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10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抱时分,他吻了吻侍应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读懂了他眼中的心疼与怜惜。原来,他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无法给他爱与承诺。
安谙,你也知道的,是不是。你也无法再给我爱与承诺了,是不是。
他蹲下来,蹲在我身前,抬手用指腹轻轻拭掉我的泪。旧的眼泪没流尽新的眼泪涌出来。他的指腹不再拭抹我的泪,泪那么汹涌怎么拭得完,他只是抚着我脸颊,自眉至唇,最后留在我唇角的笑窝。那笑窝不再闪烁,那笑窝现在凝着眼泪。
泪眼朦胧中我望着他,他幽邃眼眸依然平静,平静中渐渐涌起犹疑与挣扎。抚在我唇角的手渐落力,他终于慢慢将我揽入怀,轻轻抱住我。
他的体温透过冰凉潮湿的衬衫瞬间将我围绕,温暖如春天。
我将脸埋在这春天里。我想将自己葬在这春天里。
抱着我的手臂渐渐收紧,紧到勒痛我肋骨,紧到我几乎要窒息,紧到如此真切又真实。
而我多希望这是一部烂俗的电影,接下来的对白他对我说让我们从新开始。或者小诺突然闯进来,打断我们此刻的紧紧相拥,让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可以不这么绝望。可惜这到底不是一部烂俗的电影,他没有说让我们从新开始,小诺也没有突然闯进来,他只是在片刻后,骤然收力,放开了我,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找出两件衣服两条裤子和内衣,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就像那个断了腿的工程师,最后的拥吻时分眼中流露再多掩饰不住的心疼与怜惜,也还是转身离去。
望着门在他身后轻轻阖上,我知道曾经他爱我爱得有多深,而我伤他伤得又有多深。在这重逢时候他拼尽全力仍然想照亮我温暖我。在这重逢时候他却不想再次被湮灭。
望着门在他身后轻轻阖上,我知道,所有旋律都已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已过去,如今这无声的节拍里,我不过是一个不肯休止的休止符。
手机铃声响,我回身从桌上拿过包放在膝盖上,慢慢打开包翻出手机。眼泪终于止住,眼眶里还是有最后残留的一滴泪水滴在屏幕上。来电显示长长一串号码,是董翩。“旖旖。”电话接起董翩柔声唤我。
我一时应不出,只是死死憋着气,不想让他听出我哽住的抽咽。
门外回廊下安谙在对小诺说,“我爷爷奶奶房间也有卫生间,你也去洗个澡。这是我的衣服,换上吧。”
小诺柔声应,“不,你先洗。我没怎么淋雨。倒是你,像只落汤鸡。”说完轻声笑。安谙也轻声笑。
我听着他们的轻笑声,到这一刻,太羞愧已觉不到羞愧,我只是想,我怎么就没想到让安谙先洗个澡呢。是我太自私,还是我太习惯他的体贴与照拂。习惯到我完全忘记,他跟我一样,也需要体贴与照拂。
手机里董翩再叫我,“旖旖,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在哪?”
“董翩。”我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出我哭过,“让我去印度,好不好?”
董翩沉默,良久,“你在哭,旖旖。”
我不答,“让我去印度,好不好?”
