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江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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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仁见他们脸红脖粗,很是难堪,却也不为已甚。当下哈哈一笑,向他们道:“兵者,诡道也。将军要能勇,也需能用计。审时度势,因时而动,这才是名将风范。当时我赤膊而战,让你们先信服我的勇力,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是,我们日后一定常看兵书,多和将军学习。”
“好了,诸位将军不必这么难堪。守仁不过是与大家说话,军中枯躁,大家的火气都是不小,说说笑话,同僚们言语不禁,也可增进感情。”
这到是张守仁的心里话。他带兵做战时,自然要令行禁止,然而平时在军营中,却并不喜欢太过拿大。士兵和下属将领也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自己若是端足了架子,摆一副名将的嘴脸,怎么能让下属们真心爱戴。
这一点,他与绝大多数的楚军将领,都是不同。
众将知道他所言是实,均是面露微笑,心中都只道:“这将军确实平易近人,比方将军好相处的多了。”
却听张守仁又笑道:“几位将军,这些天来,攻州破府的,就算不准抢掠民财,想必也生发的不少。算起来,每个人抢的金银珠宝,少说也几十斤了吧?”
各将又是一阵脸红。好在被他取笑的多了,到也坦然。都是点头微笑,并不否认。唐伟一阵脸红,向张守仁道:“适才我称了一下我的财物,已经八十多斤。战马都快累的跑不动啦。”
张守仁取笑他道:“唐将军做战最是勇敢,每次破城,总是他第一个攻到衙门。却原来,是为了金银宝物啊。”
唐伟老脸一红,不敢辩驳。
众将嬉笑起来。这大半月来,每个人开始时还拿金银重物,到得后来,干脆将金银扔掉,用来迟滞敌人追兵。各人身上留下来的,全是上好的饰物,古玩、玉器,均是价值不菲。就是寻常的小兵,马腹上也是驮着重重的金银宝器。
楚军以前做战,不禁抢掠,然而下层士兵却也得不到太多好处,多半是在百姓身上搜刮,等若是割蚂蚁肉一般。寻常百姓,身上经常一个大钱没有,哪有什么财物可抢。只有中上层的军官和朝廷,才有权打开府库,或是抢掠大户人家。此次张守仁带着小股队伍,横行一时,抢到的财物公平分给全军,论说起来,比之以前打上一百仗抢的还多。
张守仁轻举双手,止住众将的笑语。
与适才不同,他此时已经是满面肃容。各人见他如此,亦是立刻噤口不言,等他说话。
“众位将军,适才我在营内转了一圈,发现不但是各位将军,全军上下所有人等,战马上背负的金银,多有百斤,少也有五六十斤。负责如此吃力,再加上各位体重,铁甲,兵器,每匹马负重在两百斤上。如此这般的重量,再加上咱们的马这大半月来一直奔行无度,其间已经死大小半,又重新抢了战马换上。各位细想,若是咱们逃命时,战马却跑不过敌人的,到时候被人围住,想跑,战马无力,想战,战士疲惫。到时候,就是全军覆灭!”
他此言最是实在不过。各人都是老行伍了,如何不知道其中厉害,一时间无言可答,各自低头沉思。
却听张守仁又道:“我知道众将得来钱财不易。大家都是普通人家出身,这些金银在贵人眼中,也当不得什么。可是在我们手里,却是几十年的俸禄啊。不过钱再重要,也比不过命,若是死了,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各人悚然动容,终于都点头道:“将军说的没错。不论咱们往哪突围,总归不能带上这些金银。咱们一会回去,就让兄弟们把金银先全数埋起,将来若有机会,再来挖取就是了。”
“嗯,诸位将军如此通情达礼,守仁真是不胜欣喜。不过,可以让每个兄弟留五斤金银。若是不然,只怕有人要吃落在肚里,也要带点回去。”
众将喷然而笑,待笑声停止后,却也心惊。这个别将大人,如此通晓士兵的心理,不知不觉间,又使得众人甘心为他去得罪士兵,颁布严令。城府心计如此厉害,只怕在这别将位上,还是太过委屈了他。
张守仁将心中最为难的事安排妥帖,心中安慰,哪里去管众将如何想他。自己低头想了一回,方又沉声说道:“眼下大军齐集唐、邓一带,新野之南,亦有敌人的大兵驻守。他们想来是算准了咱们想从这里直突而出,返回襄城,是以军队布署,全在此处。”
第二卷 背嵬扬威(十 )
李勇点头答道:“不错。此地距离新野城三十里,敌人驻有马步军三万,将关隘守的严严实实。虽然过新野城百余里,就是咱们大楚治下,想要冲杀过去,我看是难于登天。”
唐伟亦道:“若是往邓州,敌人兵马足有十万,冲的过去,就有方达将军接应。可惜,万难冲过。唐州方向、信阳,都有大股敌军。咱们这些天来,搅的是天翻地覆,使得蒙兀人和伪朝丢光了脸面。他们下了血本,一定要将咱们擒住,才肯罢休啊。”
说到这里,各人都是面色沉重,低下头去。无论多勇猛的战士,在象他们一般连续征战了这么多年,那种疲乏和无助的感觉,已经深入骨隋,难以消除。再想到身边都是虎视眈眈,一心要将他们全数擒住的敌军,这种无力感便更加强大,令人难以自恃。
正在各人垂头丧气之际,却听张守仁嘿然一笑,向他们道:“些许小事,哪里值得如此。突围返回襄城一事,我心中早有定计,不足为虑!”
