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长出的头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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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办公室,面带微笑。他告诉我那天余下的时间他请了假,我们有件事要庆祝一下
——你母亲已经怀孕。”
想到父母,想到你多么怀念他们,你悲伤地皱起了眉头。你克制住流泪,却忍
不住说道: “那仍然没有解释出我为什么出生在加利福尼亚。”
“我正要说那件事。”你叔叔揉着干瘪的脸颊,继续说, “是呀,我先前说
到……1938年,那场经济大萧条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但仍然不景气。你父亲说因
为婴儿将出世,他必须挣更多的钱。他觉得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能提供更好的机
遇。我力图劝说他打消念头。我说再过一年芝加哥就会渡过难关。更何况他去加利
福尼亚必须要克服困难才能取得从事法律业务的资格。但是他仍然坚持要去。当然,
我是正确的。芝加哥很快便渡过了难关。此后,你父母对洛杉矶兴趣也不大,因此
在六七个月后,他们回来了,正好在你出生之后。”
“那还是没有……”
“什么?”
“洛杉矶不等于红杉角,”你说, “我从未听说过那地方。当时我父母在那
里干什么? ”
“哦,那地方。”你叔叔扬起稀疏的白眉毛。 “一点也不神秘。红杉角是海
岸边的一处风景胜地。而洛杉矶在8 月份天气酷热。你母亲娶临产时,海边的凉风
会使她感到舒适。于是他们去那儿度假,你便在那儿出生。”
“不错,十分合乎逻辑。没什么神秘之处,只是……”你朝咖啡桌作了个手势
说, “为什么我父亲保存着这个妇女的收养关系承诺书? ”
你的叔叔愠怒地抬起长着褐黄斑的双手,说道: “侄子,就我们所知。
他在红杉角时,找到一个机会做法律工作,以便支付你母亲住院和医生的费用。
当他搬迁回芝加哥时,有可能将一些事务性文件混在私人文件里了。出于偶然的原
因,所有跟红杉角相关的文件都放在一起了。”
“我父亲肯定很多次打开过那只保险箱,可为什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差错呢?
我难以相信……”
“雅各比啊雅各比,上个月我去我自己的保险箱跟前,结果发现一笔记不清是
什么时候买的国库债券,单独搁在箱子里。疏忽大意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我父亲是我所知道的人中最有条理的人。”
“上帝知道我爱他,上帝也知道我想念他。”你的叔叔舐了一下他那苍白的下
唇,情绪激动地喘了几口气。“可他并非完人,在生活上也不算严谨。我们也许永
远不会确切知道这份文件怎么混入他的私人文件里。但有一点我是确实知道的,你
完全可以相信——你是西蒙和埃斯特的亲生骨肉。你不是什么养子。”
你盯着地板,然后点了点头说: “谢谢你。”
“不必谢我。只要回家去,好好休息,停止胡思乱想。西蒙和埃斯特遭遇不幸,
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打击。我们会长久地怀念他们。”
“是的,”你说, “长久怀念。”
“吕贝卡怎么样? 她怎么……”
“和我一样。她仍然不能相信他们已去世。”
你叔叔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抓住你的手说: “我在葬礼后就没见过你们俩。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很重要。在岁首节那天你俩一起过来共享蜂蜜蛋糕好不好? ”
“我很乐意,叔叔,但是我实在很抱歉,我要离开这个城市。”
“你要去哪儿? ”
“红杉角。”
离你的目的地最近的那个最大的机场在旧金山。你租了一辆汽车,沿着海岸线
向南行驶,一路经过卡尔梅勒和大苏尔。你全神贯注地赶路,几乎没有注意沿途如
画的景色:随风吹拂的冷杉树,崎岖峥嵘的悬崖绝壁,还有那被海浪拍击着的海岸。
你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红杉角的行政当局,说你是芝加哥的一位律师,因为
要处理一份遗产而需要向他们询问一些相关信息。为什么你要迫使自己一路赶往这
么~个小镇,小得连你那本哈蒙德地图册里都没有列入,而只能在芝加哥图书馆内
那张加州大地图上查到。你的妻子和叔叔已经敦促你将那件事情搁置一旁。你不是
养子,而且已得到了口头保证,就算你是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答案使你烦恼。其
一,你可能有个兄弟或姐妹,你们原本是一对双胞胎,如今你失去了父母,你觉得
有一种迫切的需要,通过找到一个确定无疑的家庭成员来填补失去父母的真空。其
二,你遭逢中年危机,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中年危机。活了这么多年却有可能不知
道亲生父母是谁,这使得你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是啊,你尽管爱戴你所知道的父
母,可是你现在的身份不明不白,这种状态使你不顾一切地去探寻事实真相——不
管用什么方法。
这样你可以排除被收养的可能性,或者接受被收养的事实。然而还吃不准眼下
这种方式是否有些轻率,因而产生了加倍的忧虑和紧张。其三,最为迫切的理由是
身份危机让你疯狂,你想要了解是否……你行过割礼,你学过希伯来课程,你执行
过戒条,你在星期五晚上去寺庙,你在宗教节日里小心翼翼地遵守条规……你是一
个犹太人……在经历所有这一切之后,你却可能不是犹太人。你对自己说,是不是
犹太人与种族和遗传基因无关,有关系的是文化和宗教。但是在你心灵深处,你一
直以自己是个纯粹的犹太人而自豪,而目前你的自我感觉似乎受到威胁。我是谁?
