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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指南录-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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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参政欲望。)
  立刻有人将这种观点发表出来,质疑商人和儒者参政的合法性。报纸上的嘴架从楚汉争雄打成了三国演义,越打越乱。
  “靠这些嘴巴比鸭子还硬,骨头比水蛇还软的儒生,还有见利忘义,什么都敢卖的黑心商人能制定出兴国之策么?”七月中旬,有人在报纸上大声质问道。
  吵做一团的商人和儒者们都楞住了,突然间,大伙觉得自己先前的举止非常愚蠢。光顾着向彼此身上泼脏水,却忘了眼下福建和两广实力最大的不是商家,不是儒林,而是文天祥极其领导下的军人和地方官吏。
  军人们有击败蒙古人,恢复两广与福建的赫赫战功。最初选举出来的那批地方官吏们,亦有与破虏军共患难,为了百姓不顾牺牲身家性命的义举。这片残破的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是他们守住的,论起功劳和民望来,谁也没有他们大。
  如果他们提出来,与国无功者无权参与约法,那么,眼下嚷嚷得最欢的儒者们,将第一个被从约法大会中剔除出去。他们参政的理由甚至不能和商人比,商人们好歹还为国捐献了一笔财物,顶着赈灾的美名,而儒者们,除了给大都督府添乱外,什么好事都没有干。
  几乎在一夜之间,报纸上的文章纷纷转移了口风。互相攻击的犀利文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恭维。有几篇不署名的文章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赞颂了商人们在抗击瘟疫和赈济灾民过程发挥的作用,认为虽然有不法者哄抬物价,囤积居奇,但作为一个整体,商人们大多数还是好样的。至于过去种种不肖行为,都已经是过去,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商人们重金雇佣的喉舌也投桃报李,认为儒林中虽然多有不肖人物,但古今大贤大圣,也多出自儒林。甚至连被儒者们不动声色开除出列的大宋丞相文天祥,和福建安抚使陈龙复,也都被悄悄地贯上了当世大儒的名号,成了儒林公认的新领袖。
  大儒们立刻撰写文章,认为福建大都督府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士工农商,皆曾为其尽力。虽然有人的作用很显赫,有些人的作用暂时看不出来,但毕竟大伙都曾为国出了力。治国之策,应该考虑到所有出力者的想法,而不能是单凭功劳显赫者说得算。
  文天祥不是曾经问过大伙打天下的人是否一定就得掌握治理天下的权柄的问题么?儒者们迫不及待地引经据典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政者,众人之事也。故国以民为本,政以民称便,而非武功之红利也!”。他们认为,打天下主要靠武人,但治理天下与领兵打仗并不是同一门学问,打天下与治理天下,没有必然的关系。为了把国家治理得更好,国家应该广开门路,选贤与能,而不应该把天下权柄论功行赏。否则,那就和北元的强盗分赃般治国方法没有了区别。
  儒者们声称,纵观古今,在治理国家,延续国运方面做得最成功的,还是儒学。所以,约法大会应该订立儒学的地位,以新兴的理学为治国根本。同时,给商人一部分权力,让他们为国敛财。保障武将的一部分利益,让武将在儒者的指导下,收复故宋失地,把北元赶回漠北去。
  “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皆本也。”商人们的代言者立刻写了文章反驳这种论调,这次,文字写得非常平和,不再挖掘对方隐私,而是引经据典地说明,自古以来,治理国家并非只一种学问。儒家的《论语》诚然为经典,而《吕氏春秋》所表达的道理,也未必比儒学差,并且里边还有更多应用实例。
  本着寻求最大同盟军的原则,商人们在报纸上,肯定了两年多来那批民选官员的政绩。认为他们从百姓中来,想百姓所想,无论治理地方的能力和花费的心思,都比那些读了几天书,便自以为天下尽在掌握的书生们强得多。而武将们虽然不知道如何治国,但他们劳苦功高,为福建和两广流血流汗,所以,他们和曾经为国出钱出力的商人们一样,理所当然在约法会上有发言权。否则,将来谁还肯为国出力,谁还肯为国出钱。毕竟这天下之间圣人少而庸人众,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没有半点私心。
  商人们引用姜太公兵法上的古训说,正因为人人都有私心,所以大伙才有同利。同利的情况下,众人的力量才能最大可能地凝聚在一起。让百姓都理解圣人之道需要几百或上千年时间,但让百姓明白自己的利益与国家利益一致,只要执政者稍稍做一些保护私产的行为,就足够了。实现起来,比教化百姓理解儒家经典简单得多,也贴近现实得多。
  儒者不满,写文章反驳。认为商人见识短浅,并把陈龙复先前倡导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语搬了出来。
  商人们的枪手写文章反驳道:“若无百姓之利,所谓天下者,君者一人之天下也,非天下人之天下也。天下兴,则君者一人获其利;天下亡,则君者一人罹其难,黎庶无与焉。所谓黎庶者,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非其力不食,非其利不得,与天下无争之匹夫也。天下兴,于匹夫何利?天下亡,于匹夫何害?”
  一波新的论战再次掀起,由于大都督府的刻意纵容,各种观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冲撞着人们的头脑承受低限。
  针对这种情况,大都督府下令,“言者无罪,诸人皆有说话之权,与是非对错无关!”并重申,可以在报纸论战,不可以侮辱性语言攻击对方亲属。亦不可以动用手中力量强迫对手就范。否则,大都督府将以先例既开之故,借非常手段维持秩序。
  所谓非常手段,按大伙的理解就是军队。据情报部门传回来的消息,江南西路的北元军中亦爆发大规模瘟疫,达春老贼害人终害己,短时间再没有力量南下。而福建大都督府麾下受瘟疫影响减员最厉害的陈吊眼部,正好被大都督府调回福、泉两州,一方面招募训练流民入伍,补足士兵人数。另一方面,承担起维持地方治安之责,防止有人给约法会捣乱。
  捣乱的罪名,是辩论各方谁也不愿意承担的。是以报纸上的论战越来越激烈,论点和论据越发匪夷所思,但发生在执笔者之间的人身攻击却越来越克制,甚至双方主力在街头碰到,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仿佛多年未见的好朋友般。在福州城整训队伍的陈吊眼被商人和儒者们的表现气得一个劲骂娘。“他奶奶的,老子算开了眼,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粗鲁的声音,伴着他消瘦的背影,终日在福州城内回荡。
  “甭说你没见过,我老人家活了七十多岁,最近才长了见识,感情,天下所有道理圣人都提及过,只是咱们笨,没理解到那个深度!”林恩老汉骑了匹青花骡子,跟在陈吊眼的马背后,笑着调侃。〃
  凭着打铁打出来的强健筋骨,他最终逃过了生死大劫。虽然身子骨与原来比起来虚弱了多,再抡不动大铁锤,但老人依然不愿意闲在大都督府内安渡晚年。他有自己的养生办法,就是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只要能忙碌下去,他就认为自己能永远活下去,直到看着破虏军横扫天下那一天。
  文天祥把指导陈吊眼军官团学习火枪射击技巧的任务交给了林恩老汉。这种新式武器的性能和使用方法,没有人比它的制造者更熟悉。作为第一个指挥火枪队的将军,陈吊眼感觉非常自豪。他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绝对要维护文天祥权威,无论文丞相做出什么决定,无论多少人反对,他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性子桀骜不驯的陈吊眼不会轻易折服于人,但他一旦佩服某个人,就会一辈子追随此人。他认为,虽然大宋丞相文天祥说话很少引经据典,但他的目光比当前所有人都长远。从第一次邵武会战到现在,哪一步他不是走在众人的前头?哪一招不是超越众人视野之外?
  凭借这一点,那些儒者和朝廷大员们想与文天祥争权,就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说好听些是自不量力。说不好听些就是自寻死路。
  “让那帮家伙制定约法,简直是告状告到灶王爷那里,找错了门脸。那帮没骨头的家伙,也就会跟着强者身边起起哄。还不如丞相大人先制定约法,再当面问他们答应不答应来得痛快。你看着,如果挨个叫出来当面问,肯定每个人都说好。即便丞相大人说天下儒者都该杀,也有人立刻改口,写出几百篇证明丞相大人杀人杀得正确的文章来!”陈吊眼回头,对着林恩大声说道。他不怕有人听见,把这话传出去,给自己招来儒林的声讨。眼下,如果文天祥愿意,他陈吊眼甚至可以背上万世骂名,将那些腐儒、奸商、无赖文人和官场混混找个月黑之夜全抓起来,挖个坑埋掉。省得他们在旁边对大都府的政令擎肘,大伙也都能就此图个耳根子清净。
  “嘿嘿,让他们折腾去吧,越乱越好。反正丞相大人说过,从会议开始起三个月后,如果大伙商量不出个临时约法来,一切就由大都督府说得算,到时候谁都别埋怨!”林恩低声笑着回答。
  林恩老汉认为,这才是文天祥的高明之处。明知道商人、儒者、军官、小吏、世家大族、各色人等彼此之间利益冲突甚大,不可能达成一致,还给他们一个机会。三个月时间一过,此后大都督府再说什么,别人就只能听着。
  谁叫给他们机会时,他们不肯珍惜,光顾着打架呢?
  祥兴三年七月中,长江南北海寇聚船四百余艘,押粮二十万石入泉州。最后一批有资格参加约法会的代表们随船到达。
  七月二十日,由海盗、奸商、腐儒、无知小吏、草莽英雄和野蛮武夫共六百多人参加的立法会召开了。其时,为西元一二八零年,距西夷小国英格兰签订的《自由大宪章》,刚刚过了六十五个年头。 
 
