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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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龙复答应一声,快步走出了帅殿。相处这么多年,他今天终于发现了文天祥威严的一面。而这份威严中,分明带着包容天下的雄心和期望。
“大家聚过来看,邵武四面环山,唯独西南的山势相对平缓。鞑子擅长骑兵奔袭,我军擅长山地作战,各有个的长处”,文天祥挥挥手,把众将叫到沙盘旁,开始分析局势。目前军队中的症结,还需要通过战斗来解决。无论原来百丈岭上下来的老弟兄,还是邵武之战后从新附军当中接纳来的新鲜血液,只有一同经历过战火洗礼,才能真正的融合在一处。“页特密实麾下的蒙古军和新附军人数虽然多,却无法捏在一整块。页特密实本人也看不上那些新附军,我们刚好在这上面动手,如果能成功的把新附军和蒙古军本队分开……”
文天祥猛地一挥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他要让蒙古人知道,当一个民族觉醒时,再想奴役他,必须付出多大代价。
“呜-呜-呜”,悠长的号角声萦绕在邵武城头。听到集合号响,驻扎在城中各处的士兵迅速集结,原破虏军,新附军,交错着跑在一起,士兵,军官,身上穿着相同的服色,烟尘里,再分不清楚他们彼此的差别。
树叶的间隙透射下稀疏的日光,照在用锅灰涂黑了脸的李兴身上。此时若不是有人刻意地观察,哪怕将脸凑到他身前,也很难发现巧妙地扭曲着身躯将自己“塞”在石缝之中的他,更何况他身上还披着一层蓑衣,蓑衣上面尤铺着新铲下来的草皮,一只夜间玩耍够了的黄蝶,静静地停在他头上那用藤草编织的隐蔽物上,与那枝坚强生长的小黄花一起,构成一幅宁静的画面。
不远处的草尖突然动了动,小黄蝶受惊,拍打着翅膀快速飞入了油菜地里。一大群各色鸟儿惊惶的尖叫着,呼啦啦飞入半空,投向山后。还没等鸟翅扇风吹落的花雨散尽,数到铁骑呼啸而来。
砰,砰,砰砰,前方的斥候过后,大队人马踏着李兴心跳的节奏,出现在山边小路上。前方是探路的新附军,中间是蒙古军铁骑,后边,还是新附军。迤逦望不到边际。刀尖上的寒光,照亮没有生命色彩的双眼。
蹄声起起落落,蒙汉联军卷着一路的烟尘,已然过了山下,李兴把手中铜镜调了个角度向对面的山头晃动了几下。
几个新附军小卒看到山间有阳光异样的闪了闪,刚回过头去看,背上立刻挨了一马鞭。“找死啊你,东张西望什么,今晚赶不到宁化,谁也甭想吃晚饭”。跟在人群后边的百夫长狐假虎威的骂道。
小卒子嘟囔了几声,灰头土脸继续赶路。直觉告诉他,刚才看到的绝对不是草尖露水映出的幻象,可人微言轻,作为给蒙古军喂马铺床的小卒子,谁会有耐心理会他的感觉呢?
