,或干脆走路。就是坐轿车,他也不安分,抢着自己开车,常闹出把年轻潇洒的毛宁邵当成太子的笑话。即便不开车,他也非坐前排不可,把个毛宁邵总搅得提心吊胆的。这回,因有刘专员在座,毛宁邵方安心安意开车,耳边刮进蒋经国的谈评,蛮有意思的。
“生性好动,闲情野趣,不值一提。”蒋经国哈哈一笑,“不过,说正经的,这方水土滋生的不全是美好,贩毒吸毒、狂嫖滥赌比比皆是,但又不仅仅是民风,似乎有各种复杂纠葛的背景,盘根错节乱麻一团难以理清……”
刘己达便从胸腔里吐出一声共鸣的长叹:“说来话长呵。”
却又戛然而止。那长长的话语只在脑海中过一过呗。
先得从你老子蒋主席说起。赣南古时是进广东的必经之道,又盛产钨矿和蔗糖,广东军阀煞是垂涎。赣南成了共产党的根据地后,蒋主席“剿共”心切,坐镇南昌,行营就设在百花洲。为了围剿密不透风,蒋主席调集了广东军阀陈济棠部余汉谋的一个军驻进赣南,这下等于引狼入赣,除了军政大权,财政税收工商交通大权都落入广东军阀的腰包,尤其是钨砂,更为其所垄断。眼下国共合作,不需劳他们大驾了,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军队撤了势力还在,番摊赌场,烟馆妓院依旧大张旗鼓,谁敢动其一根毫毛,便是捅了马蜂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说省主席熊式辉与赣南帮的恩恩怨怨。熊式辉是安义县万家埠人,少时考入陆军小学,继又升入南京陆军中学,正是宣统三年,他一腔热血倾慕革命立志推翻满清,辗转加入了同盟会,并辗转进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与赣南石城人氏赖世璜同学。以后在护国护法之役中两人又同在军中工作,算得上患难之交。以后熊式辉东渡日本进陆军大学深造四年,归国后正逢孙中山逝世,便去到广州在蒋介石这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下面尽力。赖世璜却成了江西第四师师长驻守瑞金一带。于是北伐将进取江西时,熊式辉请命单骑入赣,很顺利地做通赖世璜的策反工作,第四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五师,赖继续任师长,熊任党代表,一举攻占赣州,又克复南昌,以后转战千里,士气高昂,但赖与熊之间却生了嫌隙。当时宁汉对立,有政客持汪精卫致赖的亲笔函,望赖依附汪,赖不知已有人跟踪,由京赴沪,一到车站,便被检查人员从手提包中搜出汪的亲笔函,即被扣留,旋解南京候审,又草草处决于陆军监狱,熊式辉则继任第五师师长。于是一时间议论纷纷,猜测熊在其中做了手脚。想那赖世璜为人耿直朴质,山地乡气极重,虽常结怨于人,但也重情义,又待同乡同学耿耿忠心。于是树倒猢狲散后,赖的旧部回到家乡,抗日时又重振旗鼓,大余人赖天球、刘卓夫,信丰人王廷骥皆小有势力。也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熊式辉1930年走马上任为江西省政府主席。尽管他竭力解释原委,但赣南派视他为背信弃义的仇敌,熊式辉是怒不得也恨不得,万般无奈“招安”他们为江西省的三个保安团。三个团分别驻扎在南康、大余和信丰,实乃赣粤的咽喉区。三位团长皆不忘旧仇,实际形成独立王国,与熊主席分庭抗礼。熊派到赣南这第四区的专员,王有兰任期一年九个月,马葆珩任期七个月,他来了一个月就感到如坐针毡一般!
唉,共产党的赤化渗透,广东军阀的巧取豪夺、腐化污染,官不官匪不匪的土皇帝的喧嚣尘上,还有形形色色的恶势力黑社会,赣南能不错综复杂吗?他刘己达能不愁眉深锁吗?
车进原野,毛宁邵加大油门风驰电掣一般。早春空旷的原野、远处梦幻般的黛山唰唰掠过,蒋经国眯起眼睛,将窗玻璃推开一隙,蕴着春意和泥土气息的冷冽风儿袭进车内,蒋经国为之一振,刘己达却打了个寒噤,蒋经国粗大的手掌便拍拍刘己达的手背:
“刘兄,不必过虑。哪怕盘根错节乱麻一团,理不清还斩不断?赣南是前方的后方、后方的前方,无论从军事还是政治上来看,都极其重要呵。二万三千平方公里土地,统辖十一个县城,一百六十万同胞,就是我们的基石和依靠,只要我们下决心,不怕一切困难,一定会出现一个新赣南的!”
就见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