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过山车 作者:斯蒂芬·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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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说:〃那小孩透过驾驶座的玻璃窗看见里程表上的行驶距离只有一万七千公里,小孩就说:' 啊,真的?这交易看起来好极了。'' 不开玩笑,小鬼,钱拿来它就是你的了。你看起来很老实,我他妈的甚至可以收支票。'那小孩说:'…。。 '〃
我看着窗外,想起在多年前曾听过这故事,可能是在读初中时。我听到的版本除了车子是雷鸟而非卡迪拉克,其它完全相同。我记得那小孩说虽然我只有十七岁,可我不是白痴。没有人愿把这车以七百五十块的价格卖出去,而且只开了这么短的路程。那车主告诉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车里有股怪味无法除去,他试了很多次,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怪味消除掉。车主曾出差很长时间,至少……〃
〃……两周,〃斯托伯还在说。他面带微笑,那样子就象在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回来时,发现车停在车库里,他妻子死在车里,是在他出差期间死的。不知道她是自杀还是心脏病突发或是其它原因。她全身浮肿而且车里充满了那种气味,所以他只好把车贱卖了。〃他笑着问我:〃很有意思是吗?〃
〃出差期间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去?〃我不由自主地问,可脑子却一片空白。〃他出差两个星期,从没有打电话回去看看他妻子在干什么吗?〃
〃咳,〃他说,〃你如果这么说就错了,我要说的是这项交易,谁不动心?这才是关键。因为开车时你一般总是开着车窗,就闻不到了,对不?故事就是这样的嘛。我认为是因为车里有怪味,才使故事可信。〃
我们都沉默了。我想他正在等我说几句话来结束这个话题。我是要结束这个话题,所以我就不说话,除非他继续讲,如果是这样,他会讲什么呢?
他用拇指肚搓着别在T恤上的徽章,上面印着:我在惊悚园坐了过山车,雷科尼亚。指缝里黑黑的。他说:〃我今天去了惊悚园这个地方。我替一个家伙干了些活,他给我一张可以玩一整天的票。我女朋友打算和我去,但她却打电话来告诉我不舒服,她这几天来了月经,有时候确实让她比生病还难受。真糟糕,可我也想如果月经没有来,啊,一点也没有,那我就麻烦了,我们都麻烦了。〃他唧唧歪歪地说了一大堆话,一点都不幽默。〃所以我只好自己去了,没理由浪费这个机会。你曾去过惊悚园吗?〃
〃去过。〃我回答。〃那时我十二岁。〃
〃谁和你一起去的?〃他问〃你不会自己去,对吧?因为你只有十二岁。〃
我才不告诉他真相。他正在玩我,左右摆弄我。我想打开车门,双臂抱头,滚出车外,如果这样他只会伸手推我下去。因此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举手抱头以免他发现我的意图。我只能紧握双手。
〃不,〃我说,〃我和我爸爸,是爸爸带我去。〃
〃你坐了过山车了吗?我坐了四次那鸟东西。它直直地窜上去,又直直地冲下来。〃他看着我又发出了一阵空洞的笑声。月光在他的眼中荡漾,使整个眼睛发白,象雕像的眼睛。我知道他不仅是死人,而且还很疯狂。〃你坐了吗,阿兰?〃
我想告诉他叫错了名字,我的名字是赫科特,但有什么用?我们到了快摊牌的时候了。
〃坐了。〃我低声说。只有月光洒落,路边的树扭动着枝桠飞快地向后冲去,象祭神仪式上疯狂的舞者,路在车下飞逝。在时速表上看到他正以每小时八十多英里的速度在行驶。死人开车很快。我们两人就是在坐过山车。〃是的,我坐了那过山车。〃我回答。
〃嗯。〃他应了一下。他又吸了口烟,我再次看到一缕缕小烟须从他脖子上针线缝着的断缝中逸出来。〃你从未坐过,尤其是和你爸爸,你排队等着,对,是和你妈妈。队排得很长,等坐过山车的队都是这么长,而你妈妈不愿在那么热的太阳下陪你站着。她那时就很胖了,所以热气让她感到很难受。但你整天缠着她,缠着她,缠着她要去坐。但可笑的是,当你终于排到队伍的前头时,你却胆怯了,是吗?兄弟。〃
我无言以对,舌头粘在了上腭上。
他的手偷偷地伸了出来,皮肤在野马车仪表盘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发黄,指甲缝中黑乎乎的,抓住我握在一起的手,一股力量从他手中传出,我的双手分开了,象个死结在魔术棒的轻触下神奇般自动地打开了。他的皮肤有点冰凉象蛇一样。
〃是吗?〃
〃是的。〃我轻声说,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声音大起来了。〃当快轮到我们时,我看到它是那么高,那么快,冲到顶上倒了过来,坐在里面的人大声尖叫着,我害怕了。她狠狠地搧我,在回家的路上她气呼呼地不愿理我,所以我还没有坐过。〃是的,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坐过。
〃兄弟,你应该去坐坐,那东西坐起来非常刺激,至少那儿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了。从惊悚园回来,我在州公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些啤酒,准备到我女朋友家去一下,给她一个徽章,逗她乐一乐。〃他轻轻地拍了拍胸前那徽章,摇下车窗,把烟头弹到外面秋风瑟瑟的夜晚中。〃你应该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不正如曾听过的每个鬼故事一样吗?他出了车祸,当警察赶到时发现他仍坐在车的残骸里,身体在驾驶座而脑袋在后座,帽子反戴在头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顶。从那以后在月圆风高之夜,呜…呜……他就出现在历奇路上。现在我明白了过去不明白的事:最糟糕的故事就是那些你一生都在听的,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没有什么比得上葬礼。〃他笑着说:〃这不是你说的吗?阿兰,你偷偷到过那儿,一定到过,到那儿的时侯被绊了一下摔倒了。〃
〃让我出去,〃我低声说〃求你了。〃
〃哼,〃他转向我,〃我们只好讲正事了。阿兰,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鬼!〃
他不耐烦地哼了一下,借着仪表盘的亮光,我看到他的嘴角向下撇着。〃得了吧,你装鬼会更象。凯斯朋⑥才是鬼。我会停在空中吗?我是透明的吗?〃他抬起一只手在我面前挥动着,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手臂肌腱干涩得吱吱咯咯作响。
我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不过说不出也不要紧,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某种意义上,我是个信使,〃斯托伯说,〃象他妈的从坟墓下面来的联邦快递员,好玩吧?象我这样的人很经常出来,无论时机是否适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无论是谁在做事,上帝或人,都喜欢逗乐子。他总想看看你是不是珍惜所拥有的,或者在你无法预知的情况下作出选择。事情就象今晚这样,你自己说出了一切,母亲病了,搭车去……〃
〃如果我愿意坐那老头的车,就没事了,对吧?〃我说。现在我可以明显地闻到他的气味,除了松香空气清新剂的气味,还有隐隐的腐肉的臭味。我怎么不曾嗅出来呢?还是我把它误认为其它气味了呢?
