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不识竹马-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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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哪怕后来真的看到了灵堂、看到了遗体、甚至站在焚火炉外头、站在墓碑旁看着骨灰盒被放下去。虽然是慢慢接受了外公已经离去的事实,但仍然会有一种恍惚——死掉的这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自己的亲人,不是自己离开前还活生生的那个人。
“后来呢?”吕时阳问,“没有再打过么?”
谢漪宁摇摇头。
吕时阳从枕头边拿起手机,翻开电话簿找到联系人后按下了通话键。感觉谢漪宁握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一些,听着耳边漫长的仿若永恒的“嘟嘟”声,一直到它消失。
“没人接。”他放下电话看着谢漪宁,“再打打看你妈妈的?”
谢漪宁虽然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那神色似乎更加紧张了些,但得到的还是同一个结果——无人应答。
“算了。”谢漪宁叹息一声,从吕时阳手里拿走了手机,“不打了。”
“那睡觉吧。现在才四点半,再睡一会儿吧。”吕时阳伸手替她掖紧了被子。
“那你呢?”谢漪宁顺从地点了点头,又问。
“我在这里陪你。”吕时阳露出一枚安慰的笑容。
“嗯。”谢漪宁应了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吕时阳靠在床头坐着,低头望着谢漪宁的睡颜,时不时伸手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大抵是人在睡眠时候喜欢靠近热源的关系,没过多久,谢漪宁便靠在了吕时阳的身上。
大抵是这样被信赖的感觉太过美好,也许是一早起来还有些犯困。随着外头渐渐升起的太阳,吕时阳也有些支撑不住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谢漪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安静下来。依旧熟睡着的吕时阳已经从床头滑了下来,弯起背,和谢漪宁额头抵着额头,手依旧牢牢地牵着,人却大半睡在被子外头,大抵是有些冷了,所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谢漪宁将一半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才注视着这一张脸孔。
睡着时候的吕时阳更像是一个孩子,好像中间缺失的这十几年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还是那个睡在自己隔壁床的男孩子,而自己也依旧是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小女孩。什么都没有开始,什么都不曾失去,什么都无需面对。那些羡慕年幼时光美好的人大概是留恋那时候的自由自在毫无责任压力之类的吧。谢漪宁一直都不觉得自己长大了,或者是独立了。她以为一切都不曾变,她肩上也从未有过负担。她不过是个孩子,一个还被保护着的孩子,即便有时候她并不愿意承认。
只是,再以为再从未,也是要或主动或被迫去承受的。死亡,是无法回避的课题。那些在电视里头小说里面被演绎地轰轰烈烈威武雄壮的死亡,为什么当它隐约靠近的时候,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手机的震动切断了她的目光,谢漪宁微微撑起身体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这个举动却惊醒了吕时阳。
“早。”吕时阳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绽放开一个笑容,说。
“早。”谢漪宁略微一愣,也回了一声。然后才低下头看短信。
“小宁,外公走了。你放学后直接去外婆家吧。”谢妈妈发来的短信里头看不出情绪,好像就是寻常的吩咐,就像是让她放学时候顺路去买一瓶酱油回来一样的自然。
谢漪宁握着手机,愣愣地盯着屏幕,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走了”,这个经常被代替“死”字的词汇,她居然用了一分钟才大致体会到了它的意思。
走了。没了。去世了。驾鹤西游了。
归根结底,就是,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生命的现在和未来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从前许下的承诺也一并被删除了,留在脑海里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消失不见。那曾经听着自己说“外公,等我赚了第一笔钱就给你买衣服”微笑不语的人再也不会坐在那张靠近阳台的沙发上晒着太阳等着自己去看他了。他也不会穿上自己给他买的衣服,看不到她每一次成长。
甚至,连平时最常说的“去外公家”,以后都要慢慢习惯变成,“去外婆家。”
这些琐碎的不能习惯的情绪,拼凑出外公去世后的大致模样。
不会是假的吧?
