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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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叶其安点点头,看向赵哲。赵哲微一颔首,令一名侍卫去找买食物的同伴,其余人护卫马车启程赶往郡主府。
……
……
回到府中,叶其安将智真和小包交给香儿照管,与孙善、赵哲一同来到后院偏厅。孙善将不相干仆役遣走,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封青站在窗前,智空在桌边坐着,俱都一脸坦然自若。
叶其安的视线停在封青身上,用眼神表示疑问。封青面无表情地朝里间歪了歪头。叶其安皱眉,快步走进里间,只见里间软塌上躺着冯掌柜的儿子冯昭,仍旧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不过面色较初见时好了许多。
“怎么回事?”叶其安回到外间,径直将问题丢给封青。
封青扬扬下巴:“刑部前去临江阁拿人,冯昭是你要救之人,何况我既已答应救他,要杀要剐,也须待我将他治好,故而将他带回。”
“刑部知道吗?”才问出口,叶其安已经知道答案。以封青和智空大师的本事,要瞒过刑部的差役将冯昭带走,并非难事。
“郡主!”孙善突然跪下地去,“万万不能将那人留在府中!”
“郡主,”赵哲也上前一步,“私藏嫌犯,按律同罪。”
叶其安朝里间看了一眼,又回头望向窗外。朱元璋刑法严苛血腥,这些时日,她陪伴君侧,早已窥见一斑。
“郡主!”“郡主!”
孙善、赵哲脸色更加焦虑。
“府里有多少人知道冯昭在这里?”叶其安这样问,却是看着封青。
“除去香儿,皆在这里。”封青道。
沉吟片刻,叶其安看向智空:“……大师,若我为救冯昭一人,却赔上府中上下百十人性命,佛祖会怎么说?”
智空抬眼,双手合十:“郡主要救的,又怎会单单冯昭一人?”
叶其安微微一笑:“大师若是在我家乡,定是个非常出色的外交发言人。”不理会智空疑问的眼神,她转身道,“赵哲、孙善,你们不用再劝,我知道此事风险。冯昭在府里的事,别再让别人知晓。孙善,去弄点吃的来,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赵哲,去准备一下,吃了东西,我要去刑部大牢探监。”
听到这话,连封青也是诧异地一挑眉毛。
“这件事,我得问问清楚。”叶其安微微眯起双眼,“若是他们罪有应得也就罢了。若是冤枉无辜,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赵哲孙善终究领命而去。智空自然不会等着看叶其安吃东西,也告辞去了为他准备的客房休息。
“那两人,”封青站在窗边,示意赵哲、孙善离去的方向,“你信得过?”
“如果信不过,我不知道身边这些人还可以相信谁。”另一侧窗边的叶其安扯动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封青叹口气:“此刻我却有些后悔将冯昭带回。”
“若是让他给刑部的人带走,必死无疑。”叶其安摇摇头,“事情弄清楚之前,让他留在这里更好。”
“临江阁与你这位郡主的关系,乃是心照不宣之事,朝中数位一、二品大员常去捧场。”封青侧头看她,“如今刑部大张旗鼓封了临江阁,拿了临江阁的人,定有不忌惮你郡主身份的笃定。你若要管此事,难保碰得一脸灰,可得想好了。”
“这个——”叶其安望着窗外绿意盎然,“去灵谷寺之前,也许我还不想管,但现在,我却觉得,即便我想放过自己,别人却不愿放过我。有些事,既然避不开,那就不用避了……”
“……小叶,此刻的你,却有些初见你时的模样了……”
第六十一章刑部大牢
“乱世之妖?”封青哈哈一笑,“这老和尚倒是有趣。不过你的确来得太过无头无脑,难怪他人起疑。你为何不说你来自……后世?”
