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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紫花布幔-第14章

小说: 紫花布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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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髻上当受骗。不但于天理良心上说不过去,就是将来在爸爸面前,也交代不过去。
    当妈妈的,自有她的调查手段。
    费费已经长成了个漂亮的男孩子。然而不知是“贵人语迟”还是男孩天生嘴笨,他喜欢
跑跑跳跳,却并不怎样爱说话。不过阿宁坚信自己的儿子聪明而早慧。
    “费费,告诉妈妈,小髻姨姨常带你到哪去玩呀?”阿宁循循善诱。
    小髻每次外出都领着费费。虽说阿宁说过,要是她跟国兴逛公园或是轧马路,就提前打
个招呼,阿宁自己回家带费费。但小髻从未利用过这种优惠。今天是阿宁再三劝说,小髻才
独自出去。
    “这边……还有那边……”费费用胖胖的手指,点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看来逛的地方还挺不少呢!
    “是姨姨和你两个人,还是有其它的人?”阿宁继续扩大战果。
    “姨姨……费费……还有叔叔、奶奶……”
    怎么还有个奶奶?噢,是那个无处不在的田大妈!儿子谈对象,她跟着掺和什么呢?阿
宁不解。
    “叔叔是这样走路的……”费费突然说出一句如此长而完整的话,也许是妈妈郑重其事
的态度,使他的记忆力如此活跃。
    看一个圆滚滚的男孩子,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脚,学一个跛子走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费费还没有左和右的概念,他一会儿这只脚颠簸一下,一会那只脚缩短一下,跌跌撞撞,像
一个小醉鬼。
    阿宁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惊叹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精彩的模仿才能。
    沈建树恰好走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分说走过去,在费费白白嫩嫩的屁服上,狠
狠地扇了一巴掌。
    费费被这莫名其妙的突然打击,连吓带疼惹得哇哇直哭。
    “你手怎么这么重!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阿宁像被火烫了手指尖一样,惊呼起
来。
    “小孩子不懂,大人也不懂吗?”一向斯文的沈建树,破例地大声斥责。
    “走!费费。不理爸爸,跟妈妈下楼玩去。”
    女人终究是女人。一看丈夫真发了脾气,加上自己又确实不占理,阿宁讪讪地给自己找
着台阶,揩干净费费的眼泪。
    又是一个春天了。
    到处是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房屋也像日新月异的人类一样,越是年轻的,身材越高,
高楼大厦压抑着低矮的四合院,城市在发达中透露出古老。道路笔直,新漆的人行横道斑马
线,像早晨买的豆浆一样洁白湿润。费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悲剧,在马路边的墙缝里,细心
地抠着刚泛绿的嫩草。大概心里还在奇怪:远远地看到那么多绿色,怎么跑近了,就看不到
了?