就连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看的李兴自己,也无法发现对面山头茂盛的树林里,那颗不起眼的消息树是否有被放倒,但他知道自己这次行动的副手王老实一定能看见,因为王老实手里有文大人按天书里的教导,弄出来神奇的法宝千里眼。
这个阻击敌军的将令是李兴自己请的,那天被文天祥从军帐中揪出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李兴决定彻底把自己的命交给文丞相。
“要想让别人瞧得起你,你先得瞧得起自己。要想让别人不怀疑你的忠诚,首先你不能怀疑自己。你李兴当年在临安城外是个爷们儿,别自己把自己瞧扁了”。文天祥的话至今还在耳畔回荡,每当想起来,李兴就觉得耳朵热乎乎的,脊背发紧。
那天,他和张元一个请命打阻击,一个请命守后路,文天祥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望着文大人那坦诚的目光和周围将士满脸不服气的神色,从那一刻起,李兴知道,自己今后永远不可能再做回新附军,再有脸提一个降字。
人以国士待我,我必须以国士为报。李兴的处世原则很简单。别人眼中,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山贼,所以,他只奉献山贼的忠诚。而文天祥,曾拍打着肩膀叫他兄弟,曾用自己的生命担保他的忠诚,曾经脱下别人献给他的宝贝锁子甲穿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信任,李兴不敢辜负。
从林间缓缓散去的烟尘中,可以看出这队蒙古人走得并不快。眼前的地势高低起伏,林深草密,骑兵的优势打了很大的折扣,更何况这队蒙汉联军是刚刚从泉州前线日夜兼程奔驰而至,人马皆疲累不堪。而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队伍中,安排了大量打探敌情、随时能接敌的前锋,还安排了大量承担运输辎重、警惕后方任务的后卫。当然,这些杂活都是新附军干的事,对于真正的蒙古军人而言,新附军的作用,原本便是杂役与肉盾。
页特密实从草原上带出来的三千蒙古铁骑就悠闲地走在整个队列的中间,此时卫护他们前后的新附军,也只是一样松松垮垮地行进着。不过那些蒙古军人,除了偶尔抽打眼前的新附军小卒几皮鞭取乐外,对此却也没有多加呵斥。千里跋涉,连他们也都是人困马乏,何况在他们眼中一向劣等人种的南蛮子。
在这种连蒙古铁骑都感到疲累不堪的行军强度下,南蛮子能提起十足的精气神,才怪!
猛然间,一声尖厉的锣响,划破了山林的寂寂。就在蒙汉联军勒马回首,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时候,从山林的四面八方飞出了十七八枚黑乎乎的石榴状物体,在半空中咝然冒着白烟,瞬间烟雾便笼罩了位处中军的蒙古人的上空。两枚铁石榴在空中已然先后熄灭,只是那生铁铸就的家伙仍然把骑在马上的蒙古人砸得一声闷哼,就此栽下马去。走在队伍中间的蒙古将领博哥阿海身手非凡,见有一枚向自己落来,不慌不忙地冷笑一声,伸手将它接住,正自端详间,引信却已自燃到尽头,只听得一声霹雳响起,火花迸现,硝烟四起,伴着一声惨叫,博格阿海的半排嵌了金的牙床被爆裂的气流高高掀起在空中。
就在这个时候,那十四五枚落在地上的石榴状物体,接二连三的爆炸了,尽管那手雷的质量很差,就算炸开,大多也是炸成三四半,能炸成多瓣碎片的极少,但对于从未闻听过这种爆炸声的战马来说,却已足够酝成一场致命的混乱。
“吁吁嘘”,当先的战马发出一串长啸,一个撅子,将主人摔在了马下,撒开四蹄向前冲去。队伍前方的乱成一团的新附军躲避不及,登时被踏到了四五个。没等倒下的人爬起来,更多的惊马从人身上飞奔而过,堪堪冲出五百余步才被新附军中的机灵者砍翻。再看新附军队伍,被战马踏出一条血河,百十人躺在地上,翻滚呻吟。
在一派马嘶人吼的乱相中,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终显出了他们非凡的素质。几员蒙古军官勒转了马缰,带队冲进了新附军队伍。钢刀闪处,十余个乱奔乱跑的新附军立刻身首分离。被吓住了的将士不得不打起精神,按照蒙古军官的指示,战战兢兢向左边那飞出这些铁蛋的山腰冲去。
