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上-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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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身,诧了一刻,竞是刚才倾雨楼中的璧人,于是恭然道:“杜姑娘叫我,有什么事吗?”
杜倾雨仪态大方,全然不见普通闺阁女子的羞怯,让我心中不由得敬叹。
“久仰七少爷大名,倾雨想请七少爷为倾雨楼的座上客,不知七少爷可否赏光?”杜倾雨说的恳切,本来不想再多耽搁,现下却有些犹豫。
见我面有难色,杜倾雨倒不勉强,莞而一笑,又说道:“七少爷既然不方便,倾雨就不强求了。只是日后七少爷闲了,请务必来弊处坐坐,也好让倾雨聊表崇敬之心。”
“杜姑娘哪里话,蒙姑娘器重,在下实在惶恐,今日既有缘相遇,自然不能错过。杜姑娘请前面带路!”美人如斯,我又如何拒绝?罢了,索性“沉迷美色”一回。
听我这样说,杜倾雨却不动,眼中流波一转,生出无限情意来,她淡淡地说:“算了,我知道七少爷最怕人多聒噪,今日不便,七少爷改日记得来就行了!”说完,她又从旁边丫头手中接过一个锦匣,捧到我面前:“七少爷请笑纳——千万别嫌弃!”
我怔了片刻,怕她误会,终于还是收下了,于是感激道:“姑娘好意不敢不收,只是让姑娘费心了。”
“七少爷别多心,倾雨此举别无他意,只为仰慕七少爷的妙品仙姿,七少爷若不喜欢,倾雨不在的时候丢了毁了也随七少爷的意。”
我真真为这个女子感到惊讶了,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我多半是不屑于故的。别说她言语中不卑不坑的气度,单是那份贴心的恳切就让人如遇知己,心中暖热。
于是深深一个躬身,我似是在对一个多年好友般说道:“杜姑娘放心,在下决不负姑娘一番情意,后会有期!”说完,我缓缓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却感到背后两道寒光,侧目而视,果然源自白褚坞高阁上的偏僻角落,我扯出一个别有心机的笑,心下想到:今天此行,真是收获不少!
这一回倒是陈松、顾铁龄先来寻我的不是了。
我才在销云阁坐下,顾铁龄便皱眉抱拳,瓮声说道:“七少爷……”
我瞟他一眼,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可还是故意摆出骄妄的姿态,问也不问,径自摆弄起杜倾雨送我的礼物——不出所料,果然是株纤姿袅袅的紫晶竹。
这杜倾雨萍水相逢,待我之意却不轻薄,虽然想不出有什么由头,但与她的三言两语间,也足以得见,那绝对是个难得的性情女子,看来我们必然是后会有期了。
芫儿、谷庆两个倒没发现陈松、顾铁龄的异常,也被那紫晶竹引得不住观望。
“啧,这是拿什么做的,真是好看!”谷庆一脸好奇地问。
“这不是做的。”我悠然抛给她一句,便在顶株的叶脉下细细搜寻起来。
“不是做的?”芫儿也瞪大了眼睛,只是不信。
“七少爷!”陈松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他向前一步,憨厚的脸上皱得很紧。
我有意嫌恶瞪他一眼,陈松一怯又后退了去。
我在小巧的竹叶下翻出一个紫光莹莹的花苞,玩味片刻,而后笑着递给芫儿道:“快找个寒霜石的香炉来,要新的,把这个点上,放在廊子下。”
芫儿犹豫地接过,却站着不动,“七少爷,你又打哑谜!”
“快去,我回头告诉你!”我催着。
芫儿努努嘴,谷庆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去了。
陈松、顾铁龄再也按耐不住,争先恐后开了口。
“七少爷以后还请凡事小心谨慎,不要再以身涉险!”
“你这是教训我呢?”我冷冷问道。
“铁岭不敢,只是……”顾铁龄额角渗出汗来,嘴里像含了热豆腐,支吾不住。
我看着又好笑,亏了千云戈没找个伶牙俐齿的来。
“我们只是担心七少爷安危,今日白褚坞遇上的那个人,实在深不可测,七少爷若有个闪失,我们就真是罪该万死了!”杵在一旁的陈松也跟着说道。
“深不可测?也就是说你们技不如人了?”
“属下惭愧!那样的人七少爷还是少招惹为妙,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松啊陈松,平时竟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我登时寒下脸来,瞪着他俩不再言语。
顾铁龄被我看的早就神色慌张,那陈松虽然拧着脸,却很镇定。
空气里的尴尬越绷越紧,直到一阵幽香淡淡传来,芫儿、谷庆两个笑着进来了。
“七少爷,七少爷!”芫儿还是改不了大呼小叫的毛病,“那是什么香,简直比蔻欢还要妙!”
我依旧板着脸,凌厉地甩了几下衣袖,径直走出了销云阁,身后只留下几个人诧然失措。
连着几天,陈松知道得罪了我,更比平时伺候得周到,却不再过多言辞。
我也不理他,变得只和顾铁龄说话。
第三日,紫晶竹的香终于引来了妒鸾,在销云阁上方盘旋许久,终于停在了紫晶竹旁。
我同着芫儿几个早屏住呼吸不敢惊动,只见那妒鸾鸟紫红色的羽毛如琼脂凝露,亦幻亦真地抖了几下,便呆住不动了。
“七少爷……”芫儿才要说话,被我一记白眼生生堵了回去。
突然,它一声嘶唳长空的哀鸣,而后沿着细长的掾淌出一缕鲜红的血泉来,默然灌溉在紫晶竹上,霎时,原本冷魅的紫晶竹闪烁出妖靡的光彩,慑的我忘了一切。
直到妒鸾终于绝翼而去,我才若有所失地回过神。
这就是所谓的“妒鸾啼淑,紫晶浴血”。
那妒鸾鸟明明是妒恨紫晶竹的,却也似这般,要用丹涂喂养惑人的仙株,直到血枯身亡为止,无限的凄美,都化成一次次不可救药的哺痛哀嗟。
命里究竟是犯了什么劫,才要受这怨毒的纠缠,莫非真是不入刻骨之挫,就不能明白相生相灭的真谛吗?禽鸟草木亦如此,人又何安?
