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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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贺无限感慨地道,“很久没听到巴赫了。虽然这里的纳西古乐也很美,可是您想必理解,”贺耸耸肩,“欧洲人对巴赫的热爱。”
我点点头,“尤其是法国和德国人。”
“哦,我就是法国人!”贺很开心地笑,很热心的自我介绍,“一名热爱古典音乐的工程师。因为同样热爱美丽的丽江,所以留在这里,开了这间酒吧。”大概经常向人这样自我介绍,贺说得非常流利,自我介绍完毕转而问我,“您是演奏家么,女士?”
“不,我只是自幼学过一段时间钢琴。”
“上帝,这真不可思议!”贺夸张的表情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何为法式赞美,“您弹得真好!而且这样长三十个变奏全凭记忆不看谱子,很多演奏家也做不到像您这样子!这真是奇迹!”
我淡淡笑笑,指了指安谙,此刻安谙正微笑着坐在座位里望我,“我男朋友在那边。他第一次听我弹琴,我想尽力弹到最好。”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贺再发感慨。
“也许还有虚荣。”我浅笑着回应。
“啊,您真可爱!”贺哈哈大笑,脸颊上密密一层淡金色汗毛仿佛都在随着他这大笑跳跃。
我微笑,暗想该如何措辞回到安谙身边,我不是演奏家,虽然得到认可与肯定令我欣悦,但毕竟不习惯这种当面而且极其直接的赞美。
贺看出我的踌躇,很善解人意地道,“弹了这么久您一定累了。请您先去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会为您和您的男朋友奉上我亲自烹制的晚餐,而且,免费赠送!”
“这怎么行?!”我骇然,实在是没想到老巴赫竟然为我和安谙赚到一顿免费晚餐。虽然意外而感动,但无论如何不好意思接受。“我只是想让我男朋友听听我的琴声,您千万不要这样客气。”
贺微笑,“这是您应得的礼遇,女士。”右手平伸,老派绅士一样弯转侧身,我只好从琴凳上站起,他很自然地扶住我肘臂,像对待一名贵妇般将我送至安谙面前,“您好。我叫贺。”他放开我肘臂,伸手对安谙笑。
安谙站起身,与他交握。“您好。我叫安谙。”
“您女朋友弹得真好!令我这个游子重又陷入巴赫的音乐圣境。如同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那里到处有巴赫,到处是热爱巴赫的知音——既幸福又激动!”贺咬文嚼字地侃侃道。或许中文说得好的老外知识分子都爱这样。“所以我刚刚跟您女朋友说,想赠送您们一顿晚餐。您看,您们比较喜欢什么口味的菜式?法式?意式?还是想尝尝纳西风味的特色菜?我都很擅长,而且一定不会令您们失望!”贺说完很自信地看着安谙微笑。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安谙作为一名成熟男子的从容,面对贺的热情与好意,没有刻意婉拒,只是不卑不亢恰到好处笑道,“既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嗯,就吃纳西风味的特色菜吧。我们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品尝这里的特色小吃呢。不过酒水饮料和餐后的水果零食请不要免单。我们还要在丽江呆一阵子,您这样客气我们就不好再来了。”我暗赞不已。换作我,面对贺的坚持非拒绝得急赤白脸不可。
贺很高兴,喜滋滋地去了。目送他转去后厨的身影我这才感到浑身酸软无力。谁让自己逞能,从头至尾弹一整套《哥德堡变奏曲》岂是玩的!坐倒椅中拿起桌上的柳丁汁一气喝尽,然后靠在安谙怀里慢慢倒气儿。真是累。
你让我惊喜,宝贝