待得他们冲上山腰,绝崖上却只剩下几条线索,投弹之人却早已经失去影踪。没等他们回去汇报,右边溪涧下又一阵弓弦起,数百支弩箭飞蝗一百飞向停留在原地的人群。不分蒙古人和汉人,登时射到了一大片。
骤然遇袭击,身经百战的蒙古铁骑也出现了几丝混乱。叶特密实咒骂着,大声呼喝着麾下将领的名字,骚乱很快被制止。几个低级蒙古军官跳下战马,抽出弯刀,带头扑向溪涧边。按蒙古军法,队长战死,一队武士都要受到责罚。士兵们见长官出手,不敢怠慢,飞身下马,紧紧护在上司前后。
才冲出几十步,山坡上已经分出蒙古军和新附军的差别,稳定了心神的蒙古士兵不顾迎头弩箭,越冲越前。而伴随他们冲锋的新附军却跌跌撞撞,稍有危险便趴到石头后边不敢起身。
“挑着鞑子射,节约箭支,别理那些新附军那些窝囊废”,刚刚因战功当上都头的王老实低声吩咐,从山石后边探出半个身子,一弩将带头的蒙古百夫长脖子射了个对穿。麾下的士兵见样学样,瞄准蒙古人放弩,两轮箭雨过后,冲上来的蒙古武士已经寥寥无几。
“一队,狙击,别让鞑子靠近,二队,放炮,给他们来个大的”,王老实大声嚷嚷道,士兵们答应一声,从石头后边搬出个竹架子,转动辘轳拉弯粗毛竹做成的弹弓,将一个点燃了引线的大弹丸放到了发射位置上。
“嘣”,毛竹呼啸着弹开,铁弹丸带着风声飞了出去,正砸在山谷中列队准备上冲的新附军中间。哄的一声炸裂,将十几个逃避不及的士兵掀翻在地上。烟尘带着血肉,乱纷纷落下来,落了士兵们满脸。
“妈呀”,弹坑周围的新附军惨叫一声,掉头就向回跑。没等跑出几步,对面一阵箭雨飞来,督战的蒙古马队将他们全部射杀在阵地前。
“让这帮废物让开,咱们自己的弟兄上”,页特密实皱皱眉头,气哼哼的命令。今天出师不利,对面的敌人分明只有百十个,却搅得数万大军无法前进。如果照这样的行军速度,杀进邵武境内得到明年这个时候。
页特密实麾下的蒙古军个个都是身经了百战的,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很快想出了应对办法。判断出敌人的方向和打击范围,一边大声呼喝着让新附军让开冲击路线,一边持弓在手,列队准备。
片刻间,人马准备停当。随着带队军官一声令下,百余战马迅速冲向破虏军阵地。再听听见弓弦翻响,密集的弩箭如雨而至。蒙古骑兵全无怯色,霍然蹬底藏身,弯弓搭箭便对射而去,这第一轮对射蒙古骑兵并没有吃多大的亏,只不过三五人被射落马,生死未卜罢了。
同伴的血更激发了蒙古人的凶厉之气,一轮箭方过,剩下的骑士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迅速向前冲击。正幻想着如何去屠尽百步外溪涧边的汉人,耳畔却已自又听得一阵弓弦声响,第二波箭雨兜头袭来,连人带马射倒一片。
蒙军百夫长吉布身边一个骑兵翻身藏在鞍下,一只长箭不知何处飞来,竟是由马颈处斜透而入,去势未衰,竟尤穿入那骑兵的胸口。那骑兵一声惨叫,飞坠下马,手足乱舞,眼见着就不得活了。饶是见惯了同伴的鲜血,吉布也大惊失色,在箭雨中翻身下马,拔了箭矢,带领队伍迅速撤出对方射程之外。走到远处定睛细看,却是更加诧异,眼前的箭矢明明不是宋人守城用的床子弩,只是又如何能射得这般快又力大?
号角声起,一队蒙古弓手接应上来,替下骑兵,各自寻到可依据的地形,与宋军据守对射。巴掌大的山溪前弩箭呼啸,白羽纷飞,一时间竞射了个旗鼓相当。
蒙古军骑射之技,天下无双。这么多人压不住对方百十个散兵游勇,此番对射,显然是输了。页特密实眉头紧锁,郁闷得在马背上连连转圈。眼前这小小山林可谓一目了然,宋军根本不可能有大部队在此伏击,但此时眼前的箭雨又是无穷无尽,让他实在想不清楚宋军到底有多少人?那动辄炸飞的铁弹丸又是何物。
十射之后,对面的箭雨却自稀了,草丛间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显是溪涧的宋军已经开始撤退,吃了亏的百夫长吉布回头望着满地的鲜血与尸骸,想想页特密实对部下的严厉,崩紧的脸上冷冷地挤出两个字:“上马!”
所有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