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舞蹈: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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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丰,国内国际的形势不管怎样复杂,怎样变化,我们自己的棋步不能乱。要警惕一步错,满盘输啊。西北这着棋,我是下得稳又狠啊。”
这着棋指的是置重兵于河西走廊、软硬兼施逼盘踞新疆的土皇帝盛世才“归顺”。
蒋经国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抗战已进入中期,东北沦陷,华北沦陷,东南、中南激战不断,抗战的艰苦性和长期性,谁也不得不正视。国际气氛也不可乐观,德国法西斯已向苏联发起了疯狂的闪电战。因此,中国的大西北,应该而必需成为主要的抗战根据地。盛世才在大西北称孤道寡割据统治七年之久,又翻云覆雨于莫斯科、重庆、延安之间。眼下,这一局面总算结束了。
派谁去接替盛世才?
老头子停了踱步:“建丰,你今年是三十足岁吧。三十而立,三十而立啊!”竟动了感情,在儿子壮实的胳膊上亲切地拍打了几下。
儿子仰视老子,觉得以往那严峻的目光此刻流泻出温情,平素严厉的斥责语调也变得和缓,光亮的额头上几道皱纹似显得格外清晰,那线条清晰的嘴唇停了说话竟还轻轻颤动着!他突然明白:父亲就是父亲。父亲不再年轻了,父亲毕竟是望子成龙的。父亲在这个黄昏亲切地喊他的小名建丰,或许从这一刻开始,父子间以往的芥蒂化为乌有。蒋经国心头一热,几乎要作出俄罗斯人的热烈拥抱的举动,可是,老头子又反剪双手缓缓踱步了。
“建丰,你这次先将西北国防前哨走马观花一遍,这样有个印象、有个准备、也有个铺垫。盛世才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他无法放心。大西北的班,我嘛,考虑很久了,是想让你去接的。你嘛,要争气,争气。”
儿子终于让老子放心了。是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终于去掉了“红”的烙印?还是积三十年艰难坎坷终究不得不归顺老子?蒋经国加入这支张治中率领的精悍的西北宣慰队时,“任重而道远”激励着他也压迫着他。
在成都武侯祠诸葛墓前,他伫立良久,他崇尚诸葛武侯的用人之道:谁能用人谁就成功。看那满街的成都人都爱用白布包头,据说那是为诸葛亮吊孝而流传至今的习俗,他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该给我们怎样的启示和效法呢!
“蒋先生,当心受凉,加衣服。”一声轻轻的提醒,他不由得向同行中唯一的女性投去感激的一瞥,她成天乐呵呵的,大家喊她“小乐”。
有个女同胞,紧张的旅途也弥漫着温馨。
如果是亚若,该多好!
飞越秦岭,到了宝鸡,才算开始踏进西北的大门。
遍地小麦、满目窑洞、大轮子马车碾过黄土地,小脚女人在田头爬着也要拔草做工——这是蒋经国的西北第一印象。
即换火车东行,午夜抵达西安,下榻“马下陵”,汉朝的董仲舒曾在这里住过,据说汉武帝每每来看他,总远远地就下马,因此得名。蒋经国抚今思昔、浮想联翩、辗转难眠。
古老的城垣、庄严的钟楼、正南正北走向的宽阔又严谨方正的街衢、比比皆是的文物古迹,岁月尘埃遮蔽着昔日雍容华贵的帝都气象。自周始,秦、汉、隋、唐等十一个王朝在此建都,历时一千一百余年!每寸土地都重重叠叠镌刻着古老的历史,分明是庞大的中国历史博物馆!而历史延续到今天,此地与“蒋家王朝”似乎开了个严肃严酷严峻的“大玩笑”,演出了有惊有险,有起有伏,有声有色,有歌有泣,亦庄亦谐的一幕,这一幕将永恒地刻写进新的历史的一页。这一幕对中国命运至关紧要。这一幕对蒋家是耻辱却也是“新生”,无论是对老子,还是对远在乌拉山下的儿子。历史是无情的却又是多情的,一时间他难以理清自己纷繁如乱麻的思绪。