    看着日渐长大的孩子,阿宁的心绪像被温热的熨斗熨过一样,渐渐舒展开来。费费上幼
儿园的事,已经基本联系妥了。她不可能再要一个孩子。这就是说,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
一生中最艰难困顿的一片沼泽地,业已接近尾声。将来她会以沉重却又充满自豪的口吻谈到
她生命的这一段历程。革命生产两不误,既有一个足可骄人的儿子,又有毫不示弱的专业成
就,她应该满足了。
    平心而论,她该感谢小髻。
    突然,一行奇怪的队伍,吸引了她的视线。
    最前方,是一个裹着半大解放脚的老太太。她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面露喜色,目
光中又颇有几分焦灼,她好像负有引导的使命,颠颠地往前走,不时又频频回头,或者干脆
往回走两步,伸出手去想搀扶什么人,又始终没有人把手递给她。
    在她后面,走着一个残疾青年。他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然后谁也不看,努力控制住
自己的全身肌肉,尽量使自己走动的姿势接近正常。然而正是这种努力,使他格外突出于人
流之中,不像是一个人在行走,而像一只受伤的鸟在向前顽强扑动。
    最后面,是一个身材颀长,步履矫健的女孩子。她本该走在最前面的,此刻却落在最后。
若不是老妇人和残疾青年频频回顾的目光,像挣不断的丝线一样牵引着路人的视野,没有人
能判断出他们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春天风大,虽然这一阵风势平稳,女孩子还是用一条细
密的白纱巾将自己的头脸包裹起来。透过依稀透明的纱孔,看得见她粉红色的脸庞,像晶莹
剔透的石榴子,光彩照人。
    梁阿宁自然知道这是谁。也许应该佯装不曾认出,以维持她的既定方针?也许还是打个
招呼,迟早大家总要见面?还没等她分析权衡出其中利弊,正在墙边挖土的沈费费猛一回头,
立刻欢快地大叫起来:“姨姨——叔叔——田奶奶——”
    小髻同田大妈一家上街时,总是低着头,仿佛在寻找一件丢失的宝贝。她发现了阿宁,
立刻快步跑了过来。
    田国兴稍一愣怔,也迅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他积蓄起力量,一拐一瘸地尽快调转方向,
朝阿宁颠簸而来。
    梁阿宁看到了两双完全不同的腿。粱小髻笔直的筒裤像黑色的琴键,均匀而有力地敲击
着路面,修长而挺拔。田国兴的腿扭曲而皱缩,像一片被虫蛀过又被虫蛹绣成茧团的枯叶…
…两双腿同时向她走来,彼此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十六

    费费就要上幼儿园了。费费是大孩子了,两年前领费费打秋千时,他还吓得直哭,现在
已经能很适如其发地利用惯性。用胖屁股使座椅式的秋千飞得高些。
    带了几年的孩子,就要分手,小髻感到淡淡的惆怅。费费走了,她也该走了。
    又是一年春飞柳絮的时节了。小髻随手捡了一枝杨花。耳坠一样的花束垂在手腕上,小
髻从绿色的花粒绽口处,扯出银白色的花絮,用指一碾,扬絮扇面似地散开,闪出缕缕丝丝
的银光。她顺手撒了出去,杨花乘着温吞吞的和风,小伞样地飞舞起来。小髻用目光追踪着
它们,想知道它们究竟落往何处。无着无落的杨花,不慌不忙地飘荡着,混淆在飞絮之中,
看不出哪一朵,是小髻放出去的了。
    嫁人的事,怎么也该定了。
    费费上了幼儿园,小髻就该走了。阿宁姐不会撵她,可她也不能老住着啊!
    妈妈又来信了,催问她说过的那个大学生的对象,究竟谈的怎么样了。
    姐姐已经跟她算清了工钱。从下个月起,她愿意住着还行,只是不付给保姆费了。
    在见过田国兴之后,阿宁姐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认为小髻同国兴不适宜。小髻
不会幸福。
    阿宁这一次完全是公正而客观的。她竭力不让费费的事干扰自己的判断:费费就要上幼
儿园,该为小髻想一想了。她确实为小堂妹感到深深的惋惜和不平:一条健全的腿和一张薄
薄的户籍纸片,究竟孰轻孰重?人难道不是最可宝贵的吗?
    沈建树阴郁地沉默着,始终一言不发。工作不顺利,调动无头绪。对于自己无法操纵的
局面,说话又有什么意义?
    谁的话都听过了,只是没听过费费的意见。小髻觉得这是个大疏忽,有谁比费费更了解
这其中的一切,又不带丝毫偏见呢!
    “费费,有件事,姨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姨拿个主意吧?”
    男女工程师的高贵结晶——沈费费,不情愿地看着秋千被他的姨姨拽停,瞪着黑玛瑙一
样透澈的眼睛,像是人世间的精灵。
    “你认识跛叔叔吗?”“认识,就是走路一拐一拐。他们家还有个老奶奶的跛叔叔吗?”
