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因爱停-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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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语在身后陪着她，这些日子的相处，加上莫弃的讲述，她多少也了解夫人的脾性。本以为夫人怕冷畏寒，没想到却是不怕，在亭里站了这么久都不曾移动步子。
有脚步声远远传来，莫语本能地抽出长剑，护在冯清蓉面前。冯清蓉愣了一下，转身看向半空中落下的灰色身影。
“星儿，你果真是大好了，竟是不惧风雪了。”来人是位身形偏瘦的中年人，文士打扮。
“舅舅——”冯清蓉脱口而出。这世间只有两个人会如此唤她，一个是娘，一个是舅舅。
“你还认我是舅舅？”张生地苦涩一笑，“你既已用了凝香丸，想必已经知晓前事。”当年，他杀了她的外公，在她娘俩身上下了毒。
“可我总忘不了在云村的事，除夕时，你会买爆竹来放，如今又快过年了。”冯清蓉淡淡地看着他，脸上不见悲喜。
“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就是在云村那几年。你娘是个奇女子，明知我是你们的仇人，还留我在你家住，让你叫我舅舅。星儿，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儿子，我定不愿如此对待你们。”
“你找到他了吗？”冯清蓉问。
张生地闪开身，雪地上走来一位年青男子，头戴紫金冠，身穿镶毛锦袍，一张俊脸，瘦弱苍白。
“大哥，这些日子我们总在找你，却不知你跟老夫人哪里去了？”见到他，冯清蓉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他是张生地的儿子。
“娘身子不好，我们找了个地方休养了几日。”赵霖浅淡地笑，“没想到，你还真遣人找我们。”
“父命难违，赵太尉临终前嘱托赵霆照顾你们，若他在家，必定亲自去找。”
一时有些静默，冯清蓉怨恨赵霆迂腐，赵霖几次三番与他作对，何苦还要管他，趁乱杀死他算了。赵霖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当初他以为父亲辜负母亲，独爱小妾，又嫉妒赵霆身体好，能够随父出征，更得父亲欣赏。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嫉妒变成恨，竟至不杀赵霆心不休的地步。却不曾想，他母亲带着身孕嫁入赵家，赵太尉不但没有羞辱她，反而以礼相待，对于他这个儿子，赵太尉也视若己出，不曾有过亏欠。
赵霖思绪万千，突觉胸中沉闷，口里腥甜，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张生地怜爱地看着他，“霖儿，又不舒服了？你放心，爹一定医好你。”说罢，欺身上前就去拉冯清蓉。
莫语挥剑格开他的手，不料张生地袖口突然冒出一股黄烟。莫语一见不好，屏气后翻，躲过烟雾。
冯清蓉叹道：“莫语，你退下吧。他擅用毒，你不是对手。”莫语稍作犹豫，见张生地已抓住冯清蓉的衣袖。
冯清蓉甩开他的手，“你不过想要一碗我的心头血，在哪里取？”
张生地哈哈笑道：“不愧是我药王门的弟子，真是聪明。心头血需趁热饮用，在这里取未免凉得太快，还是回屋里吧。”
冯清蓉不置可否地走在前面，张生地紧随其后，方走出一步，就听莫语道：“放了我家夫人，否则我立刻要了他的命。”
却原来，莫语不知何时抓住了赵霖，长剑堪堪架在他的脖子上。
张生地刚要开口，只见半空黑云飘动，几个黑影翩然落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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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尘埃落定 。。。
黑衣人刚落地，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五个青衣男子，手握兵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下倒是巧，该来的，不该来的，竟然都赶在这一天了。
为首的黑衣人扯下面纱，随手一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蓉儿，今天倒是不巧。”
他竟也叫她蓉儿，他们不过才见过两次而已。冯清蓉嘴角弯起，“我不想见我爹了，您请回吧。”
朱显伦瞟一眼紧握冯清蓉衣袖的张生地，又见被莫语威胁着的赵霖，目光打了个转，已明白了几分。他淡然一笑，柔声道：“蓉儿莫怕，若有人欺负你，伯父定替你报仇。”
他倒是越说越近乎了，又自称起伯父来。冯清蓉低笑出声，转头看向张生地，“舅舅，今日怕是不行了，不如改天？”
张生地视线逡巡了一下，面前四个黑衣人本就不易对付，后面更有五个侍卫虎视眈眈地等着，自己的儿子还被人用剑指着，着实讨不了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松开冯清蓉，朗声笑道：“既然星儿如此讲，就依星儿的。反正这几日我住在府里，方便。”说罢，也不顾赵霆，径自扬长而去。
朱显伦皱着眉头，幽深的眸子平静无波，“蓉儿，既然你不想见你爹，总该想见见赵霆吧？”
“不急，等他得胜回朝，自然能见到。”冯清蓉心里抖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
“赵霆此去只带了五万兵马，加上南疆原本的驻军也不过二十五万，南越大军足有五十万，是东燕的两倍。况且，南越士兵熟悉地形，纵然赵霆英勇善战，又撑得了几时？”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千里迢迢来上镐为难小女子？”冯清蓉沉下脸，“即便你拿了我也无用，无论平南王还是赵霆都不会因小情而失大义。”说完厉声对侍卫道：“咱们赵府何时容得南越细作肆意进出了？”
朱显伦眼光闪动了下，待要说什么，见莫弃已挥剑刺过来，只得全心应战。
刀来刀往，剑起剑落。
朱显伦一行四人尽是高手，赵府五个侍卫功夫也都不差。一时僵持在那里，谁都不敢大意分心。
莫语依然挟持着赵霖，与冯清蓉站在一旁观战。
赵霖浅淡地笑：“你何不一剑杀了我，也好上去助战？”