“心情不好,懒得说。”叶其安把身上的刺都收了起来,懒懒靠在车壁上,手指捻着一缕发丝打转,“我倒希望自己是妖,能上天入地、能幻化无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或许比现在快活许多。”
“你若真是妖,恐怕要被老和尚收入钵中,此刻已经化作一滩水。”封青嗤鼻,“不过你点明数月之后战事将起,可有些自寻死路的意味,难保杀妖的义士顷刻间便要来了。”
“杀了我,到时战争照样打,后悔死他们。”
封青笑着摇头,话锋一转:“你说的战事……”
“皇帝——”叶其安突然打断,“还有多久?”
封青望她一眼,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略一思索,竖起了一个指头。
“现在几月了?”叶其安侧头望向车窗外。路上行人轻衫薄袖,道路两旁树木繁绿、花团锦簇,入眼皆是一派初夏景致。
“四月二十,”封青随着她视线看过去,叹息着,“若是在药王谷,这时节正是美如仙境……”
“那就回去看看,”叶其安轻轻道,“过几天,寻个什么借口,辞了替皇帝治病的事,离开京城吧。我会助你。”
封青猛然回头看着她,半响,叹口气:“我本有此意,不过不放心你独自在这虎狼之地,不想却是你提起了。”
“如今帝国最有权力的两个人都站在我这边,还有谁敢害我?”叶其安一笑,“倒是你,皇帝好好活着,功劳轮不到你,若是出了事,恐怕太医院那些人都要找个能扛头替罪的,你这个江湖医生,还是早早撇脱了责任的好。”
“如此,”封青挑眉,“我更加不能放心离开。”
“原来你其实不想躲开雪儿师妹。”叶其安斜眼看去。
“说甚躲不躲的。”封青又惊又窘。
“不是么?燕王奉诏即日到京,皇帝想念孙儿,特地让燕王把儿女带来。如果你是为等着见师妹,我便不催你离开。”
封青反而坦然一笑:“你不必相激,我自然要走,不过待眼前此事终了再走不迟。你日常所服之药,其中几味定要到谷中调配,一去一来,待得返转,宫中大事恐怕也尘埃落定,岂不两全其美?”
“说起来,”叶其安撇嘴捏捏自己胳膊,“你这么拿药养着我,也不见什么效果啊。而且,我可是听说是药三分毒噢……”
“你当是仙丹么?”封青冷冷甩来一眼,“普天之下,能将我的药当饭吃的便只有你,吃得不甘不愿、怨声连天的,也不做他人选。你这人,既懒且无毅力,又不肯打开心结,便只能这般医药调理。若非如此,莫说习武,便是能否终老,恐怕也需斟酌。”
叶其安嘿嘿一笑,正要回嘴,眼角瞥见车窗外不远处一幕而住了口。侧前方街角处,一袭紫袍的察尔斤仪态悠然地抱手靠墙站着,对面是两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不过,即便以叶其安的目力,也能看出察尔斤一派悠然下眉宇间潜藏的不耐烦。就在叶其安收回视线之前,察尔斤突然侧头朝这边看来,与她视线相触,立刻扬起唇角,轻佻地笑,同时身体看似不经意挪了一挪,这一动,那两个男人随之侧开,完全背对了马车。
这时,马车已经朝前,将察尔斤和那两个男人抛离了叶其安的视线范围。
“莫管闲事。”封青突然道。
叶其安无奈苦笑:“我哪里要管了?”