“宝贝,我想我或许可以明白你何以为你了……”安谙握住我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逐个细看,指甲上临来时他又重新画过,这次画的是淡水蓝的单瓣花,没有贴钻,柔美内敛。
我于是明白曲终声静我回望他时他的目光因何忧伤,且满溢怜惜和揪动的心疼。
一路学琴,个中艰苦非是学琴者不能体会。从最初的哈农拜厄汤普森,到后来难度渐进的各派名曲,无不是对自身最大的考量,考量着你的技巧、体能、天赋、耐力甚至指节的长度,这些,种种这些综合起来看你到底有多强,到底还是否有潜力可再挖掘。
而除非你只想弹弹流行小调,否则钢琴面前没有人日子好过。须得放弃所有玩乐与享受,用一天一天的光阴经受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上那种实实在在的打磨。炫技背后的孤单与磨难,亲历过就会明白人生本质的寥落。在这点上,我想我约略能够明白董翩何以如此,寂寞与繁华都经过,必是从此寂寞繁华都淡然。
我以为,我一直以为,这些只有学琴者才能够明白。而既然大家都是学琴者,也就没有必要彼此絮说。如同董翩,我们在一起只谈论音乐,我喜欢莫扎特你喜欢谁,但从不言及各自学琴过程中的不易。因为都了解,所以自忽略。
可是安谙却能够体会。仅凭我弹这一下午的巴赫,他就能够走进我过往岁月,捋清纷杂脉络,看尽我来路艰辛。这份懂得,胜过所有赞美。
“旖旖,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会不会让TA学琴?”安谙拂开我额上散落碎发,深望着我问。
我微微苦笑,“我也不太知道。还是会的吧。总是一技傍身……”未来如何我们谁也不能够知晓,哪个父母能保证自己定会全程陪伴孩子成长。若有了孩子却不能够长久陪伴,就像我从没见过面的父亲和中途离席的母亲,教会TA一样可以凭藉吃饭的技能,总不会有错。
“很苦,是不是?”他捧起我脸,指腹轻轻抚我唇边此刻看不见的笑窝。
我点点头,“最初时是枯燥和厌烦,因为最基本的训练要从手指怎样能更均匀自然着力开始,每天至少两小时的指法练习,以及转调与和弦,那些单调的旋律与音符几乎把人逼疯。好不容易可以弹一些小练习曲慰藉自己的耳朵了,但尚未来得及骄傲更加严苛的挑剔与挑战也随之而来。尤其听看那些大师的演奏更是令人抓狂,一边绝望一边自问,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好比在地狱里挣扎。永远没有止歇。”
“现在不会这样了吧?”
“现在我久已不弹这些了。酒店大堂里没有人要听巴赫或莫扎特。能点个理查德·克莱德曼都算有品味。”我微笑,笑过之后是寥落,“古典音乐太难,像一座没有顶点的高山,像一座复杂的迷宫,无论对弹者还是听者,都有极高要求。对弹者而言,听上去把每个音符都弹对是最初级的要求,但很少有人能做到,即使是演奏家也很难做到绝对的精确。稍没弹到位,立刻就被自己或内行的耳朵所捕捉。而就算每个音符都弹对,如果没有弹出自己的特点,也还是会在那些大师的演奏面前觉得羞愧。毕竟音乐不像画画或写字,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乐谱就放在那里,前辈的录音也在那里,孰好孰坏有没弹错一听即知。”
“可你弹得真是好。”安谙握住我手逐个指尖轻吻,“旖旖,你不知道,你弹琴时的样子美极了。专注而幽然。我不懂音乐,不懂你刚刚弹的那些曲子想表达的是什么,那么长那么繁复跌宕,完全不知所谓……”他笑笑,“你不要笑我,旖旖,我真的听不懂。如果不是这样子看着你弹,只是听CD,我想我听不到十分钟就会关掉。”
“所以很多人听不完一张古典音乐CD却能坚持看完一场现场独奏音乐会。我妈妈说这就是炫技的魅力。眼睁睁看着有人居然能将十指运用得那么灵活翻飞,即使听不懂也能一边钦佩一边看完。”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决定还是说出来,“其实我也没想拿巴赫吓你,要不是那天小雅为你们弹了《少女的祈祷》,我想我今天顶多也就择选着弹弹《天鹅湖》或《茶花女》的片断。实在是自信心受挫,虚荣心作祟。”
安谙哈哈大笑,“原来你刚才跟贺说的都是真的!”