不觉东方发白,一行人又精神抖擞去临潼,只有他满心的怅惘和莫名的焦灼。
车经漫长的坝桥,此为唐人送别之地,别名又叫销魂桥,但见桥头杨柳茂盛异常,西北的杨柳似无江南依依之态,高大得使人生出悲壮。蒋经国不由得想起了赣州桥边的别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她是唯一知道他真实去向的女子,她应该为他此行高兴,可她却比哪一次别离都痛苦……
第四部分长河落日圆(2)
到了华清池,一行人自是先去“瞻仰总裁蒙难之地”——五间亭是西安事变时蒋介石住宿的地方。树木蓊郁,砖地荫凉,五间亭沉寂,神秘阴郁诡谲的氛围笼罩着这半山腰的一隅。又见总裁住的那间玻璃窗上的弹孔历历在目,众人便都在传闻与想象中驰聘:寒冬夜半,枪声骤起,老头子仓惶出逃,上山入穴,那情景虽有警卫护着,怕也沾不上壮观,只有狼狈之态吧。于是都默不作声。蒋经国亦有几分尴尬,便说他想独自走走,大家当然求之不得。
屋后就是巍峨秀丽、林木繁茂的骊山。儿子就按老子那夜逃窜之路,盘旋急上体验一番。上得一片陡峭山崖下,体魄健壮的儿子也气喘吁吁。石崖旁有一突兀巨石,形状和位置似有些怪诞。石崖间有一羊肠陡沟,那夜老头子竟攀上躲藏其间;儿子也跃跃欲试,却很费了一番手脚,大汗淋淋方上到其间,不禁叹息临危之际人的潜力方能完全爆发吧。下来后便坐到巨石上,背倚壮美骊山,俯瞰渭水临潼,环顾离宫别馆错落其间,真有历史现实时空交错恍惚之感。没有西安事变,老头子何能声称:“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精神”?没有西安事变,他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到祖国。想来有趣,事变后的张学良与归国后的他,曾同时奉蒋介石之命在溪口“读书”,一个“逆臣”、一个“逆子”,有缘见过一、两面,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故吧,他对张学良并无恶感。
清风徐来,光影迷离,他又一阵恍惚:人啊,岂只是“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时又何尝清楚“身是客”呢?
振作起来,又继续往左侧攀登,来到西绣岭的老君殿,相传是唐代乾元阁的遗址,也就是白乐天所作《长恨歌》中长生殿所在。仰视汉白玉雕老君像,他忽生虔诚,情不自禁双手合十,阖起双眼:“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通天之窍将一束光亮暖洋洋麻酥酥地晃在他的额头眼皮上,一个女子左腕上套着他的男式苏联手表,也双手合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吓着了自己,睁眼四望,殿堂空悠悠,唉,时空又一次交错恍惚。
他急急地下山,却又在杨贵妃当年沐浴的海棠汤前流连忘返,庭园中有株石榴,据传是杨玉环亲手种植,却依然婀娜多姿、青枝绿叶、红果硕硕。看那朱柱飞檐、镂刻雕花的海棠汤内,袅袅热气缥缥缈缈,“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不,是密密匝匝的丝茅丛,仄仄的有些硌脚板的鹅卵石小径,夏夜的天空有一钩弯弯的月,她倒在他的臂弯里……
海棠汤。热水村。玉环。慧云。时空再而三交错恍惚、迷离难辨。
“蒋先生,想洗个澡吗?”同伴们也都来了。
