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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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吻我发际,“这才乖!”环视四周道,“你看这房间,是不是很像新房?一直觉得红色系都很艳俗,没想到竟这么温馨浪漫。”
我心里一跳,抬眸看他。在广州时他一直规规矩矩,自己睡一床被,隔被搂着我。有时我先睡了,他怕上床吵醒我,就在地上铺上被褥,睡地铺。连吻都是轻轻浅浅。
他说,如果我还没有准备好,就由他克制。
“傻囡囡,我只是说像新房,又没说因此要跟你入洞房。”他垂头看我,唇角挂笑,手指点点我鼻尖,“你思想不纯洁了啊……”笑意渐至朦然,移指轻抚我眼眉,“坏宝贝,告诉过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偏不听……”他的吻突然落下时带着烧灼的力量,不复在广州时的浅啜轻/吮,舌/尖探进我嘴里,以一种令我窒息的迷狂需索纠缠。
我紧紧攀住他肩膀。全身仍是痛。内中有火烧。
安谙,要我。要了我。让我做你的女人。那样我或许就会绝了所有念头,自此安心做你的女人。
安谙,要我。要了我。让我做你的女人。
我在心里默默呼唤。渴盼一场疾风骤雨席卷我,淹没我,冲涮涤荡我。那些隐蔽的罪恶与欲望,贪婪与虚荣。如果一切果如但丁所言,肉身/纠缠后是灵魂的提纯粹取,一切又如董翩所言揭暴至再无遮挡与回旋余地后才能见各自真心与真正所想。那么,安谙,我愿意。我愿意给你。
吻至后来,他翻身附在我身上,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向我,那么重,但踏实。被子隔在我们中间,我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双手臂。我用这一双露在外面的手臂绕拥他后背,不知道该抚/摸还只是搂住。被下的身/体又痛又热,他倾身而落的重量让我觉得压迫。
他的唇渐移至我颈/项,点点轻吻我颈/项肌/肤。我的颈/项肌/肤在他的轻/吻下阵阵颤栗。或许颤栗的不是我的颈/项肌/肤而是我的身体我的心。安谙,爱我,吻我,教我,要我。不要管我是不是在病着在痛着在烧着。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给你。
却在手将探未探入我衣襟时,他戛然停止所有动作。撑臂俯望着我,眼底由迷狂渐至清晰。“旖旖,你在哭。”他轻声道。指腹温暖触上我的脸,轻轻拭去我的泪。
是吗?我在哭?不知不觉我竟在哭。泪水滑落我全无所觉。为什么我会哭?我明明愿意,愿意将自己交给他,可我还是流下了眼泪。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是因为他停止前的一刻,我想起了董翩。
那一个黎明前夕的最黑暗时分,他落在我唇上的吻,在回忆之中,已经多次细转,我以为我会忘记,不再留恋,记忆却有它自己的倔强,冬蚕一样吐着细细的丝,织成妄念,慢慢缠断我气息。
安谙,我不是不愿意。为什么你要停下?你不停下我就可以就此绝了那妄念,自此追随,以你为我的惟一。
安谙,我不是不愿意。
他重新躺好在我身边,左臂垫在我颈下,隔着被子右手轻轻拍着我,哄小婴儿一样哄慰我,“睡一会儿吧旖旖。睡一会儿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我翻转身子吻他。那么用力牙齿都碰上他牙齿。他轻笑着握住我下巴,“傻囡囡,有你这么接吻的么?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装假牙。”
绕住他脖颈我再次吻他。这次他没有躲开我,柔柔回应,浅浅吮/吸。“旖旖,你爱我么?”唇贴着唇他低声问我。声音里不再是他以往的自信与确定。我一阵心悸。他觉察到了么?我的犹疑与倾侧。
“爱。我爱你。安谙。”是的。我爱。我爱你。安谙。这是我一百次自问一百次的肯定回答。我只是。不能。将心底某个角落里另一个身影清除电脑病毒一样地彻底清除。这样我就不能像你爱我一样纯粹地爱你。这令我感到亵渎。我在亵/渎你的爱啊。安谙。
“旖旖,给自己多点时间。”他低声叹息,“我不想你后悔。”
“不,我愿意的。我爱你,安谙。我不会后悔。”我更紧一些搂住他,倾身贴着他胸口。
“傻囡囡。”他吻吻我额头,望着我眼眸,“我说过,我愿意等。等你真的确定,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我很想……”他唇边漾起一抹笑,右侧脸颊鼻翼旁浅浅一道笑纹若隐若现,“旖旖,那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既然,你这么在意。”
我不语。伸指轻抚他鼻翼旁那道浅浅笑纹。为什么他的笑纹会流露丝丝涩意?