莫语一愣，看向冯清蓉，赵霆所言不错，杀了他，既免夫人之死，又能尽快打发了这些南越人。
冯清蓉低声道：“赵霆嘱我照顾家人，你——是他兄长。”
赵霖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你可知秦培军死于何人之手？”
秦培军？冯清蓉惊诧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在此刻提起这件事。
“葛城山上那批人是皇上的人，直接听从皇上指令，我只是个跑腿的。”
不可能，皇上怎么会让秦培军死？那些山贼又怎会与叛党勾结？
赵霆叹道：“皇上的计谋，世人哪里猜测得出？八年前，皇上就察觉到楚家谋反之心，因多年来楚家门生遍地皆是，皇上欲将他们一网打尽，遂不动声色放任他们壮大力量。五年前，皇上让我训练一批人监视楚家，并在适当时候推波助澜。”
秦培军一死，冯清远当上御林军总统领，楚家自以为计谋得逞，却不想正中圈套。
赵霆被牵扯在内，诸多官员上下活动，暗中谋策争夺兵权，暴露出更多隐藏的叛党。
皇上力挺赵霆清白，赵霆感君情意，更是心甘情愿替朝廷卖命。正可谓一举三得。
冯清蓉自嘲地笑，帝王之位果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的，单是这出计谋，任人想破了天都不会考虑到慕容潜身上。
因为此事，慕容子风还身中剧毒，差点没命。若真的死了，慕容潜可会为他洒两滴皇泪？
“北齐公主一事又是何人所为，难不成也跟皇上有关？”冯清蓉想起在醉仙楼看到他的情形。
“劫持北齐公主确是南越之人所为，皇上只泄漏了一些消息，其余细节均是叛党与南越细作商定的。”赵霖笑笑，“倒是你，早早被顾家盯上了，拉你下水是顾家的额外要求。为了表示诚意，我只好成全此事。”
“待赵霆平安归来，你们还是远离朝廷为好，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天意高难测。”赵霖长叹一声，引颈向前，正撞上锋利的剑刃，鲜血四溅。
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冯清蓉方沉浸在往事中，不曾想赵霖软软地倒在她面前，瞬即没了气息。莫语反应倒是极快，迅速加入了战团。
天不知何时阴了，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掩盖了满地的腥红。
莫弃抱着赵霖的尸身跟在冯清蓉的后面，缓缓走向养心阁。
养心阁内室，红烛轻摇，青烟袅袅。
供桌上放着四色供品，供品正中的红漆灵牌上写着“赵天德”三个大字。
老夫人缓声道：“赵天德捍卫了我们母子的清白，今日我会尽力守护赵氏子孙。霖儿虽是你的骨肉，可你并未尽半分父亲的职责。而且，若不是当年你绝情离开，我何苦私下吃了那么多药想打下这个孩子。霖儿带有胎毒，完全是你的错误。”
“不是说过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有孕在身。你为何要瞒着我？倘若十六年前我没有遇到你，你是不是会瞒我一辈子？”张生地掌心用力，拍在红木椅上，椅腿应声断裂。
“不错，若霖儿没有遇到你，我永远不会告诉你。赵家养他二十多年，养育之恩远胜过生育之情，赵霖是赵家子孙，不是张家的。”
“剥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青衣婢女悄悄进来，俯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眼里晶莹闪亮，唇角却又一丝笑，“如此最好，霖儿也不必受苦了。”说罢，一头撞在供桌上。
老夫人与赵霖葬在赵家别院，下葬那天张生地悄无声息地走了，赵府彻底地冷清下来。冯清蓉整日闭门不出，再也没有往日嬉闹欢笑的心情。
腊月初八，慕容子期班师回京。全京城的人都涌到大街上，迎接凯旋的知恩王。慕容潜龙心大悦，赏赐将士无数。
赵府也得了许多珠宝布匹毛皮以及药材等物。因着皇帝的赏赐，府里的人就想突然活过来一般。总管带着下人们扫雪洗地清整庭院，擦洗家俱拆洗帐帘，准备各种年货礼品，准备祭神祭祖物品，以及为府里上下添置新衣，着实添了许多热闹。
南疆却始终没有消息，赵霆也没有书信来。冯清蓉几次想偷跑出去，怎奈侍卫们看得极紧，尤其是莫语，几乎是寸步不离。
腊月二十八，乱党在午门前问斩。冯清蓉惦记着冯清平，不顾侍卫们的阻拦，非要去看个究竟。
刑场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监刑官喊着名字，犯人们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着押上来。一排刽子手整齐地站成一排，只待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应声落地。
冯清蓉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眼都不眨一下，死亡看多了，竟是不晕血了。
犯人一个个走上来，又离开。
楚天阔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邢台上，亮蓝的长袍，亮蓝的发带，依然是唇红齿白，丰神俊朗。臂间捆绑的绳索不但无损他的清颜，反更多了几分决绝。
冯清蓉狂喊着“楚大哥”，一边用力推搪着人群，试图挤到前面去。
不知为何，周遭唰地安静下来，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通道，冯清蓉缓缓走来，脸上两行珠泪。
楚天阔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轻轻地说，“蓉儿，别哭。”
蓉儿，别哭。
冯清蓉默默地坐在窗前，身旁的帕子已堆成小山高，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冯清茉去的时候，她没哭；赵霖死的时候，她也没哭，可楚天阔走了，她的心痛得厉害。
她怎么能够忘记，他对她的那些好。
他为她吹曲听，他带她去青楼，他逗她开心，为她解忧，而她呢，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从不曾对他有过片刻真心。
他倒下的那刻，她也倒下了，可她清楚地看到他说出的话是，蓉儿，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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