封青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很是敷衍。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着,直到马车在刑部大门前停下。
“感觉不太好。”叶其安摸着自己的脖子,等着孙善前去通传郡主驾到的消息,“来到这样的地方,就算没做过什么坏事,都会觉得心虚。”
“我可看不出你那心虚在何处。”封青留在车中,丢出一句来。
孙善出来时,身边已跟着好几个官袍人。其中一个,叶其安认得,自己郡主府乔迁日见过,在皇太孙那儿见过,一个身材矮胖、和眉顺目,常常笑呵呵的老头,当今的刑部尚书杜湣。可是,恰恰是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危害性的老头,执掌着全国刑名,且行法严苛,颇得皇帝赏识,也是个极有名的笑面虎。
此刻叶其安一身男装,一副微服出访的模样,杜湣这样的官场老江湖,自然懂得应对,一直将叶其安带进刑部后厅,才摆开阵仗,领着一干刑部官员大礼参拜。
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目前极为受宠的郡主,官员们多是采取了同一套应付方法:极度恭敬,但不主动套近乎拉关系,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而这样的应付,于叶其安,反而轻松许多。
一番推让过后,叶其安也不罗嗦,径直切入了正题。杜湣也是早有准备的姿态,极有效率地将案宗和查案的相关人员摆开在叶其安面前,没有一丝一毫试图隐瞒的意图,令“临江阁的人是无辜的”这样的想法变得好像是小孩子耍赖。
“……人犯冯全,与漠北暗中书信往来,里通外国……临江阁上下隐瞒不报,依律当同罪论处……”
“谋逆?”叶其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却知道杜湣的神色没有因为她的质问而有一丝的动摇。
谋反、大逆,放到任何一个王朝,都是不可宽恕的重罪,尤其朱元璋治下,重罪其罪,临江阁的案子,跟这些词语挂上钩,断无解救可能。
几个人的证词、几封书信,竟将临江阁与不久前皇家猎场皇太孙的被刺牵扯在了一起。
叶其安手执一封“里通外国”的书信证据,呆呆坐着。
仍旧清楚记得皇太孙极为不屑地吐出“漠北”;记得皇帝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说“漠北蛮子,要翻天不成”——如今,皇太孙的伤口还未愈合,帮助刺客潜入的内奸却已找到了。
这内奸,偏偏是临江阁。
这样的结果,是叶其安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刑部一众官员一脸正气,坦然自若,让叶其安几乎丧失了怀疑的勇气,尤其是在她提出要亲自去询问临江阁的人时,杜湣的干脆——
点了右侍郎作陪,杜湣亲自引叶其安往刑部大牢而去。
幽深的甬道看似没有尽头,昏黄的灯火下,人影幢幢,凉意森森。经过时,偶尔从狭窄铁栏间探出一只两只肮脏、瘦骨嶙峋的手,仿佛逆水时伸出水面竭力想要抓住什么的姿态,伴随着一、两声似哀呼似呻吟的不成调语句,和着浓烈的腐败的味道,把本就鬼气十足的牢房渲染得更加恐怖阴森。
这已不是叶其安第一次进入牢房,那种本能的抵触和厌恶却是无论几次经历也消除不了。
在狱头们休息的屋内,司狱查验了名册,着人将要犯冯全带到叶其安面前。
不过几日不见,冯掌柜竟又消瘦苍老几分,铁链加身、衣衫褴褛,令人看来更显凄凉。
坐在叶其安另一侧的杜湣脸上自然不再有笑容,语音不高,却极有威严道:“冯全,安阳郡主前来探视,还不谢恩?”
跪在地上的冯全应声磕了三个头,口中称谢,带动手脚铁链叮当作响。
“冯掌柜?”叶其安止不住心里惊讶。面前的冯掌柜神情麻木、眼光呆滞,找不到一丝一毫遭人陷害、受到冤屈的愤怒和恐惧。叶其安的心更加一点点凉下来。
——难道竟是事实么?
“杜尚书,”叶其安微微侧过身,颔首,“能不能让我与人犯单独呆会儿?”
本以为也许要费些唇舌,没料到杜湣又是极为干脆地答应,且极为干脆地将刑部人员一个不留地带走,只剩下了叶其安和随她前来的孙善。
杜湣带人离开,孙善也随即出门守在门外。
叶其安收回视线,望向冯掌柜。冯掌柜始终低着头没有抬起。
“冯掌柜,”叶其安手放在桌面握成拳,“刑部的人说你们里通外国、意图谋逆。你可知道?”
“小人知道。”冯掌柜立刻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