而我的心也满是滞重。“安谙。”我唤他的名字,握住他的手,引领向我胸口。到底该怎样做我并不清楚,我只是顺从此一刻心里的感觉,接近祭祀或悲哀的感觉。安谙,如果你不能够,那么我来邀请。我的爱或许不纯净,可是这具身体它还很干净。
如果你想,我就给你。
如果给你,能够补偿。
镜外人是我
三百多年前一个神秘的夜晚,因为一扇忽然洞开的窗子,幼小的巴赫在饥寒交迫中听见了上帝美妙的声音,于是直至他生命的终结,他一刻也没有放弃过用音乐把上帝的声音一笔一画地雕刻在时光里。他把苦难深埋进音乐里,深刻的如同大地,却舒缓细腻得不让小溪,那流淌出来的温情就像小溪一样谦卑地亲吻着大地,柔软、匀称、安静且旷日持久,使得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人都禁不住轻轻叹息。
而在德文里,巴赫——BACH——的意思是清澈的小溪,涓涓汩汩无止无息。
或许,在这样一家接待四方游客的酒吧里弹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并不明智。巴洛克那一干人的音乐,技术复杂得遮盖了情感,喜怒哀乐要弯弯绕绕至无穷尽处才能娓娓说清,兼且掺杂多少暧昧,欲语还休。在这样一个什么都讲速度什么都要效率的时代,出来旅游也可收获暂短情缘,露水相伴,分别即是分手,而分手后俩俩相忘,各无牵绊。又有谁还耐烦花这么长的时间听这么长一段古典音乐?
可是安谙,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琴声。那夜在广州,小雅弹《少女的祈祷》时你让我随后也弹一段钢琴给你。我没有。那么现在,我就弹给你听。
安谙,你觉得小雅弹得好么?我承认我亦弹得不好,虽然母亲去世后我一直都以弹琴为生,但那不过是在酒店大堂,与小雅并没什么不同。可是在表相下总有一点本质的区别。我知道我弹得不好,所以我从不沾沾自喜。我力争弹得更好。如果不为钱,我愿意只弹古典音乐,那些真正能够体现钢琴艺术的古典音乐。
我更承认我此刻的虚荣。它是如此凶悍。凶悍到我要仅凭记忆驱策,在这样一家小酒吧,赌气般弹奏老巴赫给安谙,而且是,《哥德堡变奏曲》。
他的音乐曾经那么令我绝望。从最小时候的巴赫初级钢琴曲集,到后来所有母亲能够找到的他的曲谱。他是巴洛克那班人里最变态的一个。他最难的曲子我需动用所有心力记忆并练习,花很久的时间也不过勉强拆分弹奏几小节乐谱。尤其是这《哥德堡变奏曲》,要想练好它必须制定计划,这周攻克几节,下周攻克几节,下下周再攻克几节,时间不以天算而以周论。好记心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若你有那样背谱练琴的经历你也会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这个身形粗壮的老男人,曾经我对着钢琴上摆放的他的画像狠狠咒骂。骂他存心写这样难的曲子刁难后人。而不必后人,与巴赫同时代的乐人也常常因为他的谱子太难而对他颇多微辞,他给教堂写的圣赞音乐,因为乐师无法演奏而招致乐师的屡次罢工。
他一生贫病交加,属于音乐艺人这样一种特殊社会阶层,在领主的宫廷中,社会地位是仆役性质,与厨子列在同一个名册。他不具有自由音乐家的社会地位,所创作的作品不能直接成为经济收入的来源,而是归于领主所有。即使成为托马斯的宫廷乐长,他也很难维持在莱比锡的生活,死后更是没有遗产,不似贝多芬死后还留有股票。他的作品除了在教堂演奏在当时演出很少,死后长期默默无闻。他喜欢家居,不爱旅行,坚持自己的音乐信念,却懒得为自己和自己的音乐做广告。他一心在家守着老婆孩子,钱够花就很满意,不够就愤怒。