“嗬,这可要三思而行啊。你们看这石碑上记刻着,自唐明皇从开元二年到天宝十四年的四十一年间,先后出游华清官三十六次,还有一年去两次的情况。可唐明皇以后,很少有皇帝来这人间天堂享乐,并非不爱此处,是忌讳。这是不祥之地,安史之乱祸根源于此嘛。后来呀,八国联军攻打北京,这里又成了西逃的慈禧、光绪的行宫,晦气就更重了。再后来——”振振有词者戛然而止,再后来——自然是“老蒋被捉”,这不好随口评述的,况且小蒋还在场。
“你这‘风水先生’可别信口雌黄,秦皇汉武,一代风流,不是有赖这片风水宝地吗?”自有人反驳。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前人占尽了风水,后人不见得发达。再说,杨贵妃在这骊山脚下没完没了地洗澡,没准伤了龙脉。”“风水先生”已嘻嘻哈哈开玩笑了,“所以玉环姐便遭了报应,活活被勒死。小乐,你可要当心。”
小乐泼刺刺接了过去:“我偏不信。我就要沐浴享受一番,看日后会有什么报应?我看杨玉环死得惨也死得冤。封建王朝的嫔妃,无非是皇帝的玩物,如何成得了社稷的擎天大柱?安禄山造反与她何干?何以要勒死她以谢天下?贵妃冢土是白色的,奇香十里,风水先生,这该是天不服天有情吧?唐明皇还好意思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求见呢。如若当日马嵬坡前他站出来说上一句:这是爱之罪,要杀就杀我吧!那才叫真正的情种呢。”
男人们哭笑不得,为小乐惊世骇俗的奇谈怪论,却也不甘示弱,于是争论不休,最后有人作结:算了算了,玉环飞燕今安在?儿女情长的风流事,是上不了正史的。
蒋经国始终一言不发,是夜,稀里糊涂睡去,却见玉环与亚若层层交叠,掰扯不开驱赶不掉,又有白绫数丈缠绕其间,他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他想,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天亮后又去到武家坡,看了当年薛平贵、王宝钏住过的窑洞——当是平贵别窑之处。蒋经国不禁又想到了赣州城中王宝钏的扮演者,她的“彩楼配”、“平贵别窑”可谓炉火纯青。一行人又朝纪念薛平贵王宝钏的庙走去,路旁有挑野菜的小脚农妇,倒也爱说话,告诉他们,这二十里地独独没有槿菜,二十里外却到处都是。这是因为王宝钏生时贫苦得以挑槿菜充饥,二十里地的槿菜都让她给挑光了!当地老百姓为纪念她,习俗不吃槿菜。到得庙中,只见满壁都是游人的题字:有的怨王宝钏太笨,不知薛平贵在外已有了太太;有的责薛平贵太负义。“风水先生”朝小乐眼:“题字一边倒嘛,你该乐了。也为王宝钏题几句妙语?”
蒋经国倒想题几句,不过是题给赣州的“王宝钏”。他相信,她的命运不同于王宝钏。
唉,为什么总对她牵肠挂肚,难以忘怀呢?莫非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第四部分长河落日圆(3)
33
西行。西行。
帝王陵墓云集的咸阳。羊群如白云的虎山。孙行者出世的花果山水帘洞。荒凉的古战场长武原。汉回杂居的平凉长街。杨六郎把守过的险隘三关口。雪花飘飘的六盘山。落寞险峻的华家岭。
下华家岭,汽车在一沟里走,霎那间,就重见了黄河!
九曲黄河,逶迤数千里,这时,沉稳从容地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兰州,这西北抗战后方的军事交通中心。
一行人就都下了车,天近黄昏,浑圆的夕阳庄严静默地悬浮着,浑浊的黄河之水,犹如铜汁浇铸成的搏动的肌腱,粗犷雄劲元气勃勃;像母亲宽厚的胸膛,正流淌着乳汁沉重地哺育无数生命,已无法分辨是阳刚之壮还是阴柔之美,这是北国大地上最古老的、不舍昼夜的生命之流,是哺育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中华民族精神不死的象征!
没有谁说话,哪怕轻轻地咳一声,一种伟大的悲壮、肃穆的依恋、无涯的惆怅和不息的奔腾笼罩着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