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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夏宫-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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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七的名字。”她说,说得很轻很轻,“从今起,我只做七,曼赫普瑞的七。”
  念他的名,去了敬称,排行变作归属,如微尘般浮在异香上的话音,仍是心怯。
  对不起,曼赫普瑞少爷,我的一念任性,把你给带累了,对不起。
  他听不见她的歉意,又犯了热烈而罔顾一切的孩子脾气,遣走了守候在祭庙门外的侍卫,他拉她跳上他的双马战车,纵马走得轻缓,怕她多受了颠簸,“七,”他问她,“你想去哪里?”
  “你想带我去哪里?”
  想要带她去东边沙漠里看贝都因人驯养的古怪坐骑,然后越过红海到西奈,带着她再往北去,直走到连阿蒙…拉都鞭长莫及的最北地,带她回到祖先留在大绿海畔的夏宫里,一同坐在临海长阶上,等着日出。
  “都好,”她含笑应,“明天就去。”
  太美的诺言太难兑现,不如听作捎过耳畔的柔风,当它是真。她靠住他伤痕累累的背脊,替他挡去西斜日光的炎炎炙烤,思绪里回旋着吟唱,亦如咏叹般无奈悲哀:
  
  我对你的爱恰如洪泛没过潮湾,
  我俩的明天,
  却是收获季里才下水的新船,
  搁浅在泥滩。
  
  日已西斜,明天已触手可及,也许真有一片全新天地在等着他俩找去,可是今天还没有过去,荷露斯神收拢了翅膀,停在明天以前。
  离别时曾久久不能转身,只怕转身即是永别,这一次是真的预见,他却仿佛不知,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不知他怎会这样高兴,这神明护佑了无心事的宠儿啊!
  再回到后宫,回到她的寝宫,里边仍残留着午前离开时的期许,曾以为回来时候就能成为荷露斯神名正言顺的妻。
  一时惘然,陷在愈渐黯淡的天光里昏昏等待,不让上灯,不许思想,将门留出缝隙,倾听门外动静,稍有异样便问:“是陛下回宫了吗?”
  侍女们总回禀说“不是”,纷纷掩嘴窃笑,岂知她这般急切,源出忧惧?
  坐回暗夜里,思绪中掠过模糊不祥的想象,血光隐现,不由自主心慌,她抚着胸口深深呼吸,指尖触到心上伤处,宛然又回到了女神的祭堂前,当他的吻覆过这伤痕,温暖柔软;始终小心遮掩,不愿被女官与侍女察觉的伤处,事到如今,怎瞒得过他?
  “是剑伤。”她对他说,“自己刺的。”
  回溯到大赦庆典那年,问自己可否得着赦免,祭司却答:无罪无过,谁来赦免?
  躲回到屋里独自掩声痛哭,因为深陷绝望之中,她竟忘了警觉,直到那心怀不轨的暗影落到眼前方才惊跳,本能地伸手拔剑,摸了个空,惊惶之下,愣了愣才想到去神庙前已解下短剑藏在苇席下边。这一愣神,已来不及应变,未起身就被制住,旋即听见衣襟撕裂的声响,王家护身符滑落出来,她死死攥住,拼命用护身符的尖角去戳那暴徒的头脸,之后被狠抽了几下,混乱中摔到地上,竟没昏厥,竟是滚到了铺盖旁边!她竭力伸出手,摸到苇席下的剑柄,霎时欣喜得像是井里的人摸到了救命的绳,她早已被绝望耗尽了气力,心神涣散之际,只怕不及亮刃抵抗就已被夺去,索性对着自己一剑下去,如从峭壁上纵身而下,反正她已走到悬崖。