谢漪宁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即愈来愈强烈,仿佛要成为不可反驳的事实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向后一仰,便靠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小宁。”
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小宁,没事的。”
有人有规律地拍着自己的背。
“小宁,你在想什么?你说句话,小宁……”
“我要回去了。”谢漪宁深吸一口气,挣脱出怀抱看着吕时阳。
“好,我送你回去。”
外婆家似乎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但是却有什么事不同的了。谢漪宁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朝站在不远处的吕时阳挥了挥手,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阵让人晕眩的诵佛声铺头盖脸而来,谢漪宁一抬起头,就望见那放着外公遗像的灵堂。
两旁的蜡烛烧的欢畅,中间的香炉里插着一束香。灵堂上遗像前放着几盘水果和菜肴。
“小宁来啦。”舅妈第一个看到谢漪宁,“去给外公磕头。”
谢漪宁只听到耳边“哄”的一声响起——什么时候,外公竟然是要自己去磕头的了?像是那些祭日里头跪拜的老祖宗一般。
但是,身体却仿佛不需要大脑指挥一般的,走上前,双手合十跪了下来,恭敬地磕了几个头,又站起来,拜了一拜。“上香吧。”表姐红着眼眶,在一旁指导。
又上了香。有些呆呆地看着外公微笑的模样。黑白的照片,像是再也没有气息的记忆。谢漪宁被表姐带到一旁,一起折着元宝。
“你妈太累了,你爸爸带着她去休息了。”表姐的声音是沙哑的,一面折着元宝一面说。
“嗯。”谢漪宁点点头。
“外公是今天早上一点多走的。”过了一会儿,表姐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你不在也好。他已经谁都不认得了。话也说不出来……”表姐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锡箔纸,双手捂着眼睛,谢漪宁只看到有无色的液体从指缝里头流了下来。
这一刻,她才隐约感受到了“外公走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你不在也好,不然你会被吓到的。真的,他谁都不认得了……”表姐的嘴里一直支吾着这一句话。谢漪宁的脑海里回想着那苍白的病房,迅速消瘦下来的外公,还有那谁都不认得了、话也说不出来的描述……直到有温热的触感落在手指上,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忍不住哭了。
52
回到寝室的时候,谢漪宁忍不住深吸一口飘散着洗面奶、洗发水、牙膏等种种莫名其妙香味的房间,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两天时间里头,祭拜、追悼会、出殡、焚化遗体、下葬……一大堆的事情铺天盖地而来,压在了亲人逝世的悲伤之上,使得这样的情绪格外的沉重了些。
“谢老师回来啦。”许晓婕第一个抬起头看着谢漪宁,“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嗯,回来了。”谢漪宁将东西放在了桌上,耳边还是怎么也念不完的诵经声。被拖长了的南无阿弥陀佛一遍又一遍,像是一条链子,将人引向往生。
谢漪宁累了。身体或者心理,都累得很。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这么多眼泪的,只要想起一点点关于外公的事情,就会哭。明明在去殡仪馆的路上,她还安静的扶着虚弱的谢妈妈——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外公去世这个事实似乎还存在着些微的被推翻的可能。但是等到她站在殡仪馆里,站在亲属的第一排,看着男家眷一起扶着那装了遗体的容器徐徐走出来。听着舅舅用僵硬地普通话念着外公的生平,她才最终认清了事实——外公死了。外公毫无气息地躺在了眼前的那个玻璃罩下的棺材里。不久后就会被送去火化,然后埋入地下。成了又一个每年清明来拜上一拜的先人。
眼泪终于止不住留下来的时候是在瞻仰遗体的时候。谢漪宁抓着表哥的手,怎么都不敢靠近。只瞥了几眼,瞧见花团锦簇中躺着的早已瘦的不像话的人。闭着眼睛,嘴唇鲜红,苍白的脸颊涂着妖艳的胭脂。谢漪宁只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问自己一句,为什么那一天就你一个人不在?
是的。她害怕了。
害怕死亡。
也害怕着所有和死亡相关的东西,比如漫长的念经声,比如冰冷的被涂上生硬颜色的遗体。
那一天的一点,她突然醒过来。是因为感应到了外公的离去么?
谢漪宁心中有着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种愧疚的心情她宁愿好好地藏着,不要被看穿才好。
谢妈妈在殡仪馆也哭得几乎晕了过去,却执意要去焚化炉那儿看着。谢漪宁抽泣着扶着她一路走去,听着她碎碎的念叨,只觉得自己不孝极了。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两下——有消息来了——她轻轻抿了抿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站在了焚化室外。
再也没有了。连让人缅怀的曾经被居住过的身体也化作了灰烬。
看着骨灰盒下葬的时候,谢漪宁只觉得东海的风挂在脸上生疼。一种凌烈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外婆将一碗红烧肉放在了墓碑前,嘀嘀咕咕着,“老头子闭眼前一直说要吃红烧肉。我说不能吃的呀,医生不让吃,等你好了我再烧给你吃……可是现在……哎,你慢慢吃吧,想吃什么来告诉我,我都给你送过去……”
谢漪宁的眼前又模糊了起来,外婆的背影愈发的模糊了。
回去的路上,隐约听到一个亲戚说“小女儿家的小姑娘很孝顺,哭得多伤心”。谢漪宁倚在车窗上不由得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这不是孝顺,更恰当的,是愧疚。只是,谁都不会了解她这样的情绪。
“小宁?”猛地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头发。谢漪宁蓦地抬起头,瞧见曹一一担忧的表情,一旁的凌羽桐和许晓婕也都抬起头望着自己。
“怎么了?”谢漪宁问,声音哑哑的。
“小宁,你怎么哭了?”曹一一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事。”谢漪宁摆摆手,擦了擦眼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见三个人依旧不放弃的样子,只能开口,“我外公……礼拜五的时候没了……”
曹一一三个人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之前准备的要嘲弄一番她礼拜四晚上夜不归宿的言语也被抛在了脑后,此刻只是在肚子里搜刮着关于安慰的话。
不要太难过了。
一切都会好的。
节哀。
……
语言到这个时候才表现出了它的匮乏和无力。曹一一伸手拍了拍谢漪宁的肩膀,然后给她泡了杯薰衣草花茶,放在了她的手边,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许晓婕和凌羽桐也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现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也许才是最被需要的吧。
谢漪宁捧着花茶,心里头涌起一股暖意。掏出手机看着快要塞满收信箱的短信,这才一条条看了起来——大部分是来自吕时阳,还有几条零零散散是得知消息的夏依彦和夏邑年的问候语安慰。先给夏依彦和夏邑年回复后,才将吕时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