你这么想。
你加快速度朝着目的地疾驰,一面在思考着自己那份毫无理性的顽固——拒绝
让吕贝卡陪同来此。你为何要坚持单独前往呢? 因为你以不屈不挠的决心作出决定。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阻止我。
太平洋海岸公路的中轴线位于一片遍布岩石的峭壁之上,一些顽强生长的奇形
怪状的冷杉树紧紧地依附在浅薄的土层里,与恶劣的生存环境作抗争。一块日晒雨
淋的路标突然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红杉角”。带着相应的突兀感,在你的右下
方你看到一个小镇,尽管隔了一段距离,还是看到镇上的那些灰蒙蒙的建筑物,它
们未经粉刷,歪歪斜斜沿着一个海湾散布着,在其中心处有一个毁弃的码头正对着
大洋。惟一的美景是下午的太阳照在白浪翻卷的海面上泛出的波光。
你的心往下一沉。红杉角是一个风景名胜之地? 至少那是出自你叔叔口中的说
法。你心想,在1938年时它也许是,但如今不再是。当你轻踩刹车驶离公路,沿着
崎岖狭窄的便道,经过更短更杂乱的冷杉树丛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黯淡的小镇——
那儿是你的出生证上注明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前进时,你有一种空落落的感
觉。你经过一家用木板搭成的摇摇欲坠的旅馆,在一道山脊上俯瞰这个小镇时,你
注意到在焦黑坍塌的建筑残迹中似乎另有一家旅馆,于是失望地断定你的妻子和叔
叔说得对。这次漫长疲劳的旅途毫无必要。那么多年过去了,一个鬼影般的小镇也
许一度出过名。但你在这里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那条尘土飞扬的便道还算平整,经过一些年久失修的建筑物通向码头的废墟。
你在一个棚屋旁边停下车,走出车外,呼吸着从大洋边吹来的带有咸味的海风。在
码头前边的几块防护板上,有个老头颓然坐在一张椅子里。出于一种冲动,你走上
前去,脚步踩在海贝和沙砾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请问……”你开口道。
老头转了一下身,仍然凝视着海洋。
海边的死鱼发出的一股腐烂的臭味刺激着你的鼻孔。
“请问……”你又说了一遍。
老头慢慢地转过身来,翘起他干枯的脑袋,表情要么是好奇,要么是反感。
你提出了刚才驶下斜坡时想到的那个问题: “这个小镇为什么叫做红杉角?
这个偏远的南部,好像没有什么红杉树。”
“你不是正看着嘛。”
“我吃不准什么……”
老头朝码头的废墟作了个手势。 “那些厚厚的板材都是用红杉木做的。
在它的全盛时期,”——他呷了一口罐里的啤酒——“这个镇子昔日是很可爱
的。它突伸向海湾的那种样子,多么令人自豪。”他怀旧地叹息道, “红杉角。”
“这儿有医院吗? ”
“你病了? ”
“只是好奇。”
老头瞟了你一眼又说: “从海岸朝北走。最近的医院沿海岸走也有50英里。”
“那镇里有没有一位医生呢? ”
“过去有。喂,你为啥问这么多问题? ”
“我告诉你,我只是好奇。这儿是否有法院? ”
“你瞧瞧这个像不像县太爷的座椅? 我们过去曾是某种人物。现在我们却是…
…”老头把啤酒罐向一个废物箱扔去。他在怀念过去。 “狗屎。”
“那么……你们这儿有没有警察局? ”
“当然有。基特里克局长。”老头咳嗽了一下,又说, “为了他做的所有好
事。不过不是为此我们才需要他。这儿太平无事,所以他没有手下人。”
“那么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呢? ”
“很容易。白天这个时候,就在红杉酒吧。”
“你能告诉我怎样去……”
“在你背后。”老头又打开另一罐啤酒。 “向左拐。它是惟一看上去像模像
样的地方。”
红杉酒吧坐落在海滩之上一条破烂的水泥道上,酒吧屋旁种着一些红杉树,使
得旁边的建筑物看上去更加灰暗。你通过一扇上面用漆画着一只铁锚的门,你感到
似乎进入一个钓具商店或者走上一艘拖网船。酒吧的一角竖立着一些钓鱼竿,在一
面墙上悬挂着一个用几只救生圈镶边的鱼网。各种各样的航海仪器,一只六分仪,
一只罗盘,还有其他你不认识的仪器,尽管它们都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但看上去全
像是古代的,都搁在一个架子上,一只航海用的受过风吹雨打的光滑舵轮悬挂在酒
吧的后部。那些长方形的结实的餐桌都配有船长式的座椅。
右边角落那边的说话声引起了你的注意,五名男子坐在那里玩扑克牌。吸烟散
发出的一层薄雾使桌子上方的灯光变得模糊。其中有个人——五十岁左右,胸部宽
阔,一头黄沙色的短发,面色红润——他穿着警察制服,正在研究他的底牌。
其中一个人对酒吧服务生喊道: “雷,再来一罐啤酒,好么? 你怎么样,汉
克? ”
“仅仅是10比5 ,我尚未下岗呢,”那位警官说,一面搁下他的牌, “满贯。”
“可恶,打倒我了。”
几个人全撂下他们手中的牌。
警官掏出一些25美分的硬币说: “我来发牌,每人7 张牌。”当他洗牌时朝
你的方位瞥了一眼。
酒吧服务生将一罐啤酒放在桌上,向你走近,问: “有何贵干? ”
“嗯,来杯苏打水,”你说, “我……实际上我想跟基特里克局长谈谈。”
那位警官在远处听见了你的话,他斜着眼看着你,问道: “有什么紧急事? ”
“不,不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