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媚红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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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吴越风情凝固成一袭风烟,袅袅飞升。这尘世是如此美丽,只是,她不爱。虽然她很明白,只要她停下油壁香车,回首处,便会有无数的多情公子,清雅文士,在她的红绡裙边驻留不去,只为能与她一夕清谈,品几句诗词雅调,偶尔,听她歌一曲清婉的酒谣。 可是,这一切她都不爱。因为,她爱的人,不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将红豆埋进土中。红豆莹润的色泽被尘埃掩去,她觉得,这红豆已种在了她的心里,在她的心门前,结一枚叫做忧伤的果实。她幽幽地垂着头,想,它是不会开花了吧,她匆匆韶华里这惟一的心事,怕是,要待时光流到尽头,方能长成一株纤细的绛珠草,在湖风下迎风摇摆,轻吐她不能说出的惘然与忧伤。 她举目望向湖水深处。落日下飞起一群晚鸦,漆黑的翅膀划过几行炊烟。她抬起纤腕,凌空转折,写下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在她心里百转千回,却于唇角结了一个梅花烙,尘封了她所有的祈盼。她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写在风里,那红豆不过是一个虚弱的等待,岁岁年年,也结不出一双并蒂的莲花。 或许,这便是她想要的吧。她原是这尘世无缘的过客,行过了湖烟山岚,为世人留一个纤弱的影子。她婉丽的容颜是隔红尘于物外的一个清梦,来即来,去即去,如同一个干净而温婉的手势。只轻轻的一个转腕,便教人间白了头。 她,不入尘缘,只行陌上,看一川风花。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她看着他俊朗的脸,心里划过一缕忧伤。她始终明白,他是她的镜花水月,而她,却是他的一骑绝尘。千年前,她不曾求佛百世,亦不曾修过来生。或许,他们只是曾经隔水比邻的两只水鸟,在彼此的额头读出当初飞翔的影子,而今生,他们收起翅膀,结一段湖上飞旋的尘缘,再彼此落于各自的归途。之后,他们仍旧是偶遇的路人,或借渡的羁旅。她深知,这一世,他,只能陪她一程。 风吹乱了她长长的发丝,将她的身影吹成一痕纤弱的树影,飘坠于岸边的柳丝风线。她拢起眉头,望着彼岸。彼岸有繁花千树,盛放如雪。她想去看花,看那陌上春华初放,盛开整整一个尘世的愿望。可是,这里不是她的渡头,没有人渡她过这浩浩湖水,渡她去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渡向那个遥远的春日。 那个春日和煦温暖,湖烟随风飘散。他陪她游湖,他的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他不懂她的忧伤。他们的画舫穿行于清越的山水间,水边有鸟儿,振起洁白的翅膀,一飞冲天,红足踏破碧波。阳光在湖上铺成碎金,一点一点,灼伤了他的眼。 “阮郎——”他分明听到她轻声的呼唤,应风而来,又随水而逝。他低头看她娇娜的脸,看她如画的眉目,婉转的明眸,却看到她眼里正漾起清清的水波。他不明白,她年轻的忧伤为何如此苍老,仿佛这一世乱雨飘萍,无所归依。 “小小——”他唤她,温柔缱绻。她痴痴地望着他此刻的模样。他干净的眉眼惹上她的忧伤,显出惶惑的黯然。他看不到她低吟的心,只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消失。她的心里涌起惆怅,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离开。 然而,她是不可以这样忧伤的呢。她自天上谪落凡间,与这尘世只有偶或行经的缘,不经意间留下一串柔婉的足音。她不是谁的归人,她是这尘世永远的过客,没有人为她守望,也没有人,为她在风雪夜中,点一支红烛。 该去的,终究是要去的呵。她看着他走远,走出这一川的湖烟。她不能留住他的背影,她只有剪下一段月光,裹住忧伤。 西泠桥畔,夜凉如水,松涛起伏如海浪低语。她的门前寂寞了桃李芳菲,不再有快马轻裘,亦不再有俊美少年郎。她以一年的沉寂,奠葬她惟一的心事。而在清明的子夜,她在桥畔种下红豆,年年岁岁,知为谁生? 又一个春天来了,她的身边没有了阮郎。她黯黯地坐上香车,望着一湾清流,沉默不语。 当鲍仁出现在眼前时,她不敢说,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曾想到过阮郎。呵,他们如此相像,同样的俊朗,同样的温雅。她低了头,不看他的眉眼。其实,看了又能怎样呢?他,不是她曾经的情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落魄的有才之士,空怀了一腔的抱负与学问,却因盘资所限,不能一展鸿途。 原本,她是不要留下太多尘缘的。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去,那红豆亦会在经年后结满桥边。然而,面前的他,真的很像阮郎呢,阮郎有难,她又怎能袖手而去? 于是,她变卖了首饰,助了他所有的缠资,让他进京赴考。那短短数日,她真心助他,眉眼端正,心无旁鹜。偶尔的,她会看着他,看他轩昂的眉宇,与他健秀的精神。他终究不是她的阮郎。或许,他是比阮郎更好的男子吧。只是,那已经与她无关了。但即便这样,她的心里还是欢喜的呵,仿佛阮郎回到了身边。眼前的他,言语如此清朗,志向如此高远,她料得,日后的他,必会有一番成就。 殷殷地送了鲍仁离开,那一日,秋光明丽。她不去看他急切的眼,不是她不懂,她都明白。可惜,她就要走了,她知道,这尘世是留她不住的。她不想再羁留住一个人的心,为她守候与盼望。她不是那陌上的花,任人采摘,去留由人。