想着想着,我已经度到了窗边,向着妒鸾远去的方向,也向着不可知的以后,无声而叹。
“七少爷……”不知何时,谷庆已经站到我的身后,轻声唤着。
“七少爷,那妒鸾走了,以后这紫晶竹要怎么办呢?”芫儿还在为紫晶竹忧心。
我却不知是在为谁作答,只是喃喃地:“妒鸾……妒鸾……它认定了的,还会再来,此刻不在,却没有走远。”
你为什么不肯走的远远的,再都不回来呢?恐怕紫晶无盅,是你自作牢笼吧?
“那——要是妒鸾死了,紫晶竹怎么办?”又是一句,刀子一样扎在心窝。
我苦味地笑笑——若是妒鸾死了?
我也不知道,或者再等下一个妒鸾,或者也跟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吧……
5
早知道还会和千云淇再见,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一整天,跟着彭舆昊、沈宗豫在七里亭赏赏千慈山遍野的无双花,喝喝清酒,聊两句诗词,不觉间便日幕斜沉。
我抖落满身胭脂香残,迈着零乱的步子走在山间路上,陈松、顾铁龄隔着段距离尾随于后。
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心情大畅,我竟越行越轻飘,越行越奔放。来回绕过几个岔路口,再一回头,身后的几个人竟不见了踪影,埋怨一声,想想还是靠在一棵老树旁等他们上来。
突然眼前一闪,再仔细看去,千云淇已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他的面色依旧冰冷,只是不再咄咄逼人。
我借着几分醉意朝他笑笑,对自己说了句“快走”就要大步跨过,谁知他一伸手却拽住我的胳膊,我晃了两晃,终于停在原地。
“兄台拽着我就不怕烂了手吗?”我微恼。
千云淇又一用力,生把我扯到他的面前。
“你是谁呢?”千云淇念咒一般,不像问我,倒像问自己。
我瞪着他,想挣开他的大手,徒然地,竟用不上力气。“快放开!我的人就在后头!”我登时失了分寸。
千云淇看着我,嘴角反而扯出一丝笑意,我看傻了眼,心中莫名地敲起鼓来。
“你是谁?”千云淇问我。
“我……”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渐渐地,血色已涌上脸庞。
“不说就跟我走。”千云淇才放下我的胳膊,手臂一轮又把我夹在腋下,未等我反应过来,已经飞一样不知要往什么地方去了,我一路惊叫挣扎全然不起什么作用。
没过多久,千云淇终于把我放下,身子狠狠一颠,吓得我险些把心跳出来。
“你……”我看着四周,却是个别致的院子,没有半点市井人家的俗气,倒像个隐士的居所。但终归生气,于是愤愤道:“你带我来什么鬼地方,再不送我回去,小心我……”呕了片刻,竟想不出恐吓他的话来,我赌气地咬住下唇。
千云淇见我如此,难得地笑个不住,只是笑声依旧冷冷的,没什么生气:“也有你说不出话的时候?怎么,伶牙俐齿的,竟不中用了吗?”
一股无名火被挑起,我反倒冷静许多,细细打量着他,我幽然说道:“你果然惯常暗中算计人,兄台的不堪入流我真是领教了!”
千云淇却不恼,静静听我奚落完,转身朝里面走去。
我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上。
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山间传来阵阵鸟鸣,更有习风晃着头顶的树枝,发出悉碎的声响。
有点凉,我忍不住抱着身子,想找个避风的地方。
突然,一个人影朝我走来,我噤然后退几步。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请随我来吧。”是个苍老的声音,看样子倒是恭敬的。
“我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跟你走?”我故意问道。
“我家主人说,山里夜凉,公子耗下去怕要感染风寒的。”
“哼!”我不满地调过头去,才不过一刻,便大步向那人来的深处走去。
千云淇的居所倒真是别有洞天,依山傍水地竟建起座亭台,在晚间的薄雾中若隐若现,一不小心,就以为到了瑶池仙宫。
心中赞叹着风月无边,脸上却不肯露一丝好颜色,我干脆扬起头,只看风景,不看对面的冰块石头。
千云淇默默斟着酒,而后把石尊推到我手旁,静了好久,终于问道:“还是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缄言,只觉得水袖一阵阵起伏,凉的好透彻!脚下便是深涧,冉冉的,水的味道润着单薄的身子,简直像要把我化了一样。
“听人叫你‘七少爷’,你的名字呢?”他倒不觉的失颜面,任我怎么置若罔闻,还是继续着这场没头没脑的谈话。
“也好,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你不说,我就姑且叫你‘孤鸿’吧。”
我冷笑,又是一个好给人乱作姓名的人!
“孤鸿……孤鸿……”千云淇喃喃重复着,一仰头,酒便入了喉。
我转回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他的脸,始终是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月影下却仿佛镀上了一层迷乱,恍惚地,竟有些动人。
想逃开那深醉的目光,哪知道连自己也跟着醉了,于是痴痴看着他,不再逃避。
千云淇伸出手来,在我脸上细细摸索着,冰冷的指腹滑过鬓角、眉眼、鼻翼,再到干涸的双唇,我动也不动,只等那沁寒的触感在喉结处盘旋,终于难耐地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