〃很难说,也许你说的那老头也是死人。〃他回答。
我想起了那老头刺耳的嗓音、猛扯疝气带的动作。不,不会是死人。但我因无法忍受他车里的尿骚味而使自己遇到更糟糕的事。
〃总之,我们没有时间谈那么多了,再开五英里我们就可以看到房子了,再开七英里我们就到路易斯顿的地界了,现在你得作出选择。〃
〃选择什么?〃我就想知道这个。
〃谁坐上过山车,谁呆在地上,你还是你母亲?〃他转过来,用他那淫浸着月光的眼看着我,笑意更浓了,我看见他大部分牙齿在车祸中被撞掉了。他轻拍着方向盘说:〃我带你们中的一个走,既然你在这,就由你选吧。选谁?〃〃 开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这些已没什么用了。因为他这次是认真的,绝对认真。
第三节
我回忆起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当然也有些是痛苦的日子。想起了我裤子上的补丁和沙锅晚饭,很多孩子每周可花两毛五买热腾腾的午餐来吃,我总是带一块花生黄油三明治或一块包着香肠的隔夜面包,象那些穷光蛋到巨富的愚蠢故事中的傻小子。她不知道在多少家餐馆和酒吧里干过活,靠这收入来养家糊口,每个月她都要请一天假,穿上最好的衣服,约见贫苦儿童救济局的工作人员。那工作人员西装笔挺,坐在厨房的摇椅上,膝上放着一块写字板,手上握着一支粗亮的钢笔。她带着机械的微笑回答着他那带着侮辱性的尴尬的问题,却词不达意,甚至象我这样九岁大的孩子回答得都比她好,还要给他准备咖啡。因为只有他作出正确的的调查报告,我们每月才能拿到那屈辱的五十元的补助。工作人员走后,她就倒在床上哭泣,当我走进房间坐在她旁边,她做出了笑脸并说贫苦儿童救济局是两腿间的屎屁。我笑了,她也跟着笑了。在这世上,只有我和我那肥胖嗜烟的母亲相依为命,面对生活的无奈和屈辱我们只能一笑泯之。然而并不只是如此。对我们这种在世间忍辱偷生的人来说,有时取笑那些愚昧的工作人员是我们能做到的报复方式。她干过餐馆酒吧里所有的活而且干活时间过长,这使她的脚踝肿痛,回到家里她一边缠绷带,一边把所得的小费放入标有〃阿兰的大学学费〃的罐子里,这就象从一个穷光蛋到巨富那样的故事般传神,而且还不断地唠叨要我努力学习,别人的孩子有钱,四处玩乐,不务正业,而我却不能。因为她的小费积攒了很长时间还是不够。最后只好申请助学贷款,如果我上大学的话。我只能上大学,这对我和她来讲是唯一的出路。请相信,我在那时候确实努力学习,我并不瞎,我知道她所负的生活的担子是多么沉重,看见她烟抽得很凶(这是她唯一的快乐,唯一的缺点,只有置身处地才以明白这一点),我希望我们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变好,而我是唯一能照顾她的亲人。如果能有大学学历和一份好的工作,我就能做到。我应该如此,因为我爱她。那天我们等坐过山车,快轮到时我却退缩了,她大发雷霆,面带凶气,这不是唯一的一次,她呵斥我后又狠狠揍我,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她,甚至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虽然她打我和疼我一样多,我对她的爱依旧,这很难理解,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这没关系,我想没有什么能够总结生活的规律,诠释家庭的关系。我们,她和我,是个家庭,是最小的双人家庭,微小而紧凑,有一份共享的秘密,我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现在,我正被要求作出选择,要求为她去死,顶替她的位子。但既使她能再活四十八岁或更长,而我的生活却几乎没开始。
〃是谁,阿兰。〃乔治·斯托伯问。〃时间不多了。〃
〃我无法决定那样的事。〃我声音沙哑。
月亮在路的上方和我们一起飞驰,月光皎洁明亮。〃这样问我不公平。〃我补充道。
〃我知道,请相信我,事情就这么定的,〃随后他压低声音,〃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开到第一个有灯光的房子时,你还没有决定下来,那我就只好带你们两个走。〃他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似乎想起了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如果我把你们俩带走,你们可以坐在后座,说说过去的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