    “是。就是他。你说姨姨是到他家去,还是回自己家去?”
    “姨姨哪都不去。姨姨就住在费费家。”
    “那不成。费费家不是姨姨的家。姨姨得走了。”
    “不走不成吗?”
    “真的。不成。”
    于是沈费费像成年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小髻心里一热,紧紧搂住费费,亲着他的眼睛,又亲着他的嘴。
    “不,姨姨不能走。姨姨总跟费费在一起。”小家伙又变卦了。
    “这不可能,费费……姨姨也愿意,可是,不行……姨姨得走了,姨姨会经常回来看你
的……可是费费,你还没告诉姨姨,姨姨到哪儿去呢?”
    费费沉思着。谁说孩子不会沉思?只是没有人征询过他们的意见罢了。这是真正的男子
汉的沉思,他将决定他美丽的小髻姨姨一生的命运。
    小髻紧张地等待着,等待命运之神的昭示,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泪。她仰起脸,
不愿让费费看到自己的泪水。天上有一轮太阳。哭的时候不要看太阳。为什么不要看太阳?
太阳会刺伤了你的眼。这是妈妈的话。妈妈你错了。隔了泪水的太阳不那么耀眼。它毛茸茸
的,水凌凌的,像一朵纸剪的白花……小髻任泪水沿着面庞横流,像是一张盛满了水珠的荷
叶,蓦的,奇迹出现了,眼前现出一道五彩的虹……
    泪水中的虹,格外鲜艳。
    小髻长大了。周围这么多老师,教她读懂了城市这本书。城市是什么,不就是许多人聚
在一起吗!不管什么人,只要走进来,就休想把他赶走。小髻不再寄希望于那屈死的爷爷了。
让爷爷的灵魂安息,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要是没有五十年前的那根鸡肠带,阿宁姐不也在乡
下,也许名叫盆呀碗呀的,也说不定。叔叔当年付了血和命的代价,小髻也应该付出代价。
    只是这代价,对一个姑娘来说,太昂贵了。小髻便需格外慎重。
    田大妈给小髻买了那么多衣物。小髻穿起来便一阵心酸,大妈,你不觉得小髻穿得越好,
越显出和你的儿子不般配吗?
    田国兴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愿意领着小髻去。小髻是他的光荣,他的骄傲。跤毒瞎狠,残
疾人被这世界欺负得怕了,当他享有一双健全的腿时,他愿意全世界都看到他俩。
    小髻的心在痛苦的沸水和希望的渴求中,像涮羊肉片一样交替滚着。田国兴不是坏人,
但她忍受不了世人投来的目光。每次外出,她都要拉上田大妈,有可能的话,还要抱上费费,
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希望田国兴不要活得太长久。当然,他病了,她
会端屎端尿侍候他。小髻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求他故去后,给小髻留几年堂堂正正做人的
时间。
    想得太远了。
    “姨姨,我想出来了。”费费的眉头聚着极细小的纹络。
    “你说吧,姨姨听着呢。”小髻漫声应着。
    “到跛叔叔家。”费费想起来了,跛叔叔给他买过一辆小坦克。
    “哦。是吗?”小髻摸了摸费费的头,“费费真乖。”
    就这么定了吧!真想不到,在紫花布幔里想了无数个晚上的难题,解决起来这么容易!
    早怎么没想到呢?

十七

    小髻出嫁了。
    好一个富丽堂皇的婚礼!小髻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是田大妈要大事操办的,她要把多年
的积蓄,在这一天像淌海水一样地花出去。让衔坊四邻看看,让早死的老头子在阴间也跟着
热闹风光一下,田大妈一手拉扯大了儿子,又给他娶了一个多么标致的俊媳妇!两家原本相
隔不远,却一定要租来的车从绕行大半个北京城。
    田国兴自然是喜气洋洋,不管从哪方面说,今天都是他一生中辉煌的日子。他那颗敏感
的心,极力去揣摩小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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