张守仁带着部下,在大泽内整整休息了三天。因为泽深草茂,四处搜寻他们的敌军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踪迹。
待兵士与战马都恢复精力之后,这一小股军队又如同出柙猛虎一般,迅猛而出,在敌人防线最薄弱的西面,撕开一道口子,直插而出,又往东京方向返回。
除了张守仁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突围路线,就是他带领着属下千辛万苦刚刚厮杀出来的东京。
敌人的大股军队,少量的精兵,还有蒙兀人的骑兵,全在邓州一带搜索着这一小队楚军,却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们竟然敢断然回头,二百人轻骑而奔,直往东京方向逃去。
待敌军上下反应过来,这一队楚军早以日夜三百里的速度,三天时间就回到了东京城外。与上次相同,留守东京的仍然是老弱残兵,面对耀武扬威的敌军,只敢闭门自守,眼睁睁看着这股敌军绕城四周,呼喝叫骂,然后绝尘而去。就在当日渡河的地方,又从容离去。
尾追而来的蒙兀骑兵,到底是反应慢了两天,等他们渡河一路直追,张守仁早又再次渡河,与方达等部成功接头。六百人的背崽军加上两千游奕,纵是相同数目的蒙兀兵也不是对手,轻骑直追的敌军如何敢与他们接阵,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路南行,终于平安返回襄城地界。
如果说,上一次张守仁保住襄城的灵机一动,尚且不足以让他名闻天下,这一次的洛城及东京之战,却已经足以使他成为一个传奇。
距离襄城尚有十里路程之远时,全城的百姓早就全数出动,在官府的维持下整齐的排列在道路两边,欢迎他们心目中难得的大英雄。
自本朝太祖逝后,汉人一向被异族欺凌羞辱,偶尔得胜,也是守城或是以多打少。只有张守仁这一次行动,来回纵横数千里,两百人在数十万敌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不但打的敌人丢盔卸甲,整整两队的背崽军士,死伤的人还不到十人。
如此大胜,如此光彩、干净凌厉,完全没有枝节的大胜,在汉人的历史上,已经数百年没有过。
不但是身为主将的张守仁,每一个随军出征的战士,都得到了从末有过的尊重与欢迎。整个大楚虽然仍是重文轻武,身处前线的襄城百姓却深知军人对国家及百姓的重要性,无论如何,这一仗扬眉吐气,将数十万敌军及蒙兀人戏弄于股掌之上,这是值得骄傲及尊重的。
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百姓奉上的红绸,吹鼓手在前鼓吹引导,数千城卫军在周围警戒护卫,众星拱月一般,将张守仁一行送至城下。
待到得襄城城门处,由襄城兵马统治使吕奂领头,六军兵马使、各厢的指挥使,再有襄城知府、推官,各县知县,全数来到城外,一见张守仁到来,吕奂面露微笑,伸手虚按。
一时间乐声渐止,原本吵嚷不停的百姓也停止吵闹,静等着吕奂说话。
吕奂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二十年经营襄城的心血,并没有白费。不论朝廷也好,军人也罢。只有他吕奂,才是这一方土地真正的主人。
只是这一丝笑容转瞬即逝。
张守仁。这个年青人,二十一二的年纪,已经立下如此的战功。自己要如何安置他,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才能遏制这个年青人孜孜向上的野心。
不及细想,张守仁头顶着正午耀眼的阳光,已经行到他的身前。光线是如此的强烈,刺的吕奂双眼微微一闭,脸上却又呈现出一缕亲热的笑容。
“统治使大人,末将方达、石鄣、张守仁,前来缴令。”
“好好好!诸将将军战功赫赫,扬我大楚国威,真是可喜可贺。”
吕奂迎上前去,亲手将方达跪呈的军令接去,然后方又将三人一一扶起,微笑道:“方将军,此次背崽军得了如此大胜,皇帝陛下也很是欢喜。听闻诸位将军获得如此大胜,陛下天颜大悦之后,诏命内使送来牛酒、彩果、绸缎,用来颁赐全军。至于三位将军,还别有赏赐。”
他终于扭转头去,目视着张守仁,轻?自己仍然乌黑的胡须,向张守仁笑道:“守仁将军,了不得啊!现在朝野上下,均是在议论将军的大功。将军如此年轻,已经立下了与卫青,霍去病等名将一般的大功,此时荣华富贵必定跑不了你的,将来青史之上,也必定会留下将军大名。”
张守仁到得此时,方能抬头。与吕奂对视一视,只见对方面孔上满是亲切温馨的笑容,只是双眼黑不见底,闪闪发亮,自己不过看了一眼,就已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冷意。
他微微一颤,心道:“来了。”
木秀于林,风必揣之。
这一条古训,不论放到任何时候,任何朝代,果然还是适用的真理。
张守仁心中暗自感慨,却并不敢怠慢这个威权自重的统制使,吕大帅。他低下头,以诚挚的语调向吕奂道:“大帅,末将些许功劳,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侥幸进入敌境做战罢了。象是方达校尉,在邓州附近与十数万敌军周旋,不落下风。象是大帅,以六万余人依襄城抵抗蒙兀人二十人,使得这些胡人匹马不得过江。论说起功劳来,大帅才是国之柱梁。”
他的头,越发的低垂下去,用低沉的嗓音总结道:“总之,末将不过是小胜,等若在敌人身上挠痒的跳蚤。只要大帅能保住襄城,大楚就安然无事。将来青史留名,被后人景仰赞叹的,还是大帅,而不是末将。”
吕奂大是高兴。张守仁的这一番言辞,其实也正是他上表朝廷,力陈不可对张守仁提拔太速的理由。在他看来,他才是国家柱石。张守仁带着区区两百兵马,所得的荣誉却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二十年来所得。
这怎么能让人心服!
况且,不但是他,城内六军的兵马使也是心中吃味,难以服气。大楚军中很重资历,两个月前,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