我始终无法驾驭他的音乐,或许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驾驭好他的音乐,却在漫漫成长过程中慢慢懂得并爱上这个老男人。当我绝望地面对他面对他的音乐时,我会在颤栗与畏惧中一点一点平静下心绪。我会试着猜想他抱怨某个冬天不太冷死人太少影响他赚外快时的纠结神情,以及他为了生存不断变换恩主却再再与恩主决裂时的愤怒与屈辱。他生时与我们一样,只是一个平凡的老胖宅男,没钱,没地位,在现世倾轧中不断遭逢失望。他死后很久,直到1892年,当年轻的门德尔松在柏林首次上演沉睡将近一百年的《马太受难曲》之后,他的艺术价值才被人更多地了解。他这样伟大,却只是后人的评价。
他一生娶了两个妻子,第一个妻子亡逝后娶了第二个妻子。他的爱不是从一而终,可他真诚守护并真心爱着他的这两个妻子。他与这两个妻子一共生了二十个孩子,而活下来的只有十个孩子。他一生参加过十次他的孩子的葬礼。这对于一名父亲,一个男人,一位伟大不朽的音乐家,到底是怎样残酷的事情,或许今天的人们永难体会。而他的音乐对此亦少有流露。对于情绪,他向来不屑肤浅表露。对于情绪,他总能很好的最终演绎转化成他对上帝的忠诚挚爱。
他曾经令我绝望,可是此刻却给我渐缓而至的安慰,由最初的赌气慢慢跟随他进入音乐的净土。
安谙,或许你听不懂巴赫。或许这酒吧里的人都听不懂巴赫。因为不懂所以无从喜欢。可如果你想听我弹琴,我希望你能像我这样,宿命般相逢巴赫,相逢的时候,此刻暗淡的夕阳,古城渐亮的灯火,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驼铃声声,都成为你与巴赫相逢的背景。
安谙,这是我认识你之前十几年的生命历程中,竭尽我所能付出与努力的结果,收获,与典藏。
安谙,为什么当曲终声静我回望你时你的目光如此忧伤,且满溢怜惜和揪动的心痛?是巴赫令你忧伤么?令你忧伤到心痛?
你望着我的目光令我忍不住自伤。如同照一面镜子,镜外人是我,镜中人是你。
安谙,你喜欢么?喜欢我忍着低烧所致的骨节酸痛用近一个下午的时间为你弹的这三十首变奏曲么?
酒吧里此刻并没什么人,夜将至,客未来,大家都在客栈或旅馆等待,等待喧哗热闹的夜幕开场。
我尚未起身回到安谙身旁,酒吧里响起疏落的掌声,郑重而略带犹疑。巡声望去,是一名外国男子,棕发褐眼,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年纪,从我们进来时他就斜靠吧台站着。见我看他,端着一杯鸡尾酒缓缓走来,开口竟是纯正的中文,“请允许我对您致以敬意,女士。”他叫我“女士”,而不是对年轻女子习惯的称谓“小姐”,他用“女士”这两个字表达他对我的尊敬。鸡尾酒递到我面前,望着他满脸的真诚,我接过酒杯。“我是这间酒吧的老板。我叫贺。”
“您好。”我对他微笑。他应该是个欧洲人。欧洲人向来喜欢古典音乐。他说要对我致以敬意,想是因为巴赫吧。
果然贺无限感慨地道,“很久没听到巴赫了。虽然这里的纳西古乐也很美,可是您想必理解,”贺耸耸肩,“欧洲人对巴赫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