她是陌上看花的人,红尘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花开花谢,她行一路,看一程,万花落尽后,她仍旧是她自己,不以物喜,不为己悲,如垂钩的渔叟,看满湖烟水,将岁月沉在钩底。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妄谵的人,希图以强势胁迫于人。虽然她本无心,只依旧与文士清谈于座上,侑酒于席间,却不知,她的艳帜已高高飘扬在了钱塘江上,引得了上江观察史孟浪的仰望。 孟浪,果然孟浪得很。竟以为,凭一官之威,便能将她叫至酒楼。她蹙了眉,将花笺丢落在地,一身红绡烈如火焰。那一刻,陌上落英漫天,风摇云动。她本不愿与这尘世纠缠,叵奈这红尘竟是挣扎不去,竟不许她远远观花,却欲将她拉入世间,做那秦楼楚馆的野莺儿。她,怎可叫人如此轻贱?她的眼中掠过清傲,拂袖却了来请的人。 然而,毕竟只是一程过客,既不愿入世,喜或怒,便都有些不妥了吧。她转过念头,怒便成了一瞬的事,俄顷,她又有些可怜起他来。他只是凡夫俗子,又何来与她一般的见识?她敛了怒容,换一个清廖微笑,轻轻上了香车,去赴她这尘世最后的华宴。 她盈盈的纤足踏入酒楼,容颜清淡如水,美艳如花,散去了孟浪一腔的恼意。他原想发作一番的,却被她的婉转娇娜扼住势头,只得矮下气焰,以一首诗,求一个还算完整的颜面。 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果然聪敏。短短二十个字,她便为他留了颜面,亦为自己,留了一个转圜的余地。那一刻,他知道,她是轻贱不得的。她娇小的身躯里竟有十里东风,将他高高在上的月华破成两半。 可是,便将月华破尽,又能怎样?她望着冷冷群山,知道,这一世必得孤单。她看花不入眼,花对她,亦不沉心。彼此无碍,去留无意。 余下的时日,她不愿再想,继续着以往的悠然。赏花踏青,品茗清谈,没有人看到她眼里的忧伤,那忧伤散入湖烟,散入山风,吹醒她每个江湖故梦。西泠桥畔,她种下的红豆始终沉默,她寂寂地走完一生,以二十有四的华年,将她的生命,定格在永恒的美丽之中。 西泠桥畔,没有了油壁香车,没有了青骢骏马,清冷的月华洒满她离去的背影。她不语,逶迤而行。她不是坡上盛开的花,她只是陌上的看花人,行经处,留一串婉约的足音……
苏小小陌上看花人(图)
苏小小家先世曾为东晋官,家境富裕,因她长的娇小,故名小小。父母病逝后与乳母移至钱塘西泠桥畔,喜乘油壁香车游览山水,才情幽绝,姿色婉丽,艳冠一时,被称“诗妓”。后被情人阮郁始乱终弃,郁郁而终,葬于西泠桥畔。
苏小小晓寒图(图)
在古代歌妓名伶中,苏小小应该是比较特殊的一位。唐代以降,文人墨客多为她聚讼不休,而以她为题材,所作的诗词歌赋,文艺戏曲,更是比比皆是,俯首可拾,甚至如“红学”般,独出一门“小学”。那苏小小究系何人,竟有如此魅力,能够风情千古呢?映入眼帘的是苏轼《水龙吟》的那句词了: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于是,一种淡淡的感伤便涌上了心头。
苏小小西泠松柏下(图)
杨柳春发,暖风拂面,苏小小寄情山水的同时,心思却也是止不住的寂寞,欢笑往来的日子里,她渴望有位知音能够明白自己的高洁。一次春游,苏小小邂逅了风流才俊阮郁,当朝宰相的儿子,郎有情,妾有意。苏小小虽然明白相国公子和青楼歌妓的差距,也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但在贾姨妈的撮合下,她还是欢喜的和阮郁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随后的一切,像戏曲里演的一样,宰相招回了他的儿子,小小思念日深,待得收到阮郁的书信,方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入房,饮一会儿酒,抚一会儿琴,间或抽泣几声,她彻底的醉了。“男女之情,薄似云烟,短似朝露。”苏小小嗤嗤的笑着,对着贾姨妈,似答非答地说:我的心是干净的。从此愈发少言,痴恋山水之间,徒留那首《苏小小诗》在风中飘荡,渐行渐远: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苏小小挥扇仕女图(图)
这是一幅描写唐代宫廷妇女生活的佳作。全卷所画人物共计十三人,分为五个自然段落。起首第一段为“挥扇”,凡四人:一位戴玉莲冠的妃子按纨扇慵坐,其右一女官紫袍束带,两手横扇,另有两女持梳洗用具侍立于左侧。第二段为“端琴”,凡两人:一拖髻者抱琴至,另一垂鬟女子在协同解囊抽琴。第三段为“临镜”,凡两人:一戴唐巾人持镜却立,一姬拥髻对镜,衣锦灿若。第四段为“围绣”,凡三人:其中一姬持团扇,倚绣床,支颐有倦态,两女对绣,第五段为“闲憩”,凡两人:一妃妆者背坐挥小纨扇,引颈远眺,另一姬倚桐凝伫,茫然出神。五个段落似离还合,从不同的侧面,刻画了人物在不同场景中的各种心理状态。由此可对唐时期女子的衣饰、服色等略窥一斑。
苏小小湖山此处曾埋玉(图)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已。乾隆庚子,圣驾南巡,曾一询及。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余思古来烈魄贞魂,湮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不久耳,亦不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而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耶?(清·沈三白《浮生六记》)
薛涛没有答案
四十二岁那年,她遇见了这一生中最爱的人。 然而,这样的年龄遭遇爱情,大抵是靠不住的罢。 她抬起头,望着阴霾的天。天空是恒久的灰,自他离开,这天空便再也不曾以明媚的蓝,辉映她洁净的素衣。她似乎笑了一笑,也许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