我被他笑得略窘,白他一眼,“是啊。是真的。我只有这一点勉强强过小雅的地方,若不现一现,真是会憋死。”
“傻囡囡,干吗要跟别人比?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能跟你相比!”他在我唇上啄一下给了我一个猪吻,唇角笑意仍未去,“不过宝贝你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效果相当好,我真是被你吓得不浅。以后若有人跟我谈古典音乐,我一定要告诉他,甭跟我吹那些,我老婆能背谱弹一整套《哥德堡变奏曲》!嗯,是这个名字没错吧?我得记牢,别到时说错说成哥德巴赫猜想。”他笑得更开怀,白牙齿一闪一闪,整张脸溢满快乐。
“别,你千万别那样说,若不幸遇到高手好奇跑来听我弹琴,岂非要笑死。”
“怎么会!我宝贝弹得这样好!”他刮刮我鼻尖,神情中满是骄傲。为我而感到的骄傲。
我微笑着摇头,“小时候刚接触李斯特那会儿,被他的复杂啰嗦吓得半死,等到终于可以流利地弹一整首他的曲子了,就很得意地弹给妈妈听,而且刻意弹得电闪雷鸣气势磅礴,自我感觉好极了,恨不得也有人抛珠宝和手套给我。结果,我妈妈听完只是拿过谱子在上面划出经过句中漏掉的音,告诉我,‘华而不实。和声还漏了好多音。’”笑意渐褪,我想起董翩的奶奶,那名老人何尝不是如此,训练有素的耳朵,电闪雷鸣不过是及格线,她真正敏感的是不完美。还有董翩,他弹得那样好,终我一生恐怕也未必能达到他那样高度,这已经不是勤能补拙的问题,而纯粹是天资。不由轻轻叹,“现在牛人遍地有,我这种程度实在不算什么。”
“旖旖,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那会让自己很累。”
“搞乐器的人心里都暗藏骄傲,毕竟一路走来这样不易,如果没有一点傲心和梦想支撑,很难坚持下来。不像唱歌,先天五音不全的人后天再怎样努力也唱不出夜莺出谷之声,所以自己先就放弃,能唱唱卡拉OK已很满足。可是搞乐器的人就不会轻言放弃,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再上一个台阶,用勤奋补足天赋,离那些大师更近一些。”我叹口气,幽幽续道,“练琴的过程就是和错音不断斗争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的意志也慢慢变得坚硬和强悍,不甘随之而来,想要求低些都不易。就像你写字,虽然我不会写,但我想,总要你自己先满意方能允许那些文字问世吧?”
安谙点点头,“不错。是这样。我认真对待我写下的每一个字。若非如此,宁可一再重写,或干脆清除文档,不写。”
“安谙,写字时,你是觉得快乐还是痛苦?”
安谙微笑,“用那句恶俗到姥姥家的话讲,是痛并快乐着。”
“或许弹琴跟你写字是一样的。都是自己跟自己的抗争。”
“嗯,杜拉斯在《写作》那本小书里有这么一句话,‘一本书是一个漫漫黑夜’。她还说,‘写出这句话,为什么我流下了眼泪。’”安谙沉吟着道,“写字其实也是一个人的事情。每个写者都是手无寸铁面对野兽的人,必须驯化文字,必须驯服思想,必须打败黑夜。必须。必须。”他摇头轻叹,“真的像你所说,写字与弹琴都是一样的,都是自己跟自己的抗争。可是在书写过程中,当心里所想被文字表达出来,不管个中有多少甘苦,我想总会比练琴容易很多吧?毕竟书写不用这么苛扣体能与享乐时间,想写就写,不想写也没什么。写得好不好更全凭自己,若自己觉得好别人再说什么也可充耳不闻,当那些人不过是嫉妒。而练琴,不经过最初的艰苦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