再次沉默许久后,他低低叹道,“好。”
“谢谢你。”我吸吸鼻子,缩在椅子里,握紧手机。谢谢你不问,不劝,不挽留。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走得更彻底。
董翩的声音低至沉痛,“原本是因我而起……如果我可以补偿,我的补偿不过是,不管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
他的话让我有些微难过,可这难过抵不过我想离开的迫切,“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希望马上可以走。回到广州就可以走。
“这几年中国跟印度关系很紧张。别的国家的人去印度签证几天就可以办下来,中国人要去,得印度政府亲自批。”董翩低声道,“大概一个月吧。或者有环境总署的面子,会快一些。”顿一下,“旖旖,印度很苦,尤其我们要建污水处理站的地方。”
“我不怕苦。”我轻声道。我只想走得再远,再远些。不要欧洲,不要北美,不要那些奢华的地方。印度也好,非洲也好,愈苦愈好。愈苦愈好。
“那么,好吧。如果到了那里受不了,你随时可以回来,或去任何一家分公司。”看不见可是听得到,我知道他现在一定略带苍凉的笑,“其实放逐,哪里都可以。哪里都不去,也可以。”
我不语。于他这“放逐”二字感到无比刺心。我这哪里是放逐。我这分明是逃窜。张惶逃窜。
董翩不再说什么,收线最后,他轻声道,“旖旖,我希望你再试一下。如果在他与印度之间选,我宁愿你留在他身边,也不愿意你去印度。那里,真的很苦。我不想你去受那份苦。”
我微微笑起来。微笑中,摁下结束通话键。
门外不再有安谙和小诺的说话声。他们去他爷爷奶奶的房间洗澡了吧。
放下电话,从包里翻出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门口放着安谙的拖鞋,海蓝色。他对物的喜好总是这样单一,单一到甚至有一点点偏执,毛巾一定要奶白色,被褥一定要本白,拖鞋喜欢海蓝色,牙刷柄则是那种淡淡明亮的橙黄。
我脱鞋,脱掉一件一件衣服,鞋放在卫生间外面,脱掉的衣服放在洗手台上,要换的衣服挂上壁钩。衣服都脱掉后,脱掉袜子,脚踩进他的拖鞋,拖鞋很大,很凉,瞬间凉意激起身体一阵微颤。想起他的叮咛,鞋大,小心点,别摔倒。那叮咛如同就在耳边。赤着的双脚似有暖意,身体也不再微颤,又或者我赤的双脚已适应了拖鞋的温度。
心也静下来。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不管这是一部多么忧伤的电影,也总会有完结的时分。当花洒里喷出的温暖的细细水流漫过我的身体时,我想,我会演好接下来属于我的戏份。
你现在会做饭了么
洗到水渐渐凉时,我才关掉水喉。又或者我并没有洗很久,只是因为天阴,太阳能热水器里存的水不够热。而人的身体是如此容易感到寒冷畏惧寒冷,明明已被温热的水流暖过来,不过冲了片刻凉水,就又开始战栗。战栗中我急忙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还是冷得咬不住牙齿。头发上的水未来得及擦干,仿佛眨眼工夫就濡湿肩背衣服。湿衣服贴在肩背上,愈加觉得冷。
卫生间一角放着拖布,我想拖下地动一动会好一点,顾不得擦脸,拿起拖布,将卫生间地面拖干净。地面上洗头发时掉的发丝牵牵缠缠,我一根一根拣起团成一团,扔在废纸篓里。这样是不是就像我从没在这间卫生间里洗过澡一样?