 
 
  
第六卷 争辉 第三章 天下(十)
 
  从开始的第一天,围绕着第一次约法大会的争议就没有停止过。赞颂和抨击的声音如此之激烈,以至于在文天祥等人都作古数百年后,华夏国的百科全书里,关于约法大会的评价,还是不能让所有人都心平气和地接受。
  肯定约法大会的人往往把其与英国的《自由大宪章》诞生的意义相提并论,认为从这一刻起,东西方两个几乎隔绝的世界,同时向宪政与民主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约法大会所表达的精神,是华夏走向现代的基石。约法大会的召开,代表着华夏从朝代国家,开始向宪政国家演变。从此以后的华夏,无论采用哪种制度,都是群策群力商议并妥协而成,而不是由某个先贤异想天开地拍拍脑门,随意设定个框框便从朝廷套向全国。
  而对约法大会持否定态度的人则认为这不过是群见识短浅的人召开的一次不成功的分赃会议。参加会议的人本身皆有这样那样的污点,没有一个大公无私的完人。
  “农民在哪里,城市手工业者在哪里,既然彼时大宋已经有了近代农业和工商业的萌芽,为什么没有人站在农民和手工业者的角度上说话!”有激进者义正词严地质问,“既然参加约法大会的人只是当时社会的极少数,他们就不能代表全体社会。他们订立的约法,依然是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和腐儒们闭门造车的制度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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