  手不够力,刺不到心,竟不能就此一了百了,农庄里的人领了大赦犒赏回来,看见她,人人都受了惊,慌忙找来祭司大人,祭司大人认出是她,兴许还认出了她的护身符与荷露斯神的短剑,却未有声张,替她疗伤,向周围的人宣告,她这孤身来到北地的姑娘,无罪无过,却是得到神明庇护暂留此地的贵人。
  荷露斯神给她的短剑,真正伤到过的人,只有她自己;白流了许多血,好比献祭,神明得着祭品,饶过了她的性命,又或许是两地之君供奉的黄金,替她赎到了后几年的安宁。
  他并没有问,她已一句一句地说给他听,说完时侧转身去,把脸埋进臂弯,不愿看见他无所适从的尴尬,是她在倾诉,不需要他的怜悯与同情,她想他也不会有,而他轻轻吹她半阖的眼,与她靠得更近,抚住她心口上浅浅留着的疤痕,肌肤相亲时暖洋洋的温腻,直抵心底的亲昵。
  “我还记得,”却听见他低低在她耳边说,“躺在你家晒台上养伤那会儿,每逢祭司要我喝下神前供奉过的尼罗河水,你却非说圣水不干净,非要换成煮过的井水。你那虔诚的祭司哥哥,每听见你这样诋毁疗伤的圣水,总是万分无奈。每见你与祭司坚持,顶在原地,寸步不让,我就觉得你的头上天生着一对瞪羚角,跟两把匕首似的刺向天空,逼急了甚至会刺向自己。七,其实你半点都不柔弱,只要是你坚信的,谁都不能让你放弃,但你所坚信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静静望着蓝莹莹的天庭,曾经鲜血淋漓的痛楚也被漫溢的柔暖吻住,他呼出的气息随同他的低问,拂过她眼角残存的泪迹,隐约听出那是宠儿的叹息。
  “七,要等到何时你才敢信我呢?”
  从来不能分清哪个是真正的他,凭着直觉走到此刻,途中鲁莽,不敢回头细想。
  此刻沉浸于夜的静谧,等着明天来临,倦极困极,渐渐躺倒,依稀打了个盹,懵懵怔怔中蓦然一醒,觉出一股异样的暖意,一瞬错觉自己又回到午后日光边,他仍躺在她的身边,几乎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她睁大眼,而眼前黑夜弥漫,今天仍未过去。
  “图特摩斯?”
  她悄声问。
  法老没有应,宛若睡去,他在听。
  被意识里渗出的寒意冻得手脚冰凉,以为鼓足了勇气能对他坦然相对,原来只是提着一颗心惧怕。
  “图特摩斯……”她怯怯说,“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后悔了吗?”
  他问。
  她被问得茫然,不觉问他:“怎样才算是后悔呢?”
  “当智慧的力量受制于瞬间冲动的情感,失去自制的时刻,任何人都会做出不顾后果的冲动之举。”他说,如释读教谕般的安静,他问,“倘若以此时此地的心境,再回到当时,你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吗?”
  “……”
  “如果不会,那就算是后悔了吧。”
  “已经做出的决定,即使后悔,也只能向着已经决定的方向前行——”
  “对所有的别人而言,”他说,“你不在他们中间,你还有我。”
  “你能让时流逆行吗?”
  “我是人间的荷露斯神,你若是后悔,我准许你后悔,我会让时流逆行,让这世间从未存在过你曾有过的决定,连你自己都会忘记。”
  他低低笑了声,似觉得可笑,短促而生涩的笑声,听见的刹那她竟是心痛如绞,万般不忍,恍惚真有些悔意,情不自禁去握他的手,却是握空。
  她默默收回手,紧紧揪住衣襟,抑住胸腔内汹涌起伏的惧怕,回想起神祠祭堂前的痛楚与决绝,已有哈托尔为证的誓约。
  “倘若能再回到当时,”她说,“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本该是完整坚定的回答,听来抽抽噎噎,掩不住的啜泣,听得他叹息。
  “别哭,”他叹,“认定了不会后悔,为什么要哭?”