如果不留下痕迹,是不是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拖过卫生间的地我想不如把外间的地面也拖一下,安谙一向喜欢干净整洁。以前无论是在杭州还是广州,屋子总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洗净拖布拧干水,打开卫生间的门,赫然看见安谙坐在椅中。换了一件白色V领T恤,面料我认不出,看上去很软很舒服的样子。头发是洗过吹干的蓬松状态,额发微垂略掩右眉,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看见我出来,抬眸望住我。
视线对接的瞬间,想起刚刚他的转身离去,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仿佛看得见心脏瓣膜紧紧抽缩成一团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的脸上,一定是平静。对应着他的平静的平静。
妈妈发现病情后,她的好朋友打电话告诉我妈妈被查出了恶性肿瘤。我从杭州赶回哈尔滨。到医院找到妈妈的病房,妈妈却不在,问护士才知道妈妈去做了化疗。那时我一点没有恶性肿瘤的概念,只觉得肿瘤就是身体里长了一个瘤子,动手术拿掉就好了。恶性肿瘤就长得大一些,刀口也大一些,良性肿瘤就长得小一些,刀口也小一些。也不明白化疗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Ca是什么意思。看着妈妈病床床头卡上妈妈名字下面写着“肺Ca”,傻傻地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邻床老太太和她的儿媳妇看我对着卡片长久相面,都没说话,我亦未觉她们脸上的同情与悲悯。
妈妈做完化疗回来后,我问妈妈什么时候手术。妈妈笑笑,说已经不能手术了。我说化疗就可以么,那可挺好,不然多遭罪啊。妈妈再笑笑,对我说,旖旖,你去找医生吧,医生会告诉你。我说好。我去问医生。却在我转身将去时,妈妈叫住我,说,旖旖,每个人都要慢慢习惯缺失,习惯疼痛,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是时间。
现在,我想,我需要的也不过是时间。需要时间慢慢习惯缺失,习惯疼痛。
即使我一时还无法习惯,即使我永远也无法习惯,可是,至少我可以做到不去打扰。
不去打扰安谙此刻的平静,不去打扰安谙与小诺的幸福。
直到我的戏份演完,远远远远地离开。
这样想着,我就展起一个微笑,我对安谙笑笑,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他没有笑,看看我手里的拖布,再看看我,目光停在我唇角的笑窝,没有说话。
我不再看他,开始拖地。从窗子下开始拖。拖到他身前,他抬起双脚。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拖鞋,是他爷爷的吧。拖完他脚下的地,他仍没有落下脚,我蹲下身子,脱下他的拖鞋,在拖布上擦干净鞋底,再给他穿好。他始终没有说话,任我给他脱下拖鞋再穿好。
给他穿鞋时,手指触到他的脚,他没有穿袜子,他的脚很冰。大概天真是冷。曾经他的脚总是暖暖的,他的手也总是暖暖的。他的笑,亦是暖暖的。
“去被子里暖暖吧。”给他穿好拖鞋后我说。总不能就这样子一直不说话吧,像两个冷战的情侣或夫妻。而如果是情侣或夫妻还好一些,冷战再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令我难过又难堪。
他仍不语。我抬起头,仰脸看他,他的目光依然平静,却有了灼灼的力量。
安谙,你还想我怎样呢。我并非不可以说对不起,可是对不起何其轻薄,对不起于你是一种辱没。我不想说不是因为我的自尊,我已经没有自尊可言,如果有在你面前我也可以全部放下。我只是不想辱没你。
而如果你来,是因为你怕你刚刚那样子骤然放开我离去会伤到我,没关系,我不介意,总是我伤你再先,才会有此惩罚与悔绝。
“听话,去被子里暖一下。”我努力维持住笑意,努力在他灼灼目光逼视下维持住笑意,像三年前我们初相识时候那样,以一个姐姐的口气求哄他。安谙,你以前曾说过的,让我们在一起时好好的在一起。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我们只有这一晚一天的时间。明天之后,你有小诺,我去印度。明天之后,你和我,各自各。
我放下手里的拖布,站起身握住他手臂,他没有挣脱。我不再看他,从椅子里拉起他,拉他到床边。他默默坐在床上。我蹲下身,再次脱掉他拖鞋,然后掀开被角扶他躺得更里些,盖好被子。做这一切时我觉到心里一阵阵的痛。我这样子何其像一个妻。何其像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可我永远也不会是。我曾经有过机会,但已永远地失去。
给他盖好被子,我回身捡起拖布,继续拖地。拖完一遍我去卫生间洗净拖布拧干水,又拖了一遍。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也不再看他,不再让我们视线有交集。我只是拖地。拖得用心又仔细。
拖地时候我想起了无穷大和无穷小。无穷大与无穷小,既非通常未知的变量,也非通常确定的变量与相应确定的函数,它们是有确定数量范围但并无确定数值的量。它们还都可以有正和负。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