  “因为——因为——你不知道……这有多疼……”
  “我知道,”他说,“我已在承受。”
  呼吸一窒,骤然泪如泉涌。
  他都知道了。
  纵使能令时光倒流,回到初始池上的初遇,他一样是自顾不暇的小法老,仍得将她留给研习祭司,留去柽柳田庄。
  纵使能令时光倒流,回到跃跃欲试无所畏http://。345wx。惧的年岁,两情相悦的最初,他一样按捺不住年少心切,仍是会想尽办法将她领出乡野,带到宫中朝夕厮守,识不出平静下的暗流涌动,防不住至亲之人嫉恨的毒。
  纵使能令时光倒流,回到诀别的路口,他一样是身不由己,一样是肩负征讨叛乱重责的两地之君,弃不得南北两地,放不开弯拐与连枷,护不了她,仍只能送她走,以为转眼能将她找回,能续回曾经的光语童言,忍心任由彼此空等七年。
  纵使能令时光倒流,回到北地河上的重逢,回到返程的归途,他一样是谨慎克制的棋手,仍会为了安然无虞的前路,为了同去永生的约定,为了一招统御神侍的决心,将她供上神坛,让她倾尽心力与他重续的努力,付诸流水。
  倘若能回到当时,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纵使能令时光倒流,仍是要回到此时此刻被结局凌迟,早知今日,无从悔起。
  所以我要离开你了,她说,说出口时,却听见十五岁时的自己哭着在叹:
  “我爱你,图特摩斯。”
  这一声叹,多像是留在童话尾声处的闭幕曲,一路娓娓道来,每一折转每一等待,每一言笑每一哭泣,每一昼夜每一年,说的都是“我爱你”,终于能一笔一划印刻在人生里的总结句;这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给他的弥补,糊满眼泪,可怜兮兮,又像是镌刻在铭文尾声处的圣书体,只为着行文对仗工整,全无意义。
  他握住她的手,揽在她心口;将他的手按在心上,他仍在她心里,可也仅此而已,最初的爱已经走了,如翻过的文卷,读过的字句,曾在王墓的黑暗里抱住她的手足无措的少年,年复一年的神伤,在自责与无力中的七年彷徨,悔恨充斥了想念,负罪感吞噬了喜悦,流年经过,他依然爱她,却不能不将几乎全部的自己都祭给了南北两地。从前她一看见他,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眼里只落着他就好,所有的来处与去处都可以弃之不顾,而今对他说的每句话却都必须前思后想,忖度再三,便如此走下去,只为等待他的偶一得闲,戴上双羽守在后宫里,直到寂寞如山重水复,一层层将她的空壳埋起。漫无尽期的余生,他会对她抱歉,直到厌倦,终有一天,彼此厌倦。
  他是法老,至高无上的陛下,手执弯拐与连枷的两地之君,南北两地的每一个人都依靠着他的给予得以生存,他的爱,注定要被牺牲。
  她无法为他如此牺牲,无法认同他所向往的荣耀,无法彻底抛弃属于自己的魂灵,也许是她还不够爱他。
  她哭着吻他的手,在他指间吻到凝住的血腥,如折翅处新结的痂,她的荷露斯神今晚受了重创,那一声让她心如刀绞的低笑,是他奄奄一息的不甘与挣扎,却不能反身给他安慰的吻,她先已做了别人的妻。
  “……你惩罚他了吗?”
  她颤声问。
  他不语。
  明知此时最好沉默,她越是回护,她的宠儿越要遭殃,但被他不祥的沉静迫住,思绪里充 
 48、第四十八章 法 老 。。。 
 
 
  斥着血淋林的幻象,心惊之下,顾不得想。
  “他是没有野心的人,最远只看得到北地的庄园,那也是我想要的明天,所以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他无关,全都是我的任性,是我硬要将他的玩笑话当真——”
  “玩笑话?”
  他迅速剪断她问,几近失笑。
  “我给你的明天究竟是多么可怕,惊得你竟要将那宠儿的玩笑当真?”他低声问,这次是真的含着笑,入耳时苦涩如胆汁,“你甚至都不敢信他,就已决心跟着他去?”
  数度提气想答声“是”,都被泪水糊住,无语凝噎;他抽回手,却慢慢梳过她的发绺,吻她的后颈,吻她泪潸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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